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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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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箭破空而来,带着尖厉的啸声向疾驰中的马车射了过来。
奉剑从回忆中惊醒,状似呆怔的看着箭矢直奔他的眉心。
红光一闪,奉剑似乎动都未动过,而箭矢却断为几截,落入了快马疾奔扬起的尘嚣中,黄土匆匆掩埋住它,以至于没有人能知道箭是从哪儿射出的,又是谁射出的。
好快的剑!
一直偷偷从扬起的帘子里观察着奉剑的承约瞠目结舌。
玉朝三千将士,有谁的剑能快得过他?
承约又偷偷瞄了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的凌波。
若是巴图的将士皆是如此武艺高强,天下又有哪个国家能与之匹敌的?
“有事?”奉剑皱起眉头,轻声问承约。
这孩子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锐利,从他们一出玉朝的皇宫,她的视线便一直胶在他身上。
她没有带着敌意,只是打量着他,这种像被人脱光衣服从头研究到尾的感觉令奉剑十分不快。
“巴图的将士都像你一样厉害吗?”不需要刻意把声音捏的尖细,还未到变声期的承约声音柔柔的本就很像女孩子。他装作天真的问出心里最大的疑问。
“不知道。”奉剑攥紧缰绳放慢马速。
“怎么会不知道?”承约嘟起小嘴,“你不是打赢武将擂台才入朝为官的吗?那样的话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对手的实力?”
“我不是。”奉剑专注的看着前方,捡比较平坦的路走去,“我是被带进宫的。”
“怎么可能?”承约蹙眉,将指甲放在唇边轻噬着,“那别人怎么知道你这么厉害的?”
“不知道。”奉剑策马,绕过一个大坑。
又是不知道,承约气忿。
“我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厉害呢?”
天真的问话引来奉剑侧目,他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车厢里一身粉红衣裙,明眸皓齿的承约。
当承约几乎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了的时候,奉剑闷闷的声音轻轻飘了进来:
“我有想要的。”
承约偏着头想了一下,笑得一脸灿烂:“我也有。我一定会比你更厉害的。”
一把薄而窄的剑,剑身吐噬着妖艳诡异的红光,带着划破空气的声音向承约扑来。
承约微微笑着,动都未动的看着剑尖指向他纤细的脖颈。
“你不怕我杀了你?”奉剑冷冷的问。
“不怕。”承约狡黠的一笑,“因为我母妃不希望我死。”
奉剑视力的余光扫到躺在马车里白色狐裘上的凌波,佯睡的她不自觉地紧攥着狐裘的一角,指尖还在微颤。
在心里叹息了一下,奉剑慢慢收回剑。
“你很聪明,即使我不杀你,你也活不太久的。”
“你错了。”承约笑得很甜,“我会活得很久,久到可以看见你们的未来。”
她一点也不像个才八岁的孩子。奉剑无限担忧的看看承约,再看看凌波。
“喂,你来教我武功好不好?”承约一边说,一边故意向凌波靠了靠。
“你不是该恨我吗?”奉剑有些迷惑的看着他,“若是我成了你的师父,你岂不是永远不能向我报复了?”
承约摇了摇头,一双晶亮的大眼睛饱带着一种奉剑看不懂的情绪:
“我不恨你,你只不过是听命于人的傀儡而已,我对报复一个棋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奉剑心里像被点了一把火一样,灼得他无处可躲。
恍然大悟,原来那孩子眼睛里写的,竟是同情。
“我会教你的。”奉剑背对着承约,不再多看车里一眼,“你需要习武,想杀你的人会有很多。”
“怎么你忽然又不想我死了?”承约掩嘴轻笑。
“因为,”凌波突然睁开眼睛,歪歪的靠在狐裘上懒洋洋的插话,“我不希望你死。”
承约窝到她怀里,很狡猾的笑了起来:“母妃,怎么那么肯定啊?”
“你刚才不也是很肯定吗。”凌波无所谓的探手打开车厢壁上的一个小抽屉,拈来一瓣蜜橘放进了承约口中。
“其实,”承约含着蜜橘,口齿不清的嘟囔,“你又何尝不想我死了算了。”
傻孩子。凌波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轻轻揉乱了他一头柔软的胎发。
“我听到了兵刃相触的声音,”凌波对着车帘外的背影冷冷地问道,“什么事?”话语里的关心被深深埋在冷淡的语气下。
“有人放冷箭而已。”奉剑答道。即使只有那么一点点,那话语里的关心已足够他欣喜若狂了。
“箭?”凌波不甚在意的将视线停驻在不断咬着指甲的承约身上,“你怎么不去追查放箭的是谁?”
