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饶》酒伶

35、第三十五章 婚期

　　花七今日坐得远了些，我与他之间隔开了一张桌子。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以及皇历一本。
　　他翻看皇历最后几页，说道：“这儿写着：选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
　　“不不……”我连忙摆手，“这个……良辰吉日还是重要的……慢慢挑，不急。”
　　他完全不理会我。“消息得在明日前发出……”
　　“这个……日子都没定，放什么消息。”我又是摇头，“这个不急，不急。”
　　“给百里家的信这就要送去……”
　　“这个……更是不急……”
　　花七停下正记录行事列表的笔，看着我，“什么都不急，眼下敷衍着我，待你能自行弄断锁链了便一走了之，世上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算盘？”
　　我笑，“不敢不敢，你大哥那毒实在厉害，你瞧都七天过去了，我一点儿都没好……该说是变得更糟了。”手上无力是从三四日前便开始，昨日今日又隐隐觉得骨子里透着冷。看出入的丫鬟侍卫个个穿得单薄，我知道应该还未到寒凉的时节。
　　他也笑，毫无诚意，“我说过，你的话不值得相信。”
　　我皱眉，差点要说：我难道是那种恢复了六七成还会装得病怏怏的人么？
　　……想了想，似乎我就是这样的人没错，只好把反驳的话语吞下去。
　　“说真的，花七，你大哥用的究竟是什么药？”
　　“白玉销魂散，上次已答过你。他没那胆子用更轻的药，也没那魄力用更重的。”
　　“可为什么没有好转……”我喃喃，忧虑越来越重。毒效要褪总也是一丝丝抽离的吧，难道这神奇的毒会在第十日一下子消失无踪？
　　花七翻着日历，忽然说：“那就定在明日黄昏好了。”
　　“诶？”我呆了呆，明白过来之后吃惊得闭不拢嘴，“你难道说的是……”
　　“明日黄昏成婚。”
　　“怎么可能？你家里会让你堂堂七少爷如此仓促和陌生的女人成婚？”
　　“只要我坚持，他们还没那管我的本事。”
　　“可亲戚朋友酒水典礼布置……”
　　“还酒水典礼？我们是如寻常男女一样的结百年好合之约么？你中毒得连脑子也不够使了么？”他嘲笑道。
　　我沉默半晌，说道：“我说……我们根本没必要这样嘛，你想要借用外界的压力来钳制我，那你尽管放出消息说我站在你这边了好了，我不会否认的……”
　　“你自己答应下来的。”
　　“当时我除了说好还有其他选择？”
　　“你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
　　“……或许我们能讨论出比较正常点的方法吧……”
　　“世上再没有比婚约更有约束力的了，尤其是对女人来说。一旦这个消息传到江湖，再没有人会将你当作百里饶看待，你会变成‘花七的人’。”
　　“你还真是恶劣……可成婚这事儿到底不是单向的。”我无奈，“你又不是喜欢我，彼此厌恶的两个人被绑在一起，你觉得还有比这更糟的事儿？”
　　“情势必要时我的刀随时会指向你的。”他轻笑，“当然我也会堤防你的剑。”
　　“你不觉得很累么？”
　　“江湖里没有不累的事情。”他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着，“当然也有省事的办法，让你从此消失便很轻松了。”
　　我颓然靠着床栏，“好好，明天就明天，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花七点头，在纸上写下了日期，白纸黑字。

　　夜深，我拉紧被子，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来，怎么也暖不起来。
　　在床上翻了好久，完全没有睡意，也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心里有事。我睁开眼，见月光映出了门外站着的侍卫的身影，显然比前几日又多了不少。花七想必担心我恢复了武功会有机会逃走。
　　窗全都紧紧关着，听说铁栅栏从外头上了两重，只有离地面一丈高的扁平小窗户开了条缝，恰巧可以看见半圆的月亮。
　　我初是想赏月的，思绪却全集中到了与花七的那破婚事上。
　　怎么想也总觉得有古怪，花七这提议从头至尾就不合常理。
　　那天我说他不想杀我，虽然连我自己也觉得荒唐，他却并没有否认。
　　他为什么不想杀我？他分明将我当作潜在的极大威胁，杀之而后快才是他的作风。花选手染血腥无数，我以为要他找出不杀的理由比找出杀人的理由更难。
　　而后是他亲口提出了成婚，若非他说得清清楚楚，我当真要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他曾说过，他根本的目的并非是想要借用我的力量，而是消除我成为他绊脚石的可能性。为了这个目的的话，明明可以有很多手段，借助毒药也好，蛊药也好，我自然不希望被这么对付，可若站在他的立场上来思考，如何也不会往成婚二字上去想。
　　我若是他，为什么不选择杀，为什么不选择毒，为什么不选择断手断脚，为什么居然选择成婚？
　　他嘴里说出这两个字，根本就是不可思议的。
　　而且，即使与他成婚，我们也当然不会是那种互相信任互相扶持的夫妻关系。我们决不会放心地把背脊对着对方，我不保证不动手，他更是随时对我有威胁。
　　我确实成功续长了自己的性命，至少前几日没有当场死去，可是却把自己拖入到了一个不明不白的、更加诡谲的状态。花七的想法，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说到成婚，似乎那时假冒成敏怡的人与我说笑时提起过。
　　我当时的回答似乎是：任何人与我心目中最优秀的哥哥作比较都逊色，因此难以找到合适的人了。
　　这是大实话。
　　以前百里家常有其他家族的公子哥上门来做客，其中不乏样貌学识不俗的，我时常听到堂姐表姐谈论某家的公子如何如何，连丫鬟也会生出无望的爱慕。我眼里他们却都不怎样，可能也不差，却决够不上“好”字的边儿。
　　后来哥哥离世，我也离家，遇见了与过去所见过的公子哥儿截然不同的人。
　　我曾是很喜欢庄涉澜的，甚至在船上小小轻薄了人家。我知道他是个拔群出众的人，武功数一数二，性子沉稳温柔，处事细心谨慎，尤其是那种在江湖风浪中锤炼出来的冷静自持与哥哥异常的相像。
　　哥哥离开后，一切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地处理，埋葬哥哥、护送我去白湖城，没有他的话未必会有今天的我。
　　可是，我仍然可以不动声色地欺骗他、隐瞒他，我可以在达到目的之后头也不回地从白湖城离开。纵使有愧疚，事情还是做了。
　　于是我开始想：我所喜欢的，究竟是他，还是他身上哥哥的几分影子？
　　想透了，便知道他至多也只是我的朋友，很好的很亲近的朋友，我值得信任的朋友，却再没有更多了。
　　当时我便以为自己会与成婚二字此生无缘了。
　　可眼下，这婚事被花七如同儿戏一般地提出了，我却没有拒绝的余地。
　　世事变化就是如此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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