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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鸩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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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涉澜的确很聪明呢,三面开阔无法偷袭,一面激流无法行舟,手下人告诉我他选了这么处地方驻扎时,我差点就要放弃今晚。”
花选单手托腮笑眯眯地蹲在我面前说话,而我的大半身子正被冷流冲刷,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讨厌一个人的笑脸。
我叹口气,说道:“还没到么?让我上去吧,好冷。”
“交出《帝皇》,否则我就松手。”
他的意思当然不只是松手,还暗示顺便附赠把我往河里一推。
我扯起僵直的嘴角笑,“你不是要找《帝皇》么,怎可能让我死在这河里?”
“你有《帝皇》么?上次不是说你是庄涉澜的弟弟、你不知道么?”
“你又不曾相信过,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我还有些你不相信的事要说呢,《帝皇》早被丢进吼川了,就是从清澄白湖起源直入东海与这条小河也相通的吼川呀。”
他起先听得专注,我用轻快愉悦的口气说完最后一个“呀”字时他的脸已经变得微微扭曲,怒气上升,杀气也随之而来。这人简直就是有杀人癖,他的杀气就像是高出碗沿的满满的水,极细微的刺激也会让它漫溢而出。
“既然《帝皇》丢了,那你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你才不会杀我,因为你又不会相信我的话,你难道信么?信我丢了《帝皇》?”
“那你说给我听做什么?”
“对问起《帝皇》的所有人我都这样说过了,一视同仁咯。”
“你……”
他似乎是对我们之间毫无意义的言语纠缠失去了耐心,又不能动手,强行克制着保持冷静,而遭罪的就是我被抓着的可怜的右手,我怀疑随时会听到骨头碎裂的咔嚓声。看来挑衅还要更注意分寸才行,虽然看到他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实在很开心,也算是当下唯一的慰藉,但若要以受伤为代价则太划不来。
“你为什么不害怕?”他靠近我,带杀意的眼给人以压迫。
“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我很强。”
“强?你有久伶强么?和他相处我不曾怕过,为何要怕你?”
“我会杀你,而他不会!”
“我害怕了你就不会杀我么?”
我看着他怒气高涨如火,心里暗想不妙居然不自觉又惹了他。
花选的眼睛瞪得极大,肩膀开始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猛然伸向腰间短刀,有人大喊:“七少爷!”
喊话的正是撑船的男人。
“住嘴!”他噌地拔出刀子,“我断她一手给点教训……而已。”
“七少爷!有一刀就有第二刀,她的小命不打紧,就怕不小心失了《帝皇》的线索啊!”
花选的刀就逼在我面前,却颤抖得厉害,月光反射其上明亮破碎成星菱。他是到了极限,随时可能失控。我瞥了眼被他抓住的手,开始盘算逃命的方法。
“不行了!”他大喊一声,我以为他要动手,却见他居然把刀猛扎在木船身上。
花选随即单手从怀里掏出个陶瓷扁罐,极为敏捷地以两指打开,小指尖沾了罐里东西便往脸上涂抹,待他放下手,眼角边居然多了青紫色的淡彩,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他的盛装打扮。
“不行了,我刚才差点控制不住……还是得这样子……我会比较容易记得不能杀这个女人的理由。”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渐渐将怒气杀气全敛了起来,“对了,你上来吧。”
他起身,把我一下子从水里拉起,提到了木舟上。我正疑惑先前还叫我泡着的他怎么突然变了想法,却听到他的声音:“告诉我《帝皇》在哪里。”