“……”奉剑沉吟了一下,老实的答道,“我不爱做白费力气的事。”
在玉朝的境内,哪怕一个猎户,都会对着侵略他们家园的巴图士兵放箭的。
“那只箭怎么就没有射到你啊。”凌波习惯性的握住手腕上的镯子,当她口不对心时总会习惯性的握住微温的镯子。
“公主希望我被射到吗?”奉剑叹息。
“我怎么敢。”信手拈来一枚蜜饯放入口中,却被蜜饯的酸味引得黛眉深蹙,“我还以为你做了将军,定不会放过任何对你不敬的人呢。”
奉剑只是皱起眉头,不言片语,专心的驾车去了。
“母妃,”承约轻拉凌波的衣袖,“要他别伤害我玉朝的百姓,不然,我不会放过他的。”
凌波颇感有趣的盯着偎在她身边的承约,忍不住用手指在承约粉嫩的脸颊上来回摩挲着,汲取一点点温度。
这孩子,满心的仇恨,却依然可以做出可爱的笑脸。这等深沉的心机,有朝一日,定会成为巴图的心头之患。
也好。
让他在心机与城府中长大,她忽然很想看到承约将那个冰冷的皇宫搅得日夜不得安宁的样子。
一抹奇异的笑在凌波唇角蔓延。
“佳儿,”凌波凑在承约耳畔,轻声道,“我把我能给你的全给你,我会给你请最好的老师习文习武,也会锻炼你,让你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到那时,开启你复仇的战车,摧毁整个世界,建立你自己的天下吧。”
承约瞪大了双目,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凌波。
“你听懂了吗?”凌波露出希翼的神色。
“……我……我只是想复仇而已。”承约惴惴的开口。
“是。”凌波轻笑了起来,“你报完仇后呢?想过没有?”
“……没……”承约低下头,一阵战栗传遍了全身。
凌波把脸颊搁在他发丝间,笑得有些残酷:
“我用佳儿换了你的生命,你的命就是我的了,对不对?”
承约本想抗议,但凌波冰冷的指尖已轻轻掐上他脆弱的脖颈,一阵寒意从背后升起。
如果说不是,她会杀了我的。承约惊恐的想。
“你必须听我的,明白吗?”
承约一张小脸变得煞白,他忍着来自颈上不断收紧的压力,很大力的点点头。
“很好。好孩子。”凌波放松劲道,继续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只要你帮我毁掉这一切。”
“包括你和他?”承约眼波流转,朝车厢外努了一下嘴。
“对!”凌波咬牙切齿的吐出这个字,脸上的怨忿一目了然。
“疯子!”承约用力挣脱开她,缩在车厢的一角惊恐的看着她,“你疯了!”
奉剑听到声音挑开帘子吃惊的看过来。
凌波大笑了起来,尖厉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我又何尝没有疯过啊!”
冷汗从承约额际滑落下来,但他仍挺起小小的身子,忍住内心的恐惧认真地对凌波道:
“我会建立自己的世界的,但不是为你。我的未来只有我能决定。”
奉剑吃惊的看着因为听到承约的回答而笑得更开心的凌波,他已被莫名其妙的对话搞晕头了。
凌波不管奉剑疑惑的表情,径直拉过仍在颤抖的承约,用额头抵着他的额角,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
“不管你为不为了我,我都会倾我所有来帮助你的。”
“我不会感激你的!”承约倔强的与她对视,凌波又轻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恨我。”
凌波放开承约,又重新窝回狐裘里,在一瞬间笑得像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公主……”奉剑只觉得她们似乎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担忧的想问个清楚,“你和小公主……”
话还未说完便被凌波不耐烦的打断了:“专心驾你的车,许将军。这车厢里,是另一个和你不相干的世界,请不要打断我暂时的幸福。”
“……”奉剑怔了又怔,终于还是习惯性的回答,“是。”
马车仍在不断晃动着,承约抱膝坐在凌波旁边,一直警戒地盯着她。凌波却带着罕有的平静表情,不经意的看着从飘起的车帘子里泄进来的景致。
“这景致居然和十年前我嫁来时一样,丝毫变化都没有。”凌波巧笑倩兮的拈着一瓣蜜橘,愉悦的嗅着。
还记得当年初嫁来时,心情是何等哀怨,一路在马车上颠簸了数月,入目的除了车厢里的红色就是车厢外一排排婀娜多姿的杨树。就这么一点点一闪而过的绿色,倒在无形之中抚平她不少对这个陌生地方的恐惧。
时过境迁,此时看树的心情不知和当初有何区别。
“承……佳儿啊。”凌波突然觉得兴致很好,伸出一只涂着红红丹蔻的手指推了推闷不吭声的承约,“来听我说说你父王好不好。”
“好。”承约又朝凌波坐近了些。
“我第一次见你父王的时候,他的眉头就这样皱着……”
路途漫漫,被掩在飞扬的尘土中的除了凌波柔柔的声音,还有任谁都听不见的奉剑的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