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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出嫁 ...

  •   吉日,巴图举国上下一片喜庆。凌波身着有着浓郁的南国气息的新娘装,祭拜完祖先,在庆典过后,登上了驶往玉朝的马车。
      奉剑面无表情的骑在领头的马上,昂首看着远方,生怕一低头,入眼的满满的红色会灼的双眼也跟着流下红色的泪水。
      送亲的队伍拖的老长,沉默又快速的向着玉朝驶去。
      丝毫都没有停歇的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终于在春天结束前,到达了玉朝。
      出了边境,所有巴图来的送亲者都要返回巴图了。
      凌波拨开车厢上的帘子,再看了一眼只属于巴图的景致。
      过了分境河,那边的土地就全是玉姓的了。
      只是隔了条河而已,两岸的景色却大不相同。
      巴图的天是湛蓝的,地却是灰黄的。为了防止敌军入侵,巴图边境上的所有植物都被除掉了,站在堡垒上来看,这边只有一望无尽的灰黄,荒瘠,又让人望而生畏。
      骁勇善战的士兵日夜交替的在城楼上观察着境外,每个人的脸上都不见半点笑容,只是那样严肃的绷着。
      城墙好高。
      凌波眯起眼睛回望高耸的城墙,若是硬攻,城墙外的人鲜少有机会能冲进城中。
      然而历史上,这座城楼却被攻下过三次。
      只三次,不是被外力攻破的,而是玉朝的商人捧来了让人垂蜒三尺的宝物,引的有人叛变了巴图。
      巴图是强大的,也是贫穷的。
      因为大家都太过于沉迷于掠夺与反掠夺之中了,所以,才会忘记如何才能让自己富饶起来。
      对面的玉朝,土地上郁郁葱葱的,一片眩目的青绿色。
      玉朝的人,向来懂得如何让自己生活的更好,即使是边境这一小块土地,他们也要努力从上面收获些什么。
      凌波其实不讨厌玉朝的。
      她在溜出宫的时候经常在街上见到玉朝的商人,带着各种她听都没听过的新奇玩意沿街叫卖。那些商人,每个人都是微笑的,却在转过身的时候,不经意的露出一点长年离家的人才有的忧伤表情。他们的发髻上都有着相同的一片叶子,是玉朝所特有的杨树的叶子。
      那种树,在玉朝随处可见。他们离开家的时候,母亲或妻子总会在他们的发髻上插一片家乡的叶子,要他们不要忘了家乡,不要忘了家乡的父母妻儿。
      凌波喜欢那种有点忧伤的温馨。那是皇宫里鲜少存在的亲情与爱情。
      巴图其实也不值得留恋。
      巴图没有总是笑得幸幸福福的人民,巴图没有代表着家乡的树。巴图有的,只是强盛的军队,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
      可是,最美好与最痛苦的回忆都在巴图啊。
      皇宫里有着太多靠着回忆生活的女人。凌波早已发誓决不成为那种女人,可是,却还是无法避免的走上了和她们一样的路,因为,她注定得是宫里的女人。
      在凌波陷入沉思时,奉剑轻扣了两下车厢的木壁:
      “公主,请下车吧。”
      奉剑声音响起的一霎那,凌波的心立即缩成一小团,期待又害怕的听他说什么。
      然而,又再一次失望了。
      “嗯。”凌波冷冷淡淡的应了一下,覆上遮面的红巾,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奉剑伸出手,向往常无数次那样,等待凌波搭着他的手下车。
      只是,这似乎要成为最后一次了。
      “公主,玉朝迎亲的人已经到了,属下只能护送到此了。”奉剑深吸一口气,公事公办似的说。
      凌波掀开红盖头,冷冷瞟着他,雪白纤细的手指带着几分颤意在奉剑胸前的盔甲上划过:
      “我一直在想,你装在这里的心,是不是也和你的盔甲一样的冰冷坚硬。”
      奉剑不自觉地抚上胸口被凌波指尖划过的地方,深深垂下眼睛。
      这里边,还有心跳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凌波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奉剑忽然转身唤住了她:
      “我们……”我们一起逃跑吧。奉剑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但话到舌尖却又硬生生的卡住了。
      凌波回过头来,眼中的期待一闪而过。
      她一面劝自己不要寄托太大的希望,一面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们什么?”
