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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水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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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看中的美景原来是树海中的沼地,成片的淤泥中央有薄而清浅的水泽,不知名的圆形水草片片覆盖在水面上,柔软细长的野草错落生在淤泥间,新开的浅色小花散落满地。高耸入云的树木稀疏矗立,擦过树冠而降下的早晨的阳光如薄幕笼罩,一切迷蒙美丽。
庭院所造的景致无论如何也无法与这野地的美景相提并论。
哥哥派人造的小屋就在沼地附近,由灰白木建成,缠绕着发芽的细藤蔓,台阶前开着圆鼓鼓的紫红色花朵。
车夫站在不远处不再前行,我和庄涉澜走上小屋的台阶。门上并没有安锁,轻易就可以推开。小木屋不大,看上去却是明亮宽敞。左右墙上各有一扇门连接了其他房间,而正对着我的墙上开了四扇大窗。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灰尘扬起,却遮不去花开满园的灿烂景象。窗外是小屋的后院,宽阔而美丽。
我看着花草中央开阔的一块土地,不知为何好像瞬间明白了哥哥的想法。那块土地躺在静谧的水沼旁,甫开的春花间,告诉着我:这就是哥哥最后的归宿。
两个时辰之后,庄涉澜给哥哥的坟洒上最后一铲土。他亲自挖穴并将哥哥掩埋,我则站在一边自始至终地看着。我本以为他会派随从做这件事,看来实在是我低估了哥哥口中的“朋友”二字。
我在哥哥的坟上放了满满的野花,静立许久。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拥有如此优美的坟墓,只是先要找到到为我挖墓送花的人吧。
庄涉澜拍净身上的土,说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样?回家么?”
“怎么可能?”我抬头看正午阳光,“只有回家是绝不可能的吧,再说那里无非是住了些我的同姓人,算不上是家。”
“那你要去哪里?”他走近我几步。
我答他:“我想在这里守灵,四十九天之后再考虑去处。”
瞒着他的是:守灵是一方面,我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个无人之地对我来说再合适不过。
“留在这里?”他好像有些难以相信。
“久伶准备了一切,我先前看过了。”硕大的柜子有哥哥事先准备好的一切,肉干笋干都原封不动,衣物被褥也都用厚布包裹着叠齐,只要整理一下完全可以住上两三个月。我也是在看到这样的情况之后才作出暂时留在地处的决定。
庄涉澜皱眉,“你说笑么?一个女孩儿独自在树林里住四十九天?”
“这里外人进不来吧?”不从山洞而穿越森林而来想来很难,附近似乎并没有人迹。
他点头。
“也没有猛兽吧?”我眯眯笑,哥哥选来给朋友享受的小屋附近怎可能会有危险的野兽呢?
他似乎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一定要住在这里么?我们江湖人并不很注重守灵之类的事,所以并没有必要……”
“我想陪陪久伶。”我用上相当坚定的语气。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哥哥的坟上,许久,“好吧。不过我还有许多事要忙,无法留在这里,我出去以后差些护卫来……”
“太多人在久伶会嫌吵吧。”我婉拒他,用了哥哥做借口,我知道这是最有效的。
果然,他有些无奈的样子,却只得顺我的意思,“那你小心些,四十九日后我若得空会来接你,若是没法过来也会吩咐马车在山洞外侯着。久伶对我们都说过,若他的妹妹离家,或许需要我们的帮助。在那之前你考虑好今后的生活吧。”
我一怔,离家的念头我从来也没有对哥哥提起过。不过其实早该想到哥哥一直都清楚我的想法,因为他从来比我看得更深更远。
“谢谢你,我知道了。”
庄涉澜闻言微笑,浅得几乎难以看清,但是比起先前的冷漠来亲切不少。他笑起来很好看,双目漆黑而皮肤白皙,五官生得精致。再多的形容我说不来,平常并不会对身旁人的皮相多注意什么。
哥哥长了张算不上特别漂亮的脸,我却能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他,对我来说这一点远比容貌重要。庄涉澜身上清冷但并不尖锐的气息我此前从没有在其他人身上见过,不愧是哥哥的朋友呢,与众不同。
庄涉澜关照了几句便离开了,我则开始整理这间木屋。给床板铺上厚褥,擦干净窗台上的积灰,笋干辣椒都挂到厨房的铁钩上,打水装满整个大缸。
四角木桌上铺了光洁桌布,中央的花瓶插了明艳的蓝色花朵,茶壶和杯子也已清洗干净,厨房里的水开始冒热气,。我很满意地看着自己两个时辰的劳动成果,整个屋子开始充满生活的味道。尽管只是暂住,我也希望能过自己满意的生活,为了未来的四十九天,即使懒惰如我也会勤劳一下。
不过……做家务还真是累人,将来若是一个人住岂不要忙家务到累死?我一想到这里便有根筋自头顶到后脖开始作疼,啧,看来杂役丫鬟什么的实在少不了……
突突的壶盖声响从厨房传来,我连忙去端下开水,在灶头上换上陶锅,锅里装了大米和水。我端着热水回到着边,打开方才找到的茶叶盒。
哥哥很细心,把五六种茶分别包扎得密不透风后才装在竹盒里,每一种都只有一小包。茶放得太久味道会差,这样做才不会浪费吧。我逐一拆开包裹,其实在这里生活实在不能要求太高,像我口味刁钻一向嫌绿茶太苦花茶古怪黑茶太涩,根本不可能找到唯一喜欢的……
拿起第四个包裹时,熟悉的气味从绵密的层层白纸间隐隐散发出。我难以相信地打开,发现包裹中的东西果然如我所想。碧螺春,枸杞,茉莉花,陈皮,桂圆干,这正是我从来不变的茶配方,从小喝到大。
把水冲入瓷杯中,我开始翻箱倒柜,打开每一个整齐的包裹。果然,在数套男装下有与我等身的女装,在普通蓝釉碗碟旁也有我所喜爱的三色彩釉碟,抽屉里放着两把梳子,犀角白玉梳竟与我房中那把一模一样。
我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这辈子要赖在百里家不走不动,他只说支持我的想法,支持我变成肥猪。或许正因如此,他一次也不曾邀请我到他遍布各地的木屋住上几日,连暗示都没有,我也并完全没有想到过。可是哥哥在造属于他和朋友的屋子时,并没有忘记我。
我向来以为,哥哥在属于他的宽阔的江湖中时,会变成与我不同世界的人。
单久伶只有在百里山庄内才是我的哥哥么?显然是我错了呢。
熟悉的茶香在屋子里渐渐弥漫开来,甘甜又清爽,名为高兴的感情不由自主地涌满整个胸口,然而在我想到哥哥昨日远去的一瞬间转变成悲伤。
高兴和悲伤不断地膨胀,无法抑制,泪水落到手背上,从侧面滑下。
我最最讨厌哭泣,然而此刻号啕大哭不想停止。
哥哥,我用泪水来道歉,因我不曾做到你对我温柔体贴的十分之一。
然后,我会尽力去做那件事,完成你最后的一个心愿。
兄妹八年,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