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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叹息 ...

  •   泼翠宫里,一切如故,就连墙上的风筝,也好好的挂在那儿,只是旧了,褪尽了原本的青色。
      柔软的手指滑过泛白的风筝,凌波爱惜的触摸着,像在触摸自己再也会不来的青涩年华。
      回到巴图皇宫,晋见过皇帝,凌波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里。
      “奉剑,”淡淡的出声,凌波转身,“我要的红龙风筝,你一直都没有给我做吗?”
      从没想到今生还能在回首之时看见奉剑的身影,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还如十年前一样理所当然。
      奉剑垂首:“回公主,属下有做,公主还要吗?”
      “不要了。”叹息在心里,凌波踱到桌边,“现在要还有什么用?难不成,我还会去放风筝吗?”
      奉剑走到房间的一角,提过装蜜饯的坛子,小心的将一瓣瓣腌制的酸甜可口的蜜桔倒入凌波面前的水晶盘子里。
      金黄的桔瓣被盘子的棱角折射出晶亮的色彩,仿佛也是水晶铸造的一般。
      房间是当年的房间,盘子是当年的盘子,连蜜桔也是当年的蜜桔,独独人,却不是当年的人了。
      “你当我,还喜欢吃蜜桔吗?”信手将盘子塞到承约手中,凌波偏过头去。
      奉剑捧着坛子怔住,呆呆的看着凌波美丽依旧的侧脸。
      日光柔和的从窗外钻进来,洒在凌波脸上,密密的交织一道光网,好看的衬出凌波细腻的肌肤。
      “其实,我从没喜欢吃蜜桔过,”凌波微微一笑,“正如我从不喜欢我那绿色的衣服一样。”
      “可是……”可是凌波屋里有的,却净是蜜桔和绿色的衣服。奉剑想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是因为从没得到过最喜欢的才选择它们的吗?”承约眼珠一转,略带挑衅似的问。
      凌波笑容一黯,转身去看墙上的风筝。
      “不,”悠悠一叹,凌波像在对着风筝说话,“我只不过是以为,因为上天的公平,我在失去某一个最喜欢的东西的同时就不会失去更重要的了。”
      “我不懂。”承约迷惑的眨眼,奉剑却暗自握紧了掌心。
      “你当然不懂。”轻揉他柔软的胎发,凌波直视垂首的奉剑,“你不懂没关系,有人懂。”
      承约莫名其妙的跟着看向奉剑,却惊讶的发现奉剑的眼中,竟似有光芒闪烁。
      “佳儿,你要记住,”扳过承约小小的身子,凌波蹲了下来,“其实,越怕失去的东西就越容易失去,所以,还是不要太执着的好。”
      承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重新转头去看奉件。
      奉剑沉默着,紧抿的双唇,线条依然是冷冷的,谁又能想到其实它有那么的柔软……
      有一个人。凌波。
      凌波正因为懂得了他双唇的柔软,才似乎一直不舍,不舍的温暖,不舍的痴恋。
      故作平静的坐下,凌波用手撑住发痛的额角。
      好恨,恨他当初狠心舍弃;更恨的,却是自己事隔多年却仍想抱住他颀长的身体,感受他双唇的温暖。
      “公主。”门外帘动,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略欠了一下身子,凌波懒洋洋的看着来人:“吴公公,多年不见,你倒是没什么变化啊。”
      吴太监带着惯有的谄笑,福了一福:“公主,圣上口谕。”
      担忧的瞥了一眼承约,凌波揽着他跪了下去。
      “圣上有旨,即日起封凌波公主为花间夫人,赐府第一座,琅寰宝车一辆……”
      皱了一下眉头,凌波还是领旨谢恩。
      “夫人,您是现在启程,还是要先在泼翠宫里住上一段日子呢?”吴太监谦卑的恭身,顺带打量着凌波的表情。
      “不是一样吗。”微微一哂,凌波起身,“奉剑,我们走吧。”
      皇帝赐给她那么多她并不需要的东西,又将她撵到宫外去住,大概,是怕这个最能看穿他的女儿会恨他恨到想要杀了他吧。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明,半点危险都不留在身边,还使别人像受了他多大的恩惠一样。
      算了,早就不留恋这个宫闱了,更何况,只有在宫外,承约才会平安的长大。
      奉剑怔了一下,旋即跟在凌波身后,贪婪又喜悦的看着凌波的身影。
      我们,原来,一直是我们呢。
      “许大人,”经过吴太监身边时,他阴阳怪气的唤道,“老奴恭喜您了。”
      恭喜?凌波和奉剑一同停下脚步,略带诧异的看向吴太监。
      “皇上说了,您战功赫赫,正想着要怎么赏您呢。”吴太监微笑着,目光却定在了凌波身上。
      凌波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外走,奉剑沉吟一下,向吴太监抱拳道:
      “吴公公,请转告皇上,许奉剑什么都不要,他已经很满足了。”
      吴太监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叔叔,”承约扯了一下奉剑的衣袖,“他生什么气呀?”
