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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大夫 ...

  •   醒来时发现周身酸痛,手脚绵软得好像被抽去了骨头。丫环打扮的模糊人影叫喊着跑出门外去,我用力眨眨眼,才逐渐能够看清楚。
      花七从门口进来,青紫色的锦袍上黑宝玉显得沉重而华美。他走到我身边,问道:“清醒了?”
      我木然看着他,记忆慢慢地流回到脑中,眼前最后一幕是烟雾弥漫的祠堂。
      “……花七。”我还活着,目能视物,口能言语,神志也清楚。无比庆幸,幸好当时没有就那样永入黑暗。
      “能说话?你就这样别睡着,我去找大哥来。”
      没过多久,花七与花家大哥一同进了屋来。花大目光闪烁,左右飘忽,就是不看我。
      花七命人关起了门,在外守着,而后开口说道:“大哥,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我就不罗嗦了……”
      “什么事情?我与你……你们哪里有什么……”
      他说着,脖子都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我直觉得滑稽可笑。
      “大哥。”花七的声音沉了下来。
      “……你们到底找我做什么?”花家大哥的口气与刚才变得截然不同,他显然知道无法轻易蒙混过关,“我的计划也被你给抢了,现在你俩联手了,还找我做什么?”
      花七说道:“你那时候交给他们的毒药是什么?”
      “……白玉销魂散。”
      “你说谎。”花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噌地扬刀扎在花大的耳边木柜上。
      “没说谎!真的!”花大吓得声调陡然变了,他紧紧贴着木柜,瞪大眼睛看着花七。
      “加了其他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我怕毒性太重太轻都不好,所以叫他们绝对只放一瓶白玉销魂散!没有其他了!”
      花七忽然笑了,“你以为我穿着这身衣服叫你一声大哥便不会杀你?”
      他作势便要脱下青蓝外袍,花家大哥居然惊叫起来,“你别!小七!我当真没放其他什么!就只有白玉销魂散!”
      花七的动作停下了,“那她怎么会这样”
      “这个……”他瞥我一眼,仓皇不已,“我也不知道……不过,就是人参也会吃死人,这个跟她本身有关系的!”
      花七似乎深诲拷问之道,他都不问“你有没有说谎?”,而是直接说“你说谎!”,若是花大真隐瞒了什么,照他如此害怕花七的样子,不可能不招认出来。
      “你是说学会《帝皇》的这个女人会那么弱……”花七忽然顿住了,他放下了抓住花大领口的手,杀气也收敛起了大半,“好了,你出去吧。”
      花大捏着衣领仓皇出了门去,花七转而看向我。
      “本想和他说,拥有这么高武功的人不可能抵不住区区白玉销魂散。”他坐在桌边木椅上看着我,“可你那无人能敌的兄长不就输给了疾病?”
      “你想说什么?”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自己也正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单久伶得的是什么病?”
      我叹一口气,“家族遗传的怪病,也指不定会在谁身上出现。那一大家子都没事儿,偏偏久伶得了……而我也是?”
      “无药可治?”
      我点头。
      这其实不言而喻。如果有药可救,哥哥怎么可能会死?
      “我不必再堤防着你了么?一个无药可救的病人,无法成为我的绊脚石,也不可能成为我背后的暗箭。”他慢慢说着,神情平静,“我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看着一个本会是敌人的人在眼前死去。”
      “我本就不想与你做什么敌人,顶好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那我这就去无人知道的乡下过过小日子,你么,也不必费神看我死。”
      “可你是花家的七夫人了,这个门里的,门外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他如平常地冷笑,“花七成婚次日夫人便离去,我无意成为这样的笑话。”
      他如此冷酷,简直是给我灰暗的心情雪上加霜。
      我不由自主伸手触碰了花七近在眼前的脸,他的皮肤如预料的那样冷。
      我笑,知道自己即将说出冷酷的话来回应他带给我的不快:“为什么你任何时候都能如此的笑出来?真想再看一次你那惊惶的脸。”
      有“再”字,便是说有上一次,我想他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清澄白湖边我输得彻底,非但没得到想要的,还在那些人面前被你打败。从武功到计谋,一败涂地。可是,这又如何了?你认为你能笑到最后?”
      我原以为他会被激怒,至少会不悦。可愣愣看着他,我意识到方才自己的每一句话愚蠢到了什么地步,如此意气用事、任性浅薄的人,居然会是我?
      我是害怕了么?害怕疾病,害怕死亡,害怕到连神志都不清楚,说话也混乱起来。
      我需要平静,我需要冷静下来思考眼前的一切,死亡该来总会来,若是害怕明日会死那日子根本没法过下去。理智告诉了我这些,然而脑中混乱做一团,试图整理也只能是徒劳。
      我捂住脸,许久许久。周围没有任何声音,我却知道花七一定仍然站在面前。
      越想只觉得越乱,一个名字忽然出现在脑中,我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花七,说:“我想见尹薇,你既不肯让我走,那么便让他来。是病还是毒,可治还是惟有等死,我不想听你来判断。”
      “北地的尹薇来到我南方花家?”他勾起嘴角,“你都不考虑尹家的名声么?他便是愿意来,我也不能让他进花家一步,将来若南北关系破裂,今时今日之事会被人拿来清算。”
      失望,却在情理之中。
      他果然拒绝,他怎么可能答应我?他都说了要看我死。
      “北地也有好大夫。”
      我错愕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脸,要么是我听错,要么是花七话里有话,惟有按寻常方法去理解他的话是绝对不可的。
      “是毒是病,我找大夫来确认。”他重复着,“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装了重症来骗我掉以轻心?”
