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君》清*君

5、1

　　几日后。
　　昭未央依约而来。
　　一袭如雪的白衣，在云雾中看不真切。
　　待到门前，那抹素净的白霎时间染上了晚霞的光晕。
　　门没闩，他轻轻推开，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他沿着小路向内走去，不经意的抬头，正看向窗边。
　　华英斜倚着窗，不知在想些什么，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神色显得悠远，仿若已非这凡尘之人。

　　“华英。”未央在中庭轻声的唤。
　　窗内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回过神来，也只是看着他，温和的笑。
　　未央已行至门前，踏入屋内。
　　华英方才看见面前人怀里一个小小的包袱。那色泽，如同窗外天空中燃烧着的云，却在未央走进屋内时变得更为柔和了些。
　　“这是？”
　　看着面前人递给自己的东西，虽是疑惑，但仍旧是接下了。
　　那包袱很轻，微凉的触感，安抚着被太阳烧灼了一天的皮肤。碰触的瞬间，只感觉自己似是捧起了一汪清泉，在手中停驻，不愿离开。
　　“打开看看。”
　　未央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狡黠。
　　华英似是猜到了什么，闻言，也顾不上其他，便去解那包袱。眼中一丝期待，一丝急切，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虽是已经预料到了，但是待包袱里的东西展现在眼前，华英仍旧是傻傻的愣住。
　　并非奇珍，并非异宝，但是却胜于全部。
　　那是一件衣裳，和包袱用的布料相同，不知是何材质，色泽如同燃烧的火焰，却让人觉得柔和。触感清凉却无寒气，犹如那只是自山中流出的清泉。细密的面料近看之下竟没有纺织的痕迹，隐约的浮起一些犹如云朵般的暗纹。不像是织出来的布，倒像是从一开始便已是一件衣裳。即便如此，却柔软胜过蚕丝，轻的仿若没有重量。

　　“华英，这是我专为你做的，你可喜欢？”
　　华英却是看着这衣裳，失了神。
　　“上次见你，知道你喜欢，便带来了。这东西，叫云裳。”
　　风轻云淡的描述，却像是烙铁一般，在华英心里狠狠地留下印记，伴着血肉和切肤之痛，永不磨灭。
　　云裳……
　　云裳……
　　华英呆愣愣的，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华英？”
　　未央见他这副摸样，轻轻推了他一下，待他回神便接着开口。
　　“你有没有去过人间？”
　　“去人间？”
　　华英有些诧异，但仍是一笑带过。
　　“我倒真没去过。”
　　未央闻言，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黑亮的眼眸半眯着，别有深意的笑。
　　若是彻夜不眠，那也只需离开这屋子，这山中便好。
　　随即，目光若有似无的瞥向窗外。
　　似是无意识的举动，但就连他自己都未发觉，那眸中多了几分柔和。
　　也只是一眼，便又回过神来看向华英。

　　“今日人间有祭祀，想必到了晚上也会热闹许多，这石山云海虽清净，但偶尔尝试着人山人海的感觉也不错。”
　　清亮温婉的声音，尽是止不住的欢快，让人禁不住想起山间叮叮咚咚的清泉，却又不似那般过于张扬。
　　“祭祀？”
　　华英的目光终于离开了手中的云裳，转而看向未央。
　　那神情，不似好奇，倒像是惊讶。
　　末了，他低低的笑起来，似是愉悦，但作何感想，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原来，竟是祭祀么。
　　祭祀。祭祀。
　　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未央看着此时的华英，虽是在笑着，却莫名的有些异样。
　　“是中元节，并非什么值得庆祝的节日。今年似是有天灾，人间死伤无数，于是便做祭祀拯救那些孤魂野鬼，直到傍晚前才结束。”
　　平平淡淡一句话，听不出语气。
　　华英却突地抬头看向他，这次却是难以掩饰住的，彻彻底底的惊讶了。
　　“已经结束了？”
　　声音有些急促，似是难以接受。
　　“嗯，所以才现在带你去街市。”

　　未央仍旧淡淡的，但却掩饰不住心底的愉悦。
　　只要离开了这灵山，离开了这屋子，便再无任何顾虑……
　　这般想着，素白的手轻轻抚向华英手中的衣衫，手腕稍用力一提，那色彩便像是有了生命，张扬着，飞舞着，犹如溅起的水花，铺张开来。
　　之后，却又柔顺的垂下，被未央提在双手中，如同平静而温和的云，与这屋内漫至膝盖的层层色彩融为一体。