      “因为,他开始明白我不是他要的人了。”奉剑抽回衣袖,也面无表情的追上凌波的脚步。
      承约独自纳闷,一阵小跑跟在他们身后:
      “大人真奇怪,说什么做什么都躲躲藏藏的,一点也不好玩。”
      “佳儿,”拉住他的小手,凌波叹,“你若是想活得更好,就得比他们还要会藏,明白吗?”
      承约瞪着晶亮的大眼睛,满脸茫然。
      凌波哂然:“没关系,你长大就明白了。”
      “公主,”奉剑忍不住皱眉,“你何必教她这个,让小公主像个孩子一样长大不好吗?”
      “不好。”凌波冷冷一笑,指尖划过奉剑胸前的软甲,“他不能像个孩子一样长大,因为我的梦想,全在他这儿了。”
      “不要寄托在我身上,”承约也跟着锁紧眉头,“我的未来是我自己的。”
      奉剑正欲开口,凌波却一把抱住承约,笑得无比开心:
      “我知道,我知道的。”
      “公主……”隐约觉得不安,奉剑却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这对母女,奇怪的让人害怕。
      “别管我们。”冷冷的推开奉剑,凌波走向宫门外停着的宝车,“你只不过是我的侍卫,管我做甚。”
      奉剑退却了一下,是啊,不过是侍卫而已呐,即使现在功高权大,即使现在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在她身边,却仍只是个侍卫而已。
      默默的驾车,奉剑吞下溢到喉间的苦涩,驱车向花间府驶去。
      花间府,早在玉朝被灭之前便已建好了,作为对女儿的补偿,皇帝尽其所能的让这座府第看上去辉煌至极。可在凌波眼中,这不过是另一座牢笼罢了。
      赭红的门,朱红的墙,这里面竟是这般的奢华壮观。
      “我不过是个‘夫人’,居然给了我这么大的府第,”凌波沿着长长的回廊走进这座属于她的府邸,穿越花丛,在中庭的小院中驻足,“难不成,还是觉得亏欠我了?”
      “当然是亏欠您了。”承约略带厌恶的皱皱鼻子,“我们可是一直住在皇宫的。”
      奉剑不着痕迹的瞥他一眼。他的话,恰恰触到了奉剑内心最在意的事。
      “比起皇宫,”凌波深吸了口气,鼻翼周围,净是清新的气息,“我更喜欢这里。”
      至少,这里比冰冷的皇宫温暖的多。
      “会回到宫里去的,我们。”承约坚定地看着她。凌波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像奉剑伸出手去:
      “奉剑,我累了,抱我回屋吧。”
      奉剑微怔,旋即压抑住涌上来的喜悦,像十年前那样将凌波抱在怀中,那般小心翼翼,仿佛臂弯里捧着的是整个世界。
      将下巴搁在奉剑的肩窝,凌波不经意的看着他立体分明的脸。
      冬日没有阳光,天上只剩下一轮苍白的太阳,似乎连自己都温暖不了,又哪来的精神来照顾大地。
      所以,四周也跟着白皑皑的,只在恍惚间,屋檐下的冰凌才闪过一道光,化一颗水珠,凝聚成冰。
      玉朝已经是春天了,巴图依然寒冷如旧。
      没有阳光,奉剑的脸颊在空气里竟细腻的出奇。
      奉剑默默的,怜惜的托住凌波的身子,快步在花间府行走。
      凌波在他怀中,谁能知道,他盼这一刻盼了多久。
      十年已经够久了,可是,却没有久到能浇熄他心中炽热的痴恋。
      在乎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彼此都受到了伤害,终于是决定放开不重要的,但,毕竟是太晚了吗?
      她恨他,她好恨好恨他。
      因为她爱上了别人吗?
