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恋》优那罗

18、年华老去

　　“永不废后令？！”
　　承约瞠大了眼睛，一脸迷惘的盯着凌波。
　　“是啊，诏令一下，满朝文武真是如丧缟媲。”凌波轻笑。
　　车厢晃动，承约攀住车壁才稳住身形，略带惊讶的微张嘴巴，承约觉得很诧异，“我父王真的下了这种圣旨吗？”
　　“不然你以为皇后如何能在那种险恶的后宫永立不败之地。”唇角扯出一丝笑，凌波一直都很羡慕苗霞染的傻人有傻福，“君无戏言，如此一来，无论情形再不利，她都会稳坐皇后凤椅。不过，这道圣旨一下，也拖累了你呢。”
　　指尖轻戳承约光滑饱满的额，凌波似笑非笑得看着他：
　　“你以后可要认真的选后，因为一旦立后，便终生不能废后了。”
　　承约只是咬着下唇，眼中含着那样一种扑朔迷离的光。
　　那光芒中的含义，凌波不懂，也并不执着于懂。
　　只有经历过那样子惨变的孩子，才会像个大人一样，隐藏着自己真正的心意，用令人战栗的坚决的目光直视所有人。
　　在这种时刻，其实，承约并不太想回忆他刚刚驾崩的父王，但他也知道，到了巴图，也便再没有机会去回忆玉朝的一切了。所以，他听着，然后，一字一字谨记在心。
　　“舒妃娘娘，是个温柔的人。”承约想了一下，忽然道，“我只见她眉头不展的凝视在我母后身边的父王，从未见她伤害过我母后啊。”
　　“是啊，她一直没有。”凌伯拧眉，“但她的存在却已经伤害到了皇后。”
　　啊，那个温婉的南方女子，以为自己拥有了无懈可击的一切，便壮志满筹的想用自己的曼妙留住君王。
　　容颜易改，究竟用了多久，她才明白了玉清泉想要的并不是一张绝世的容颜呢？
　　* * * *
　　清晨，露很重。
　　晶莹剔透的露珠在微金的阳光下闪烁不定。
　　皇宫的一天，是从清晨开始的，君王早朝，不曾被宠幸的娘娘们也是早早起来，躲在君王必经的路上，以自己的方式重新吸引君王的注意。
　　凌波不需要这样做，所以，在能睡熟的日子，终日沉睡，在梦里寻找那袭令她心绪难安的身影。
　　可睡不着的日子呢？
　　睡不着时，就只有坐在咯吱作响的摇椅上，呆呆的看露珠在渐渐变强的阳光的照射下，蒸发不见，徒留一叶的清凉。
　　叶子总是水水嫩嫩的，看得久了，连心都静了。
　　每天每天，连生存的意义，都开始模糊了。
　　如果，能像红龙一般自由，不知道该有多好。
　　本应一如既往的清晨的宁静，却被一个不请自来的访客打断了。
　　凌波半睁美目，百无聊赖的打量着自从一进门，就没把视线离开过她的舒妃。
　　果然是个美丽的女子，难怪苗霞染会担心。
　　在心里评价一番后，凌波不再注视她，只是垂首把玩着手腕上青的润泽的翡翠玉镯。
　　舒妃一袭素净的宫衣，伶仃而立。
　　她向来聪颖，知道素色更能显出她的秀美。
　　凌波偷偷赞许了她一番，不禁在心里看轻了玉清泉。
　　他何得何能，竟能将这般绝色的佳丽深锁在后宫，既不宠爱她，也不放开她，任她在红墙黄瓦的牢笼里磨去青春，折尽傲气。
　　而这女子，却是用那般不满足的神态，安然的接受命运的不公平。
　　舒妃也一直打量着凌波，心里盛得满满的净是诧异。
　　诧异凌波的美丽，诧异凌波的冷淡，更诧异凌波洞悉一切的神情。
　　“你……”良久，舒妃终于开口道，“并不老……”
　　凌波愕然，不禁伸手去抚自己娇嫩的脸。
　　老？她看起来很老吗？算起来，她也才不过十七岁而已啊。
　　“可你却像迟暮的老人一样，在这咯吱的摇椅中带着回忆的神采消耗自己的生命。”
　　舒妃极认真的看着她，凌波却忍不住轻笑出声：
　　“不然呢？你认为我应该像皇后一样，年轻的笑容满面，跟皇上撒娇耍赖，还是像你一样，懵懂的幻想无比美好的未来？”
　　舒妃退缩了一下，又立即大声的反驳回去：
　　“我没有那么懵懂无知！”
