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饶》酒伶

4、第四章 战起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纸上的短杠已经画到第四十九条。我每天到坟前换花，哥哥的亡魂一次也不曾出现。我本想过或许会像小说中的一样——哥哥在遍地鲜花和缭绕烟雾中浮出若隐若现的身影，与生前一样地跟我说话聊天。
　　我连梦都做得极少，因为每天都累得像狗，三天才得一次的睡眠也不过四个时辰而已，休息还来不及根本无暇做梦。
　　第五十天的清晨，我早早起来整理小屋，该丢的打包在一起，锅碗瓢盆全洗干净放回原处。今天比第一天的整理要麻烦不少，都说收放须自如，我发觉“放”似乎总比“收”容易。
　　把最后的棉被塞进橱底时，我听到了脚步声在屋外响起。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的，应当就是来接我的人了吧。
　　打开门，一眼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他背对我站在前院，个子颀长，穿着浅灰色上衣，漆黑的长发束在脑后。
　　我才踏出门口，庄涉澜便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目光分明落在我的身上，我却没有被注视着的感觉。我想他对谁都是这样的目光吧，这代表不将人看在眼里。唯有个别人值得他专心凝视，比如哥哥。
　　我不知道此刻对他的理解是否正确，但是直觉的确如此。他与哥哥有很大的不同，但也有些共同的特点。哥哥在看我与看待其他百里家人时候眼神绝对不一样，这种对待人的鲜明差别是不是每个江湖人都会有？
　　庄涉澜开口说：“我们出去吧。”
　　我点头，与他一起走向山洞的方向。
　　“这些天还好么？”
　　“嗯。久伶准备得很周全，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十天前我手上的事结了，本想早点来这里，不过你好象不愿意被打扰。看样子附近也没有外人或者野兽出没的痕迹，”他顿了顿，“你没事便好了。”
　　我一怔，笑着说：“谢谢你。”
　　心里，似乎有些高兴。虽然明明知道他对我的关心全是出自与哥哥的交情，还是忍不住地想笑。会对我说“你没事便好了”这句话的人，在爹娘死去之后就只有哥哥一人而已，真是久违的一句话呢。

　　出去的路似乎比进来时好走许多，候在洞口的庄涉澜的随从为我们打着火炬。洞里还是一样的漆黑，细细水流顺着石缝而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汇成小洼，用手去摸突出的岩壁，多年积下的青苔厚密滑溜。这里与五十天前没有任何变化，但路确实好走了，即使不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探着走，也不必担心打滑。
　　庄涉澜回头看过我两三次，大概是怕我跌倒。
　　拿火把的侍从并非上次看见的车夫，矮小而精瘦，我忽然想到：即使山洞里路难行2眼前的侍从也好，那位车夫也好，脚步却一直很轻盈稳健。不愧是两大家族之一庄家的人，毫不起眼的随从也不可小觑。
　　出了山洞，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这次的马车似乎与上次有些不同，木材看上去乌亮沉厚，两匹灰马安静地站在车前，车和马都并没有多余的装饰。黑衣的侍从坐在车前拉着缰绳，看到庄涉澜时立刻跳下座位，走到他身前单膝下跪，恭敬说道：“大人。”
　　庄涉澜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从他身边走过继续前行。那侍从自行起身跟在他身后，与他轻声交谈了几句。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脖子仰起。
　　那个侍从实在是……好高的个子啊。
　　庄涉澜和哥哥差不多的身高，据我所知已经算是颇高的了，他的侍从却又高出了大半头，看起来就觉得他一定会撞到门框。这侍从个子极高体形却并不魁梧，脖子上能看出肌肉和筋络，腰背也很单薄的样子，双腿更是细长得像芦柴棒……啧啧，男人果然还是稍微结实些好吧，这也太弱不禁风，估计是庄涉澜的文臣……
　　我正看着侍从的背影胡思乱想，他忽然转过身来，左手猛地飞甩出一个黑色物体，动作快得难以看清。
