《李煜之泪为谁弹》楚之茵

22、缘来如此

　　“可不是！”张大爷点点头，“当年老爷一心想把大小姐嫁给当今国主，哪里会容得了那个男孩！所以过了没多久，就找了个借口把他赶出家门了。”
　　“可是谁也没料到，那男孩竟然是周国派来的密探，所谓的逃难都是他胡诌的借口，连夫人也被他骗了！他利用周老爷当初给他谋的官职探得军情，害我们南唐吃了一场大败仗。老爷因此被先主大骂了一顿，还差点被削去官职。而丁夫人，就更难做人了。她本来就是周国人，又曾经说那男孩是她的亲戚，所以大家都猜测夫人是不是周国派来的细作。”
　　听到这嘉敏倒吸一口凉气，“那男孩，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您还记得吗？”
　　“这件事过去那么久了……”张大爷捋着胡子，似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忽然抬起头道，“哦，我记起来了，当年大小姐总是叫他……九重！”
　　嘉敏耳中轰然一鸣，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大爷，喃喃又念了一遍，“九重？”
　　“对，就是这个名字。”张大爷点点头，“当年二十出头，长得身材魁梧，像是习武之人。”
　　嘉敏顿觉一口气提不上来，双手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是他！竟然是他！怎么会是他！”蚕娟见状，赶紧拿出白芷醒神香囊送到她鼻前。嘉敏无力地摆摆手，示意蚕娟接着帮她问下去。
　　蚕娟会意，对张大爷问道，“那个叫九重的人，害得丁夫人这么冤枉，后来夫人可有洗清冤屈呢？”
　　张大爷摇了摇头道，“夫人百口莫辩，无奈之下，只好将错就错，假装畏罪潜逃周国，也好还给老爷一个清白。那天半夜是我掩护夫人一家走的，夫人对我有恩，我不能不知恩图报，老爷知道后大发雷霆，让我服了红花散，从此双目失明，只好搬来这大杂院住下。”
　　“那您可还记得，当年，随夫人一同离开的有哪些人呢？”蚕娟急问。
　　“只有夫人的父亲丁太爷，还有夫人的女儿，也就是二小姐。”听张大爷说到这，嘉敏已几乎支持不住，她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问，“那二小姐当年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嘉敏此时只希望张大爷说的不要是自己，千万不要……可是她却听张大爷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二小姐当年才满一岁，长得乖巧可爱，跟大小姐小时候长得很相像。因为怕太早取名字不好养，便没来得及取名，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背上有一抹红色的蝶形胎记！”
　　“红色的蝶形胎记！”听到这里，嘉敏彻底地晕了过去……

　　前尘往事忽被揭晓，令嘉敏一时受惊过度。回程的马车上，蚕娟一直拿白芷香囊给她醒神。一路晃晃悠悠，天黑时分终于回到周府。嘉敏觉得身体被掏空了一般，也不知怎么回的厢房，昏昏沉沉便倒进了被窝里。半梦半醒间，听到蚕娟在门外对周夫人说自己感染了风寒，需要静养几日。
　　白天张大爷说的话还在脑海盘旋——“大小姐总是叫他九重”，“那男孩竟然是周国派来的密探，连夫人也被他骗了！”，“夫人百口莫辩，无奈之下，只好将错就错”，“二小姐背上有一抹红色的蝶形胎记”……
　　无数的片段在嘉敏脑海飞速掠过，电光火石间她忆起两年前——九重哥带她在御花园赏花，雪白的玉兰花落了一地，似落入凡尘的星星。她俯身去拾花，九重哥却忽地揽住了她，温柔地看着她道，“嘉敏，朕想听你叫朕一声‘九重’！”
　　“‘九重’？为什么忽然叫嘉敏这样叫您呢？”
　　“朕让你叫，你照做便是，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她不忍见他不开心，只好颤颤地唤了他一声，“九重哥！”
　　甜甜的声音在蕴着花香的空气中回荡，他紧敛的容颜刹那间笑开，鹰般孤傲不再，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副她从未见过的纯真笑颜。然而他的眼神虽落在她身上，却更似探向某个遥远的回忆……
　　迷迷糊糊间，嘉敏又忆起另一个午后，她在华生殿陪九重哥下棋，徐公公忽叫人抬了几匹织绣云锦进来，说是蜀国进贡来的上等锦缎。九重哥抬眼看了看，笑对她说，“你瞧瞧有哪几匹看得上的，朕赏给你。”
　　她望向那色彩纷呈的各色锦缎，一时拿不定主意。九重哥笑笑，上前挑了一匹藕荷色的云锦递给她道，“朕记得你平日最爱穿藕荷色，这匹最适合你不过了。”
　　她闻言诧异道，“嘉敏从未穿过这个颜色呀，陛下您可是记错了？”
　　当下他眼神忽变，似从梦中惊醒……