我摇头,“你不信我先前说的我也没办法,不过即使它还在而我也知道下落,也不可能在这里告诉你吧。告诉你,而后被你杀死,真是亏本至极的生意……哈啾!”我猛打了个喷嚏,即使现在已时近夏季,但大风吹在湿漉漉的身上仍让我冷得发抖。
忽然眼前变暗,我立刻抬头,竟见一件外袍降到我身上。只着单衫的花选微微弯腰,为我系上外袍上的颈带。
“小心别着凉。”他戴了名为怜悯同情的面具,又装出自己为是善良的目光,随后声音也变得轻而平和,“待上了岸你可自由选择拷问的方式,所以这会儿最后珍惜一下完整又健康的身体吧。”
我直视他的双眼,半分不转移、不退避,他也回看着我,似乎很是享受较劲的过程,而不像先前那样急躁易怒。
庄涉澜那时候说过:你亲眼看到才能知道花七和花选究竟差别在哪里。我想我确实了解了,花选是鸩毒,粘稠漆黑带着百里外也可闻的血腥气味,舌尖稍尝便疼痛麻痹知其害处,人们望其形便知须远避;花七是蜜糖,光鲜又明亮,色泽澄澈得让人以为那是难得的好物,继而接近或者品尝,此时才会知道其下是远胜蟒蛇的毒汁。
他完全是只人面的妖怪,狡诈的野兽。若当年得到《帝皇》的不是哥哥而是他,现在江湖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此时我忽然注意到小舟正冲向一片河边,与黑漆漆的巨大树影急速接近。就在小舟将要撞上的前一刻,撑船人轻点岸土,小舟立刻转了向,顺势就划入了隐在树丛后的支流。
水一下子静了,急流弯入这里之后便立刻消停,撑船人在树木相掩宛如隧道的小河上灵巧前行,不一会儿抵达了个不很宽阔的平地。
我跟在撑船人后走入林间小道,他点了个火把,却根本照不亮多远的路。周围树木茂密重叠,不时会有枝叶划到面孔。花七正走在我的后面,背对着这么一个人叫我心里不太舒服,形而现在是花七而不是花选,否则真得小心提防着背后扎来的一刀。
“你带我去哪里?”我试着问了句。
“别馆。”他果然回答了,“花家七少名下的宅子,寻常决不会有人打扰。”
我听到的意思是:他即便动用残忍的拷问刑罚也不会有人干涉。
好不容易离开那条夺命的河,又要去那什么别馆,怎么我就好像被一根弦掉在半空中,没个落定的时候。
“别馆就在林子外,趁现在我最后一次和你好好地说,把《帝皇》给我,我不会杀你。”
“你说我能信么?”
他的口气十分平静,“我可以保证。”
“花七或许可以保证,花选呢?”
“届时你交了《帝皇》,我与你再无干系,无论是花七还是花选都没必要杀你吧?虽然我的确很讨厌你就是了。”
“不客气不客气,礼尚往来。”我忍不住贫嘴,心里却在盘算。他与哥哥水火不容,他与庄涉澜本质上处于对立关系,他为了从我这里找到《帝皇》花了不少力气,他亲口说了讨厌我,他几度伤害到我甚至差点要杀我,最重要的是他要做的是强盗之举必须躲人耳目——这样列举着分析下来,无论怎么看,有杀人癖的他很可能对我下手。不过比起这推测来,拷问这一关是确确实实就在眼前了。
“这样好了,你告诉我《帝皇》的下落,我去取得,然后你在白湖城江湖聚会上当众宣布转赠给我,你我都光明正大名正言顺,此时若我杀了你反而会遭江湖话柄。你看如何?”
他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听得一字不漏。
“你说笑吧?”
“绝无虚言。”他口气果断,确实不像信口开河。
我蹙眉思考。若他确实是希望我交出《帝皇》、随他去白湖城、当众宣布转赠,一定不会是仅仅为了确保我这会儿不再担心生命之虞,试想他接受《帝皇》一事会在众多重要家族门派参加的聚会上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便能明白到他的用心。
“你要造势?”我回过头去看向花七,“出其不意地宣告自己的力量,吓得别人不知所措无法应对,你是打这个算盘吧?”
江湖势力南北平衡已久,他花七首先是得战胜北方的大小门派,而后是要一统南方,同时在家族内也要胜过其他兄弟血亲,敌人如此众多,没有惊人的一着显然难胜这一局。
他这一步走得奇巧,出人意料,我事先是完全也没有想到过。但现在听来倒让我生出了个主意,这未必不是个机会,或许就能解了我最近想破脑袋也无解的问题。
他的嘴角扬起,高兴极了的样子,“说得真对。”他说着抬起头,“我已经能看到别馆的屋顶了……”
我打断他,“拷问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你告诉我《帝皇》所在?”他面露喜色。
“它就在我身上带着呢。一天也不曾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