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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教导 ...

  •   落英的午后,凌波在花丛中独坐。
      花丛外,承约提剑扫向奉剑。
      奉剑手腕微抖,一挑一拨间,便化去了承约的攻势。
      承约长剑脱手,不服气的撅起嘴,跑去捡回剑,大喝一声:
      “再来。”
      奉剑沉默依然,但他眸中些许赞许已泄漏了他的心情。
      “佳儿,”凌波遥遥的唤了一句,“听听奉剑怎么说。”
      奉剑透过花丛,朦胧的看着凌波,习惯性的定住视线。
      “他定是说我技还好,力不够什么什么的,”承约撇撇嘴,重新摆好架势,“再来!”
      “你知道却为什么不改呢?”奉剑皱眉。
      “管那么多,既然技最强,我就要用我最强的打败你。”承约抬起下巴,那表情竟和凌波意外地像。
      “听呐。”采撷一朵春季里最美的花,凌波漫不经心的玩弄着,“这孩子要打败你呢。”
      “他做不到。”奉剑略带自负的笑笑,看似随意的挡住承约的攻击。
      “我能做到!”信誓旦旦的说着,承约不气馁的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可奉剑还是轻易挡下了:“再过十年吧。”
      凌波在花丛中静静地笑了起来,宛若瞬间绽放的昙花,看呆了花丛外的两个人。
      “母妃,”承约呆呆的,拨开挡住视线的一簇花,“你为什么从来不笑呢,你笑起来那么好看的……”
      奉剑贪婪的,看着这画卷,仿若置身幸福之中。
      听上去好奢侈的一个词儿,幸福,这世上还真的有幸福吗?什么是幸福呢?难不成是这般恬静的望着那个痴恋的女子,在娇艳的百花中轻柔一笑,笑得连天地都失了颜色;难不成,是彼此都沉默着,感受到对方,又不曾上前触摸。
      凌波拂过被风吹至颊边的青丝,笑得令人心痛,优美的心痛。
      “昨个儿夜里,你一个人玩什么呢,弄到那么晚才睡?”凌波轻问,始终不去看奉剑一眼。
      “我没玩。”委屈的皱皱鼻子,承约一本正经的回答,“师父给我出了题,我想了很久呢。”
      漫长的冬季早就已经过去了,四季又开始了新的轮回,凌波已经很习惯了花间府的生活,日复一日,看奉剑如何教导承约,再偶尔回宫给皇帝请安。
      承约拜了奉剑为师,他海绵一般的吸收着奉剑传授给他的一切,奉剑对他的聪颖向来是赞许有加的。
      那么刻苦的孩子,究竟是为了得到什么而努力呢?
      “他解得怎么样?”凌波依然是眉眼不抬,但话却是向着奉剑问的。
      “承约的才智远在我之上,”不隐瞒的赞叹,奉剑面上有了些许温柔,“若我有他一半聪敏,也不至于当初被我师父骂得那么惨。”
      “是吗。”凌波扬了下唇角,起身抖落裙上的草屑:
      “那你可要小心了,加以时日,当承约有能力之时,只怕他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
      “没关系,”奉剑挑起剑又递到承约手中,“我等他来对付我。”
      承约接剑,一言不发又挺剑长刺,奉剑转身刹那,手背收得慢了一步,一道殷红的血痕赫然出现。
      露出胜利的笑容,承约疲惫的丢开剑坐到了地上:“师父,我伤了你!”
      奉剑不置可否,只是舔拭着那道浅浅的伤痕。
      “出其不意,”凌波叹道,“奉剑,这是你教的吗?”
      “不,”奉剑摇头,“我教不来。”
      “母妃……”承约惴惴的,偷偷瞄着凌波似笑非笑的脸。
      “在遇到强敌时,承约,你只能出其不意。”拨开花丛,凌波走了出来,轻拍承约的肩膀,“奉剑能教你的,没有尔虞我诈,你得自己琢磨。”
      “是。”承约精神一振,捡起长剑练起了奉剑教他的剑法。
      奉剑对着凌波拧起了轩眉:“你不该教他这个的……”
      “你想让他和你一样不知变通吗?”淡淡一笑,凌波走向不远处的亭子。
      独坐在亭中,凌波凝视着天际变幻莫测的云。
      天好蓝,巴图的春天是这个样子的吗?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会慢慢磨去人的骄傲,慢慢的,让不知名的情绪滋生在本应冷若冰石的心中。
      安逸的在花间府里生活,仿佛隐于世外,不与人接触,只是看着熟悉的奉剑和愈来愈像他母亲的承约,这样的日子,竟意外地使她平静。
      这样下去,会不会忘记了过往,只为贪图那点小小的不经意的幸福呢?