　　“郡主，周夫人差人送来了燕窝汤，您趁热喝一点吧！”蚕娟的声音将她突然惊醒，冒出一身冷汗。
　　“来，我扶您起来，饿了这一天，好歹也得吃点东西啊！”蚕娟坐到她身边，小心地搀她坐起来。
　　嘉敏身子实在太虚，才刚一坐起来又不小心滑倒了下去，贴身中衣恰好挂到床梁边的木齿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刹那，她忽地忆起十岁那年，自己初遇九重哥时被一个将士从地上拎起来，后背上的衣料也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支离破碎的猜测忽然变得完整——当年，他刚好挑起侧帘，看到了她颈背下那一抹红色的蝶形胎记，知道了她就是娥皇的小妹，所以他喝住车驾走下来抱起她，把她送给叔父安阳王收养；而安阳王是他的亲叔父，那不就证实了安阳王就是她母亲在周国的订亲对象吗想起安阳王坚持把她母亲的牌位供奉在王府灵堂一事，嘉敏终于恍然明白了一切！
　　原来，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亲人和心上人从头至尾都在隐瞒自己的身世，他们故意不让她知道实情，只是为把她变成宋国的棋子，而自己却一直被瞒在鼓里！嘉敏气得浑身发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她忽然抓起蚕娟手里的汤碗摔得粉碎！
　　“郡主，您要是觉得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蚕娟见嘉敏面无血色，都快要急死了。
　　嘉敏却忽地大笑起来，直笑得声嘶力竭，发髻松散。蚕娟惴惴地在她身旁站着，一时不知如何劝她是好。
　　良久，嘉敏扶着床檐走下来，取出赵匡胤送给她的珠花金雀釵，狠狠地摔到地上。金钗碰到大理石面，发出冰冷的碎响，如她此刻的心情，冷到极致，已不再是痛，而是恨！
　　她恨，自己曾经推心置腹的“恩人”，竟是害得她家破人散的凶手！她恨，自己曾经深深爱过的九重哥，竟会利用她来南唐报仇，甚至借她的手杀害她的亲侄儿！
　　摇曳的烛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庞，她抬起头来，暗暗告诉自己，“从今天起，我姓周，不再姓赵！我要做回我自己，不再是他的棋子，不再是宋国的细作！”

　　开了春，天气逐渐回暖，这几日在蚕娟的精心照料下，嘉敏也慢慢恢复了过来。没想到这府里一砖一木，竟然就是自己儿时的“家”！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但有种家的温暖支撑着她，默默地给了她力量。
　　这一天春光明媚，她起了个早，在府里四处转悠。在一处废弃的院落里，她看到一株开得正盛的梨花树，树干上竟然轻轻浅浅地刻了一个同心结！她刹那忆起母亲也种过这样一株梨树，那是在宋国的家里，当时母亲握着她的手，一刀一刀在树上刻了个同心结……
　　这时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嘉敏转身望去，竟看到小宝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咦，小包子？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到这来了？”蚕娟问。
　　“出，出大事了！”小宝子抹着汗，上气不接下气，“龙南郡刺史犯上作乱，引得南夷犯境，现在已经打起来了，国主要亲自赶去前线督战呐！”
　　嘉敏心倏地一紧，“国主什么时候走？”
　　“听说现在已经在备置行装了，中午就走。”
　　“这么快？”嘉敏转身对蚕娟道，“快去通知太子和周夫人，我们现在就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