　　我大吃一惊，此时一个古怪声音响起在附近，循声望去，见左脚旁六步处有条尺长的花蛇，窄窄的黑铁飞镖正扎在蛇的七寸上，将它牢牢钉在了地上。
　　“惊着姑娘了，抱歉。”
　　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很有礼，我转回头去看向正冲我赔礼的侍从，连忙摆手，“不，多谢你才对。”
　　他似乎又想说什么，庄涉澜的声音在前头响起：“瞿岭，你还在练暗器？”
　　他连忙跟上半步，声音低了些：“是，大人。”
　　“别练了，至少这一年。”
　　“是，大人。”
　　庄涉澜停下脚步，挥手示意让那竹竿侍从先上马车，然后看向我。
　　他问我：“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南方的惠年城或者津山城……”
　　“南方恐怕不行。”
　　我疑惑不已，“……诶？为什么？”
　　“也不只是南方……”他皱了皱眉，“先上车吧，我把现在的情势讲给你听。”
　　我看他神情严肃，口气听来好像有什么大麻烦。这应该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五十天来我已利用零碎时间对将来生活做了计划，南方的富裕小城应当是最好的选择，气候宜人风景秀丽，又因为靠近皇都而相对安全太平，在那里定居然后开始平淡舒适的生活，怎么第一步就出了差错？
　　我与外界隔绝的五十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马车开始行驶，先是缓缓地颠簸了几下，而后变得平稳而快速。木窗关得严实，透过窗纸可以看到在风中剧烈舞动着的小窗帘。
　　我与庄涉澜面对面坐着，他脱去罩衫挂在一旁的木勾上，同时开始说道：“谁都知道，久伶拥有《帝皇》。”
　　我没有想到对话会从这里开始，愣了一下之后，脑中开始飞快地思考关于哥哥与《帝皇》的事情，似乎一瞬间明白到了什么。
　　“而久伶的死必然会引起江湖大混乱。”
　　他的话跳跃太快，我想了想才能大致明白意思。
　　“你是说，江湖人会抢夺《帝皇》？”
　　他点头。
　　“《帝皇》存在也不是一天两天，要抢要夺也不会是久伶死后才开始吧。”
　　“久伶保管《帝皇》，敢动手的人屈指可数。若你真知道‘单久伶’这个名字和《帝皇》这卷东西对江湖人意味着什么，应该不难理解为什么争夺的战争会在他死后爆发。”
　　我仔细听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能够理解他的话意。从他所说的推测，哥哥在江湖的声威远比我所想象的更高，江湖人眼里的他想必是个高不可及的存在，因此他们不敢动他手里的东西。而同时《帝皇》又有极大的诱惑力，即使无法得到，人们还是不停觊觎着。单久伶离世的消息一旦在江湖传开，势必有人争夺《帝皇》。
　　我早已经想到哥哥死后会有人争夺它，却没有料到庄涉澜会用“战争”二字来形容。
　　“南方的花氏第一个撒开网，紧接着便是大大小小的门派。”他语速不快，说得平静而自然，“花七在久伶去世的第二天就赶到了百里家遍搜，之后开始寻找久伶的墓地和你，还有带走你们的我。我在前用家族名义公开宣布庄氏已有《鬼使》而不参与《帝皇》的争夺，至于久伶的坟墓不可能被人找到，因此，现在麻烦最大的就是你。”
　　我愕然，然后苦笑，“果然变成这样了……”
　　“因此非但花家的南方不适合你去，各地的大小城市都有许多门派在找你。”
　　我皱眉，“呃，好麻烦，可是我……”
　　他打断我，声音变得更加清冷平和，但压力也充满每一个字，话语如同波涛拍来：“我已经宣称了不会争夺《帝皇》，但此刻又确实和你在一起。为了决定你自己接下来的生活，也算为了让庄氏的立场不要为难，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否知道《帝皇》在哪里？如果在你身边，你打算怎么处置？”
　　他看上去只是在做普通交谈，却给了我很大压力。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有拷问审问之类的意思，我盯着他看了半晌，猜测或许他是习惯了这种问询方式吧——给对方极大的压力，直接又有效。
　　可是，再大的压力对我也没用。我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半句话：“可是我把《帝皇》丢进了吼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