      奉剑一身白色的长衫,在微温的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
      其实,奉剑穿长衫比穿着盔甲好看,至少这样子的他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凌波忽然觉得,如果奉剑不在她身边,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幸福。
      就算她整日闭门不出,也知道府门外经常有徘徊不去的姑娘,红着脸,等着盼着,躲着藏着,就只为能看奉剑一眼。
      原来奉剑是这般受欢迎呢。
      而她,在别人发现奉剑的好之前将自己与奉剑牵绊到了一起,理不清,解不开,只是纠缠的心酸。
      可还是怨他,只是不知心里究竟是怨他多一点还是怨自己多一点。
      只有在没有第四个人在时,奉剑和她才唤“承约”。
      即使在这里,承约还是一身女装,粉红色的童裙,头上梳着可爱的羊角小辫,唇红齿白的孩子,竟这么酷似他精灵般灵动的母亲。如果她不说,大概不会有人猜到这个漂亮的娃娃会是个小男生呢。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她的孩子该有多好。
      像现在一样,奉剑教着他文韬武略,她在一边静静的微笑的看着,在他们累了的时候端碗温热的莲子羹,递上一方手绢,他们全在阳光底下,幸幸福福的,什么都不想,只是开心。
      但这一切只是一场容易幻灭的美梦而已。
      带着可爱笑脸的孩子,满腹仇恨,却依然赶着她喊“母妃”,这等心机,有时,居然会令她不寒而栗。
      没关系,她也已经没有什么害怕失去的了,等这孩子成长为一个真正的黑洞,说不定,她失去的就会全部回来了。
      几个侍女拖着红漆的盘子走进了花园中,凌波微微坐正身子,听侍女说什么。
      “夫人,皇上差人送来了时令的珍果。”将盘子放到亭中的石桌上,侍女肃手立在一旁。
      “知道了,下去吧。”眉尖若蹙,凌波取来一颗水果在手中把玩着。
      又来了,每天都以各种名义送来各种东西,皇帝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呢?真的只是觉得亏欠了她不成?
      想多了痛苦,还是不想的好。
      “奉剑,”朱唇微启,在橙黄色的果子上留下了一道多汁的伤口,凌波不经意的喊了声,“来休息一下吧。”
      奉剑收起剑,默默地看着承约连蹦带跳的跑到凌波面前。
      承约低低的说着什么,引得凌波莞尔一笑,可奉剑注意到,凌波即使笑的时候,眉头也是舒展不开的。
      为了什么眉头不展的呢?
      奉剑低眉,叹息在心里。
      有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是那么恨承约的。承约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凌波透过这个孩子看着的,是她的夫君,是那个他羡慕至极的男人。
      玉清泉,他有着那么强大的身份背景,却不懂得保护自己,徒留凌波自己伤心。
      如果,如果他也是一个君王,甚至当初像现在一样手握重权,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呢?
      凌波状似无心的瞥了他一眼,转过脸去。
      还以为十年那么漫长,他们彼此都会改变呢,原来,奉剑还是当初的奉剑,木讷的,只会站在一边用揣测的眼睛盯着她看,不肯靠近到她身边,只是远远的站着,在她危险时,伸出两只手来保护她。
      鼻子微酸,凌波又咬了一口水果,大概,是因为果子太酸了才会鼻酸的吧。
      奉剑不会明白的,他愈是这样,她就愈恨她,可心里,也是愈舍不得放开的。
      “母妃,”拿起一枚鲜红的果子递到凌波唇边,承约大人似的说道,“你喜欢吃这个吗?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天天买给你。”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笑着捏捏承约微翘的鼻尖,凌波心里百味杂陈。
      “因为,我最喜欢母妃了。”承约挽着凌波的手,亲昵地依偎。
      是吗?凌波失笑:“怎么,你不打算恨我了吗?”
      “打算。”郑重地摇头,承约严肃的绷着小脸,“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你。”
      “这么复杂,你明白的了吗?”
      凌波若有若无的浅笑,奇怪的瞟了他一眼。
      “我明白的。”承约重重的点了点头,略带焦急的扯住凌波的衣袖,“母妃,我为我自己生存,可是,等我有能力之时,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是吗?
      凌波站了起来,慢慢踱到亭边,仰脸看着青空,那上面湛蓝的,云彩像刚弹好的棉花一样松软怡人,看着舒服极了。微风拂过,撩起凌波腮边的发丝,轻轻在凌波颊畔飞扬。
      “我要的,你给不了。”笑着叹一口气,凌波拨弄过桀骜的发丝,“我要的,没有人给得了。”
      “我不信!”丢下果子,承约跑到凌波身边,生气地嘟起嘴,“母妃,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美目微侧,凌波看向一旁静立的奉剑,“奉剑,你知不知道?”
      奉剑垂首不语。
      要什么?难不成,是要玉清泉吗?
      只有他,是谁都给不了的,不是吗?
