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君》清*君

4、2

　　“那你在这云中岁月，可曾如愿了？”
　　“说来，还未曾见过。只是确信云中君确实在这里。”
　　“喔？何以如此肯定？”
　　华英轻笑一声。
　　“荒湖原是一处洼地，只因云雾凝聚于此，时至今日，不止让这处变作了云海，甚至还形成了一小片湖泊。这种状况，除云中君居于此处，不作他想。”

　　“这样啊。”
　　没有显得惊讶，也并无不耐，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就连华英也分不清，这人是否之前就知晓此事。
　　末了，他轻笑一声，似是自嘲。
　　是自己糊涂了，这种事，哪里需要去想。
　　自己的猜想，别人定然是没听过，即便犹如这般似是听过的样子，回答也只有一个。
　　“这样的猜想倒是新奇。”
　　茶已经凉掉了，男子请抿一口，仿若毫不在意。
　　“于是，为了能见到云中君，你便在此处住下了？”
　　华英并不急着回答，起身将壶中热水缓缓续入杯中，方才开口。
　　“嗯。这山中荒宅，想必正是云中君的居处。我在此处等着，相信终有一天会有幸得见。”
　　“门外大片的萤火连成了一条路，只怕是无论何人迷失在云海中，都会循着光亮来吧。不会觉得很麻烦？”
　　“说到这个，你我两人当真有缘。萤火是近几日才变作这般模样，原本这东西就是喜于生活在水边的，现今无故移至此处，想是他们察觉到什么了吧。我在这里住了数十载，你是我第一位客人，竟又赶上了这样的奇景。”
　　男子沉默，只是看着华英，笑的温和。
　　华英亦是打量着这男子，淡淡的笑，直将那一丝一毫的神情都看进眼底。

　　良久，华英复又开口。
　　“你猜，它们为何会突然改变了居所？”
　　“华英怎么想？”
　　那人并未回答，却巧妙地将问题丢了回去。
　　“万物有灵，想来是它们知道云中君将至，恭迎于此。”
　　说完，端起温度刚好的茶，抿起一口。
　　“兴许，不如你想得这般复杂。它们如灯火一般分立于道路两侧，一直从荒湖连至此处，以自身流光引路，也只是引路罢了。应是怕云中君走丢了而已。”

　　噗——
　　华英刚喝下的一口茶险些喷出，但却呛进了鼻子和肺部，眼眶顿时红起来。但看样子，似乎并不严重，只是轻轻地咳着。
　　男子见状立刻起身，拍拍他的背部，接着轻柔的抚摸。
　　虽没用什么特别的手法，但华英却惊奇地发现自己胸口的不适感正在逐渐消失。不过本来肺部就没什么大碍，只是鼻子有种酸软难言的感觉，刺辣辣的像是在烧灼着，眼泪不受控制的从通红的眼眶流出。

　　男子似是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一般，一手托着他的下颚让他把头仰起，另一只手在他鼻翼轻轻揉捏。
　　那男子的身影在华英的目光中逐渐变得虚幻，衣衫也似化作云雾般若有似无，整个人都显出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华英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但涌出的眼泪却扭曲了映入眼眸的一切事物，把真实变作不真实，虚无变得更加飘渺。

　　他感到有股清凉濡湿的气息通过口鼻涌进身体，温润柔和的感觉，聚集在胸口和鼻腔深处，缓慢的游走。
　　不知不觉间，鼻腔和胸口的异物感消失殆尽。
　　待到这时，那股气息慢慢自体内流出。
　　华英已无大碍，所以此刻，他自体内涌出的气息中，品出了一丝清香。
　　遥远，但却深深刻入灵魂的味道。
　　如同雨后，混和着泥土的清新，从心灵深处感到舒爽。