      不怪她,不怨她,错的是他,他不该亲手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到迎亲的船上,他更不该木讷的,让一切都晚了。
      承约在他们身后,连走带跑的跟着。
      他还小,小到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孩子会想些什么。
      凌波感觉着奉剑的体温,再将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投给承约。
      她亦不想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她想的,就只有如何让孩子站在巅峰,成为她的梦想。
      “奉剑,你慢点,佳儿跟不上。”在奉剑耳畔轻声说道,凌波状似无心的撕扯着奉剑的灵魂,“你要好好的教他,你的文韬武略,你的治世之识,全部都要教给他。你发誓,要永远效忠于我,不可以违背我。”
      “我发誓,我绝不会违背你的。”奉剑略有动容,但他还是没有表露在外,“但小公主一个女孩儿家,学那么多东西没有多大用处的。”
      相隔十年,公主的心里,居然只剩下了一个她的女儿;他呢,有没有剩下一丁点儿的位置?
      “我不瞒你。”冷笑着叹气,凌波将脸颊都埋进奉剑的肩窝,“我的女儿,已经跟着她的父亲死了。”
      奉剑一惊,停下脚步,承约措手不及撞到了他的背上。
      “那她……”低眉看向怀中的凌波,奉剑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凌波只是将脸颊埋得紧紧地,闷闷得说道:“他是皇后的儿子,不是我的女儿。”
      挪出一只手,奉剑去抽腰际的佩剑,凌波却伸出她温软的柔荑按住奉剑的手:
      “你若杀他,不如先杀了我。”
      承约退了两步,警戒地看着奉剑。
      “公主,你不能……”
      一言未尽,奉剑却被凌波制止住了:
      “我什么不能?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若是听我的,就当他是我的孩子一样教导,不然,你干脆将我们母子俩送到我父王那儿去好了。”
      “你明知我不会那样做的……”奉剑苦恼的皱起轩眉,隐隐怒视承约。
      凌波伸手,沿着奉剑的眉心一笔笔勒着他眉心的结。
      “你欠了我的,父王欠了我的。”盈盈一笑,凌波重新窝在奉剑怀中。“我会讨回来的。”
      沉重的盍上双目,奉剑觉得胃里一阵阵热流激过,搅的他浑身不舒服。
      “你发过誓的,就要听我的,好好的教导他吧,他是我的希望呢。”搂着奉剑的脖子,凌波的唇角浮上一抹残酷的笑。
      “我……”我不能吗?不能成为你的希望吗?奉剑抱紧了凌波,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进,“我明白了。”
      承约咬着下唇,戒备的跟着他们,小心翼翼的问道:“母妃,我不跟他学不行吗?他会杀了我的。”
      凌波轻笑了起来:“你只能跟他学,只有他配当你的老师,也只有他不会杀你。”
      穿过花廊,后厅出现在了眼前。
      轻手轻脚的放下凌波,突然之间,两个人都若有所失。
      “这十年,你在干什么?”打破这种暧昧的气氛,凌波上前推开了后厅的门。
      皇帝知道她不喜欢见到新面孔,所以,花间府里的仆佣全是她还是公主时的侍从。
      挥手招来侍女领承约回屋休息,凌波随意的坐在后厅的主座上。
      “打仗。”奉剑言简意赅。
      “十年都在打?”凌波有些心惊,还有些心疼。
      从玉朝皇帝见到她,两人就很难得这般不尖锐的相处,奉剑脸上的线条柔和了很多。
      “只有打仗,然后才有功勋。”有了功勋,才有靠近凌波的机会。奉剑垂首。
      功勋!凌波脸色陡变。他想要的,始终只有功勋吗?
      “你战无不胜,你是我父王最得意的常胜将军,”深望着他熟悉的面孔,凌波惊觉,时间也已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沧桑了很多呢,“你真的没有败过?”
      “我不会败的。”因为心中,有想要的。
      “踏着将士们的血凯旋而归。”透过铜镜,凌波端详自己,依然是那般苍白盈弱的容颜,只是那眉宇间为何却舒展不开了呢?一结一结,攒成一朵悲哀的曼珠沙华,“许将军,你的功勋建立在这上面,开心吗?”
      奉剑呆呆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仿若看了千年都不曾厌倦的容颜,淡淡的在这样寒的冬季,明亮的夺去阳光的吸引力,美的让人不愿移开视线。
      相隔多年,终于又再看见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可她每一句话,都带着刺儿,扎的他遍体鳞伤。
      不再奢求回到过去,只是,连融洽的相处都做不到吗?