　　“都结束了你还……”
　　本是想问，已经结束的祭祀，再去有何意义。
　　似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那微不可闻的声音，转而默默的消失在空气中。
　　不知是为这舞动的云裳所惊艳，抑或是别的什么，华英只能这样呆呆的看着。
　　未央却也是配合的忽视掉那已出口的半句意义不明的话，只是微微笑，看向华英。似是觉得这样难得失态的他有趣的紧，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愣着干嘛，还不脱衣服？”
　　未央终是开了口，闻言，华英的眼却瞪得更大了，似是未反应过来自己听见了什么。
　　“山下气候燥热，不比山上，你还是换上这云裳吧。”
　　华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不可闻的叹息。
　　随即点了点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待两人走出宅子，天已经暗了。
　　门边和路上稀稀落落的数十点萤火，似是厌倦了引路，夜色也已略微看不清了。
　　未央的神情有些黯然，似是在为之前的景色惋惜。
　　只是那看向萤火的眼眸中，有些不知名的色彩。
　　怜悯，哀伤，抑或是愠怒。
　　亦真亦幻的流转，看不真切。

　　“如今想来，前几日确是奇观，萤火引路，仿若是沐浴在天河中。现在这虫子大多都已经回去了吧，反倒是让人有些怀念了。”
　　似是自言自语的感叹，只是，华英的目光并未看向萤火。
　　未央神情略微一滞，微微颔首，纤长的睫毛轻颤着垂下，薄唇抿起，有些失了血色。
　　华英也只是注视着他，只注视着他。
　　似是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却又如同什么都未曾看到。
　　“不是说到人间么？那便快些动身吧。”
　　华英的身形随着这话变得有些模糊了。
　　他却是心中一惊。
　　他知道华英是魔物，可施法时竟是察觉不出半分妖邪魔障，反倒是如同上古神氏，有一股凛然之气。
　　但也未来得及多想，他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晕，身形同华英一般，变得有些看不真切。
　　昭未央，昭未央。
　　当真是昭光，未央。
　　华英微扬了下唇角，却隐秘的难以察觉。

　　下一刻，两人已是出现在一处清冷的郊外。
　　祭祀结束，直至庙会，这城内才似是真正的活过来，有了人气儿。
　　离城门不远，看到了满城的灯火阑珊。
　　城内的喧闹清晰的传来。
　　两人并肩进入城内。虽说他们那一身装扮很是惹眼，但幸好街上人多，纵使如他们这般，也未能引起多少人注意。

　　“梅花糕了啊~梅花糕……”
　　“刚出锅的藕粉圆子~外焦里嫩香酥可口……”
　　“姑娘，来一块尝尝吧……”
　　“酒酿圆子咯~酸甜解暑咯喂~”
　　“炒凉粉嘞~刚出锅的炒凉粉~”
　　“刚出炉的双麻火烧~焦酥的……”
　　一路走来，身旁净是叫卖声。香味也一股脑的硬是往鼻子里钻。

　　“华英还未吃饭吧，正巧那边有几家铺子，过去看看如何？”
　　华英循着未央所指的方向望去，街边各式各样的小吃，在这人山人海掩映下，竟一时看不到头。
　　“这街上怎么净是些小吃铺子？”
　　似是未曾想过会遇到这样的光景，华英有些微微的发愣。
　　“这边一条街一个样，分的明确着呢。这条街本就是些卖吃食的。”
　　未央抬眼瞄了华英那副呆愣的傻样，低低的笑。
　　“嗯，这么多种类，竟都是些我听都未曾听过的，弄得我也有些好奇，想要尝尝了。”
　　说着便轻握了未央的手，向那方向走去。
　　看来，真是好奇了呢。
　　这样，便好。

　　身后人不宜察觉的扬起唇角，飘动的衣衫在夜色映衬下渐渐退去了色彩，一点点，变成如雪的白，白的犹如在发光一般。
　　若有似无的一缕云雾，自衣衫中飘出，仿若是从云海中出来，不小心让它们藏进了衣袖。
　　华英回首，对着身边的人轻柔地笑。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的神情。
　　自有了记忆起，便从未见过……
　　心里像是有什么，在悄悄改变。缓慢，微弱，却倔强的坚持，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