　　“公子，无碍了吧。”
　　声音适时的响起。虽说是问句，却是用了肯定的语气。
　　华英在心中默叹，他竟比自己更了解这身体。
　　的确，自己是在他说出这话的前一瞬，才感觉到似乎已经没事了。
　　下一刻，华英就在心里默默的嘲笑了这样的想法，这种事，也只是巧合罢了，不过是看神情是否痛苦，推断出来的而已。

　　顿了顿，华英抬头，抱歉地笑了笑。
　　“嗯，不碍事了。只是，你又称呼我为公子了。”
　　随手欲把遮挡视线的眼泪擦掉，却被手上那犹如泉水缠绕着的感觉无声的阻止。紧接着，那泉水恍若有生命般，覆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轻柔的冲洗着双眼。
　　“华英。以后，我只叫你华英。
　　待华英再睁开眼睛，方才看见，覆在自己脸颊的，只是一只素白的手，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块方帕，犹如在手中跳跃的火焰，与烛火的颜色交相辉映。
　　只是这色泽，似是又产生了变化。

　　华英望向窗外。
　　天空已经略微的发白了。
　　他捻熄了烛火。
　　面前的人身上的那抹浅淡的橙色瞬间消失殆尽，剩下的，唯独淡淡的灰蒙蒙的青。
　　那是清晨日出前，黑暗消退但光明尚未来临的色彩，也正是此时此刻天空的色彩。
　　男子看了天色，微微叹息，有些惝然若失的味道。
　　但也只是一瞬，随即便如同释然了一般。

　　“啊，耽搁了许久，原来天已亮了呢。”
　　是男子轻快的声音，他缓缓起身，望着窗外微白的天空，毫不遮掩的笑。
　　眉眼弯成了细细的月牙，但却藏不住那抹清澈和狡黠。
　　华英看着那男子眼中暗含的情愫，竟是一瞬间呆住了。
　　“华英，我要走了。”
　　似是被这句话唤回了神，华英也看向窗外的天空。是啊，天亮了。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天已亮了。我送你出门吧。”
　　那男子略微的点点头。

　　两人慢慢走向门口，谁也没有再说话。偌大的庭院，现在看来却显得格外的小，虽是慢慢的走，可却像是转瞬间便来到了门口。
　　华英为他拉开门栓，缓慢的，轻轻地，像是怕惊吓到了什么，却又彷如只是单纯的想要缓缓的拉开。
　　男子仍旧用那样的缓慢的速度走下一级级的台阶，但仅仅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看去。与山中云雾融为一体的衣衫轻柔的飘舞，如夜色般的眼眸和发在云雾的映衬下发出动人的光彩。他淡然的笑，清澈的瞳里尽是藏不住的怜惜。
　　那目光似是看着华英，又似是看向他身后的庭院。
　　兴许是云雾飘渺看不真切，他只觉那灵动的双眼，渐渐失去了神采，变得有些空洞。
　　华英看着那突然顿住了脚步的身影，略微一笑。许是连他自己也未发觉这笑容里竟夹杂了一丝嘲讽，却是被这云雾尽数掩盖了去。

　　“我已一个人在这里住了许久。以后，若是无事，我们再一起品茶聊天可好？”
　　男子身上已感觉不到那股灵动的气息，但眼睛却随着华英的声音有了焦距。
　　映着霞光的衣衫沦为纯净通透的白，迎着朝阳肆意飞舞。
　　“未央，我叫昭未央……”
　　声音缓缓的传来，一如之前的柔和。
　　但那股清亮，却像是捉迷藏似的又消失不见。

　　未央……
　　昭未央……
　　将这名字轻声念了几遍，像是要刻进心里。
　　华英抬头，见未央已转过身去。
　　朝霞映照下，那即将融入彩色云海的一抹白格外清晰。
　　“未央，你这名字倒真有些云中君的味道了。”
　　未央已步入云海，听闻身后之人传来的声音，身影顿了一下，微微地颤抖，却是没有回应。
　　只是反应过来时，那抹白色再不复之前的从容，倏地加快了脚步，在身后人的目光中，消失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