      “你看着我做什么!”“啪”的一声,凌波将铜镜摔到地上,倨傲的质问奉剑,“你不应该在我身边的!”
      奉剑仍只是看着她,半晌才弯腰捡起铜镜,将它放回了原位。
      “我不在你身边,又该去哪里呢?”苦笑着摇摇头。
      天下之大,真正属于他的地方在哪里呢?总是疲惫,连栖身之地都找不到。莫不是,连天地都不愿意容他?
      “去皇上那里,一步步向上爬,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啊。”嘲讽的扬起唇角,凌波悄悄按住刺痛的心。
      “不。”奉剑坚定的摇摇头,始终不肯说出自己的心情,也不让她猜,只会默默的等待,默默的忍受,默默的……
      怨愤的褪下手腕上的翡翠玉镯,凌波盛怒之下将玉镯掷在地上,摔的粉碎。
      奉剑一惊,欲上前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玉镯在石地板上粉身碎骨的同时,也粉碎了奉剑仅存的一点幻想。
      小心的跪在地上捡起镯子的碎片,奉剑沉痛的看着神色淡然的凌波。
      他没注意到,在他低下头去时,凌波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悔与痛楚。
      “捡它做什么,”强迫自己说出口不对心的话,凌波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指尖早已嵌入了肉里,“你执著的,一直都是你的身份,你的皇帝,你还捡它做什么!”
      “你为了什么恨我,公主?”奉剑攥着镯子的碎片,轻问,“因为我辜负了你,因为我送你嫁到了玉朝,还是我领兵逼死了你的丈夫?”
      凌波笑了起来,浅浅的笑,讽刺的笑,疯狂的笑。
      “你问我为什么?”
      笑到无力,凌波也跪坐到奉剑面前,扯着他的衣袖。无力的低眉:“你问我为什么?”
      扬手想向奉剑脸上掴去,手掌顿在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去,扯着奉剑的衣领,凌波颤抖着:
      “你杀了我吧!”
      不是不懂奉剑的心情,可是,她终是不甘。恰恰因为这不甘,她能做的,竟只有不断的伤害奉剑。
      为什么不反击呢?如果他反击,她说不定在与他哭闹一场之后,将那十年当作一场空,可恰恰因为奉剑的隐忍,助长了她的愤怒。
      恨恨的将拳头砸在地上,奉剑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泪流满面。
      “你爱他,你爱他,你爱他!”不断的喃喃,奉剑近似崩溃的捶打着地面。
      抱住他的手臂,凌波心痛得难以自抑。
      道长说,这镯子,会带她找到她终其一生都要寻找的人,那个人是奉剑吗?是的话,为什么要两个人一起伤心呢?不是的话,那个人会出现吗?不寻找,也不想再让两个人牵绊得更紧,还是将镯子丢掉的好。
      “奉剑,因为是你,所以我恨。”站起身来,凌波慢慢踱出后厅,“为什么是你呢,任何人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都行,可为什么独独是你……”
      “你疲惫吗?”深吸一口带着雪味儿的空气,凌波斜倚在门框上,“我累得连活着都厌倦的地步,你走吧,你在我身边,我永远疲惫,恨不得杀了你,又巴不得你杀了我算了,你还是走吧。”
      “我不……”坚决地摇头,奉剑背对着凌波,平淡的收起玉镯,“我不可能杀你,你若要我死,我也无话可说。”
      要他死?若是能要他死,又怎能容忍他一再的伤害自己?
      “罢了,罢了。”叹息,凌波踱出房间,慢慢走向卧房,“罢了吧。”
      无力,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凌波一瞬间竟不知道何去何从。
      “你是神将,我是红龙,”喃喃自语,凌波仰脸看着青天,“你的犹豫不决伤害着我,我却始终令你为难。”
      顿了一顿,凌波一边踉跄的走,一边自语:“孰对孰错,不想分辨,你终究该拿定主意的吧。”
      我是神将,你是红龙。奉剑背对着门跪坐在地板上,心里反复念着。你是红龙,我是神将,我不敢跨越,却不明白我们为何要尖锐的伤害彼此。
      上天没有给神将和红龙容身的地方,上天要他们永远消失。
      所以,我不是神将,你不是红龙。我们应该在一起,有自己的天地,笑得让人嫉妒。
      能吗?还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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