      原来如此。花七仍堤防着我,不信任这三个字时时刻刻体现在他的行动中。

      次日就有个老大夫上门来,年纪不小步履却矫健,他身后小学徒提着方木箱亦步亦趋很是恭敬的样子。
      此时的我似乎恢复了些,精神显然好了许多。
      “老朽陈礼,见过……”
      “陈大夫。”我笑眯眯与他打招呼,让人扶着我靠坐起来。
      他边走近边打量着我,在床边停下,说道:“夫人的病症不寻常,有几分毒象。”
      夫人这称呼让我有些哭笑不得,却表现得若无其事。“你没听人说过我是怎么回事儿么?”
      他面孔一板,双手负到后头。哪里得罪他了?我全然摸不着头脑。
      小学徒脆生生说起来:“我师傅望闻问切全凭四十年行医经验,决不听旁人言语来干扰了诊断,所以就算大管家方才要把夫人的症状给介绍一下也被我师傅拒绝了。”
      “是这样么?”我笑,这个大夫似乎不坏。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全然相信他,谁叫他是花七找来的大夫,若有花七从中做了手脚我却全盘相信岂不是自绝活路?
      陈大夫生气也不过是摆个架子,他随后在方椅上坐下,搭脉。
      我的目光从他布满皱纹的手移到了他的脸上。
      他先是挑眉,随即瞪大眼睛,待眼睛重又眯缝成细细一条时,眉头又皱了起来,越皱越紧。
      “夫人体内有残毒,却已经少得几乎察觉不到了。”他摞须,微侧过头直视着我,“此毒极阴而令肺腑虚寒、四肢无力,按老朽这四十年的行医经验来看,是白玉销魂散没错。”
      我点头。
      他获了肯定,满意地微笑起来。
      “夫人现在发了高热,脉象表浅,内腑虚冷,津液不足。若只有这些,老朽开贴药,三日便可见效。”
      言下之意,我的病症不只有这些。
      “这脉象怎么就透着股子的怪,老朽行医四十余年也未曾遇过如此难以辨明的脉,时缓而阻时滑而促,气也流得极其古怪,从哪方面看都……”
      他皱眉说着,我安静听着。
      他的每一句话听来都那么熟悉,那时候我硬让哥哥就医,大半的大夫只会皱眉摇头,稍能干些的也无非说些与这陈大夫相仿的话,脉象怪,气血怪,病症怪。他们好像只懂得说这一个字,十来个名医走了次过场,什么也没有改变。
      哥哥得的是什么病呢?在百里山庄,曾经有长得颇眼熟的我的某个亲戚的孩子跑来面前,愉快至极地说:“我娘说,这是死病。”
      我当时没有问他娘是谁,若问清楚了,我怕会忍不住当即冲上门去动起手来。那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每隔几个月才回来一次的人就是江湖上负有盛名的帝皇,否则哪里敢议论他的病情?
      我虽是恼怒,“死病”这个名字却似乎是从百里家世代传下来的。每代总有一两人罹患,然后无可救药的死去。
      从过去,到现在,这个病根本就没有活路。
      心中惶然的感觉又起。
      我凝视着老大夫,心头好像被什么堵塞着,连出气也不畅快。
      “大夫,你可是诊断清楚了?你可是没有半句虚言?谁收买你用这样的言语来搪塞我么?”
      大夫一愣,噔地起身,怒目而向,随即拂袖转身而去。
      小学徒连喊着师傅师傅,收拾起药箱追上前去。他临出门还不忘瞪我一眼,我也没料到这老大夫心气如此高,只好抱歉笑笑
      花七是足有一个时辰后才来的,他一进屋就冲我笑,“听说你赶走了花家最看重的陈礼大夫?”
      他的嘲讽如此明显,我撇嘴,“是又如何?”
      “明日再叫人去找一个来看看。”他倒不像有什么不高兴,“陈大夫下的诊书管家也交给我了,你觉得如何?”
      我接过他递来的纸,打算看过就算,反正上头会有什么样的内容我也心知肚明。慢慢展开折叠整齐的宣纸,墨字出现在眼前。
      忽然手指一颤,黑字全抖成一团,额头眉心处轰然一下如同有火团烧起,滚烫的液体从鼻腔滑出,啪嗒啪嗒落在纸上,而后又顺着纸的折缝滚落到床被上。
      我忍着晕眩伸手去捂,没想到花七的手指忽然点了我额头的穴。
      热血冲脑的感觉一下子褪下去了小半,我用手背缓缓擦着嘴上下巴上的鼻血。
      “谢谢你……”此刻听自己的声音也觉得含糊,不知道耳朵喉咙哪个出了问题,“不过我这人适合自生自灭,你若是打着什么主意,下次能不能放过我?”
      花七闻言面露惊诧,我则满心的无奈。
      今日若是其他任何一人帮我点穴止血,我只有道谢决不会再说其他,可是他是绝对不可以信任的花七。他是在帮助我——这样的想法是一次也不能有的。
      我慢慢擦拭去脸上的血,他则不言语,转身离开。
      他出门后不久,门外跑进来个端水盆的丫鬟,拿着白巾轻轻给我擦脸,随后又有丫鬟跑进来,拿着替换的衣物和被子。
      一瞬间产生错觉,仿佛回到哥哥在的最后一段时间。我坐在他的床边,一盆水放在面前。我总换水换得勤,为了不让水里现出血色,我也从来都用深色的布巾给哥哥擦拭,我不愿让他看见鲜血。
      现在看来当时做的果然是对的。
      丫鬟手里的白绢帕染上了来自我的鲜红,目光无法从那刺眼的颜色上移开,比此刻更绝望痛心的感觉是再也没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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