　　“是啊。”看着空气中隐约的光线，凌波叹：“你也是从小长在皇家的公主啊。”
　　也只有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才会有她那种盲目的自信。
　　“难怪皇上不愿到你这儿来，世上不会有任何男人受得了你的尖酸和刻薄的！”
　　高傲的公主。凌波在心里定义。把脸转过去不再理她，凌波向来不喜欢与太过于骄傲的人说话。
　　或许，真的老了也不一定，心境老了，老的连与她争吵的想法都没有了，只是冷笑着，无言的嘲笑她的盛气凌人。
　　“你！”舒妃被激怒，咬紧牙关，却不知说什么好。
　　凌波的态度让她觉得，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像小孩子赖皮似的。
　　这些人——凌波疑惑的拧眉——在她面前全都像是易燃的油似的，一点就着，暴怒的叫嚣。
　　她又无关痛痒，他们又何必来搅她宁静的生活呢？
　　“舒妃娘娘，你来我这里，究竟要做什么？”应该不是来自取其辱的吧？凌波无奈的想。
　　“我只是来看，被皇上嫌弃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而已。”舒妃倨傲的扬起下巴，忍不住同凌波针锋相对。
　　无所谓耸肩，凌波拨开挡住视线的几缕发丝，不经意间流露的妩媚，看怔了舒妃。
　　“你现在知道了吗？”自摇椅上起身，凌波连鞋子都不穿，赤脚走入庭院，探身抖落了叶子上无数的露珠，再满意的看见露珠溶入泥土，消失不见。
　　舒妃失神了起来：“他为什么不爱你？你那么好看……”
　　凌波失笑：“我尖酸刻薄不是吗？”
　　察觉自己的失态，舒妃立即敛容，重新板起俏脸：
　　“总之，你就乖乖呆在你的寝宫里不要多事，我和皇后之间你少来插手。”
　　地面很冰，凌波提起裙裾，踮起脚尖在庭院里旋转。
　　“听见没有？”舒妃又大声的问了一句。
　　“你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雪白的脚尖上沾满了泥土，不知为何，却显得凌波的纤足更加秀美了，“我们同为贵妃，若以入宫的时间来算，我还早你一年呢。若是因为你是公主，那就更奇怪了，难道我这个巴图的公主还会输给你不成？”
　　舒妃无言以对。
　　巴图的强盛是众所周知的，繁华如玉朝都不敢对巴图妄动，何况他们天元。
　　“凭……凭皇上喜欢我！”搜肠刮肚的找出理由，却引得凌波大笑不止。
　　“好理由，不是吗？”嘲弄的眨眨眼，凌波走了进来。
　　依赖男人肩膀的女人，她们能跟随着男人的脚步走多远呢？
　　重新坐回摇椅上，凌波在刹那间似乎又变回了巴图过那个刁蛮任性的公主，用凌厉的目光注视着开始后退的舒妃。
　　“我和这里没有任何关系，”平淡的语气下竟然掩藏了那么多的悲哀，指甲在玉镯上划过，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也不会插手任何事的，听明白的话，就回你自己的宫里去，不要再来打扰我。”
　　舒妃紧咬下唇，立了片刻，终是面色难堪的转身离去了。
　　俯身抽出一方绢布，凌波小心的擦拭着足上的泥土。
　　四季如春的玉朝，原来泥土竟和巴图一样的冰冷啊。
　　不是思乡情切，只是在巴图，还有那么一个她牵肠挂肚的人呐。
　　奉剑……
　　眼眶干涸，凌波只是微笑，原来，已经哭不出来了呢。
　　老……
　　是已经老了，只十分钟，年华便已老去，在明白了现实的残酷后，孩子也已生出了华发。
　　老的，只能在一遍遍的咯吱声中，不断回忆，回忆巴图冰冷的皇宫里唯一的温暖。
　　奉剑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