      “你不知道。”悲哀的笑笑,凌波任发丝在风中凌乱。
      “……我……”奉剑欲言又止。
      “很久以前,”凌波斜倚着亭栏坐下,信手碰落亭外花丛中残留的露珠,沾的一手湿,“我想要的很多,很多。”
      承约安安静静的听着,不时看一下沉默的奉剑。
      “我还在我父王身边时,我每天都会得到很多的赏赐,锦衣玉食,琅寰珠宝,什么都不缺,可是,我就想要一只能飞的很高的风筝。”
      “很高?”承约咬了一下下唇,“飞的有多高呢?”
      “高到,再看不见。”凌波笑着拍他一下,这孩子,又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呢,“不要总是咬嘴唇,会变丑的。”
      “看不见?”承约眯着眼睛看看天空,“云彩上面吗?”
      “不,比那还高。”凌波也朝天上看去,“飞到九重天外去。神仙都住在云彩上面,那他们的上面呢?我想去看看呢。”
      “母妃,你怎么上的去啊。”承约笑了起来。
      “所以,我想要一个飞的很高的风筝啊。”
      “那你有没有得到呢?”承约好奇地看着她。
      “不记得了。”叹息着摇头,凌波头上的金步摇跟着发出好听的“叮叮”声,引得承约移不开视线,“我已经忘了我的风筝了。”
      “母妃……”承约伸手摸了摸凌波绸缎般的发丝,“你一定是天上的神仙,那么漂亮,也那么想回到天上去。”
      凌波轻柔一笑:“我不想当神仙,我忘记风筝后,我想要的,就是到一个被雪和各种各样珍稀的植物覆盖着的神圣之地,在那里盖一间温暖的小屋,和某个人一起,愉快的生活着。”
      承约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奉剑。奉剑仍只是垂首,眉间却是愈拧愈紧。
      “但是,我得不到。”仰面笑笑,凌波不着痕迹的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收了回去。
      承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没有人肯带我去,或者,那样的地方只能存在于我的梦境,我能选择的,就只有嫁到玉朝。那是我父皇的意思,我父皇永远是正确的,没有人敢违背他,尤其是,一个愚忠的人。”
      “差劲。”承约嘀咕了一句,转头不去看奉剑。
      “所以,我不要了,”将头靠在柱子上,凌波寻求暂时的依偎感,“我在玉朝,只想有朝一日还能回家,回巴图。”
      “玉朝不好吗?”承约不满的皱了下鼻子。
      奉剑略带惊讶地看了眼凌波,旋即又恢复了先前的面无表情。
      “玉朝很好,郁郁葱葱的,很美丽的一个地方。”露出神往的表情,凌波回忆起玉朝的春天,“繁华似锦,不知比巴图温暖多少倍,可是……”
      “可是?”纳闷的偏头看去,承约惊讶地发现凌波此时的表情竟脆弱的不堪一击。
      “那里没有人爱我。”
      心里揪痛了起来,凌波怨忿的望向奉剑,却不经意的看见奉剑眼底的酸楚。
      他还是那般清秀的眉眼,水一样的温柔漾在睫间。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死心,但还是在他的注视下,心跳加速。
      “怎么会……”奉剑低喃。
      他一直以为,凌波在玉朝,会一如既往优雅又快乐的生活着呢。所以,才会在玉朝被灭时,露出那样难过的神情。
      “我知道……”承约自语了起来,“母妃永远是孤伶伶的坐在冷清的宫里,谁也不理,连佳儿都不肯多看一眼……”
      一霎时,奉剑有些窒息了:“那玉清泉……”
      “大胆,敢提我父王的名讳!”承约怒目以对。
      “玉朝已经没有了,”苦笑一下,凌波揽住他,“你父王和你母后,两个人一直相亲相爱,他们之间也容不下任何人。真好,生同室,死同穴,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呐。”
      “那你……”奉剑怔住,丝丝凉意掳住他的四肢。
      拢了一下飘散的发丝,凌波笑道:
      “我怎样?我不过是具行尸走肉,活活的关在玉朝的后宫里,关了整整十年!”
      “我回房去了。”顿了一顿,凌波起身走向内室。
      在这样的天气里,人容易坦白了很多,她只是不愿去回忆,回忆往昔的心情。
      “母妃,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呢!”承约在她身后大喊。
      凌波停步,慢慢转身,直视脸色煞白的奉剑,一字一顿道:
      “我想要自由,自由得让自己的一切都归自己做主,再不要被别人左右。”
      仿佛一条龙升腾而起,火红的,犹如狂放的火焰。
      奉剑呆呆的,思考着,凌波却早已转身,穿过花丛,消失在廊头。
      “可你,还是不自由的看看天,看看花,看看他,再看看自己。”承约扁扁嘴,提剑走出亭子继续练了起来。
      是吗?奉剑苦笑了一下,这是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自由呢?
      全世界又不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任意的自由自在呢?
      长叹一声,奉剑一袭白袍,也重新走回到了花丛前的空地上,看承约一招一式的比划着。
      自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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