      “我们……”奉剑踌躇着,“我们……”
      握住的拳头松开又握住,握住又松开,奉剑用了那么大的力气,连指关节都已经开始泛青了。
      凌波沉默的看着奉剑同样局促不安的手,最后长叹一声,转身向河边停泊的那艘同样挂满红绸喜字的三桅帆船走去。
      “凌波,我们一起走吧。”奉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这句话。
      他的声音那么小,几若蚊语。
      可凌波还是听到了,背对着他的脸庞立即奇迹般的充满了光彩。
      时间似乎静止了良久,凌波才慢慢转过身去直视奉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太晚了。我已经放弃了,你懂吗?真的已经太晚了。”
      奉剑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了,他呆呆的仰头看着湛蓝的令人心醉的天空。
      或许,把头仰起来,才不会仓皇的流泪。
      “奉剑,”凌波朝他走近了几步,“把我的镯子还给我。”
      青色翡翠的镯子,是她甫出生时,一位云游四海的道人套在她手腕里的,并笑言,这是只属于她的,是某年某月某件事的美好见证。
      什么见证啊,不过是见证了她苦涩的青春而已,这种见证,不要也罢。
      奉剑踟蹰了一下,解开盔甲胸前的系扣,从怀里摸出一只手绢包。
      手绢包一层层的打开,还带着奉剑体温的翡翠镯子呈现在了凌波面前。
      镯子和以前一样,发散着绿波流离的光,温润,透彻。
      那本是让人打心眼里觉得温柔,平和的光,此时看来,却像一抹残酷的笑一样吞噬着二人的心。
      凌波倨傲的又将手前伸了些:“给我戴上。”
      “……不……”奉剑退了一步,将镯子又攥紧了些。
      “给我!”凌波放柔了声音,但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我想,你不需要这个了。”
      奉剑索性不语。
      “我嫁人之后,你在朝中自是无牵无挂,”凌波忽然幽幽一笑,“以你的能力,我父王定会倚重你,说不定将来还会赐给你一个美丽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妻子。”
      凌波的手柔柔的搭在奉剑手上,奉剑亦莫名其妙的松开了手心。
      凌波取过翡翠手镯,重新戴在白皙的手腕上,就着残阳,心不在焉的打量着镯子上若有若无的光。
      “这个镯子,还是还我比较好。何苦要放在你那儿,像做个记号似的,让你我都无法安心的过自己应过的生活呢?”
      奉剑苦笑着,将手心里剩下的手绢攥得更紧了。
      “公主,请上船吧。”久等不见凌波上船的陪嫁侍女终于按耐不住上前来催。
      凌波穿着与这边境格格不入的绣凤嫁衣,云披霞戴,一身惹眼的红,将要隐入天际那片变幻莫测的色彩里的残阳,像怜惜似的,拼了命的把柔柔的桔色的光交织在凌波身上。
      陪嫁的侍女牵引着被绣着龙凤双喜的红盖头遮住了视线的凌波。莲步轻移。由腰际悬下一串精致的小金铃,随着凌波的迈步,发出一串细细碎碎的铃声,浅浅的,柔柔的,洒满了一路曼妙婉转的铃声。
      所有人都沉默着,侧耳聆听公主出嫁时的铃声。
      铃声影子一般的追着凌波,时急时缓,时轻时柔,若有若无,细雨般轻吻着众人的耳朵,又清风一样抓不住,留不了。
      玉朝前来迎亲的人满意的眯起眼睛,友善的伸手迎接凌波上船。
      女儿家从小长在深闺,外界对她的传言有时甚至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在女儿出嫁时,众人皆喜欢以铃声来判断一个女儿家的品行。
      铃声清亮,一路嘈嘈而来的,倾听铃声的人会善意一笑,讷贻新郎官日后定要被看着管着了。
      珠落玉盘,似弦音清脆的铃声,引来街坊赞叹,羡慕的看着谁家新娘小家碧玉般惹人怜爱。
      一路轻柔,细雨润街般若有若无飘洒而至的铃声过后,剩下的只有似痴如呆的人群,羡慕的喳喳嘴,无限唏嘘的感慨谁家男儿如此好福气,祖上积了什么得才迎来这样优秀的大家闺秀。
      凌波搭扶着迎亲的侍女们递来的手,踏上了三桅帆的迎亲船。
      铃声嘎然而止。
      奉剑紧紧握着佩剑的柄,克制着自己冲过去抢回凌波的冲动。
      总是太晚了。
      他似乎常常没有勇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懦弱。等到他自己都觉得这些理由牵强的可以,等到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勇气去做他想做的事时,总会有人告诉他:
      太晚了。
      已经什么都太晚了。
      三桅帆的木船,有着木头特有的光泽与气息,即使满满一船身的大红喜字,也掩饰不了从字里缝间露出的美丽的褐色光泽。
      周围人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奉剑全然不知,他只知道,凌波登上了那艘船,正在慢慢远离他的视线。
      送亲的队伍一丝不苟的立在岸边,沉默的看看渐远行的船,再看看领队的奉剑。
      奉剑的眼睛刺痛了起来,拳头攥得紧紧的,拳面上青筋暴起。
      他心里,正在凄厉的喊叫着,那声尖叫就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没办法由嘴唇里挤出去。
      原本端坐在船舱中的凌波忽然之间掀开头巾,冲到船舱小巧的窗边引颈向巴图岸边张望着。
      “怎么了?”玉朝的一个看上去职位比较高的女官微怔了一下后,随即赔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没有什么。”凌波轻答,但视线却始终落到已经看不清了的岸上。
      不知为什么,她似乎听到奉剑在嘶喊着,痛苦的声音又在她心里划出几道血痕。
      他说了,说要带她走了,她为什么又拒绝了呢?
      是真的害怕奉剑只是一时冲动,将来会后悔的让两个人一生不幸,还是她也胆怯了呢?
      对未来,仍是不确定的恐慌着。
      是要留在他身边年复一年的面对他的不确定,还是远离他,放手让两个人都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显然,自己已经作出选择了,可是,为什么还是挂心的向他的方向张望呢?
      “停船!我要下船!”凌波突然发疯了似的推开围在她四周的侍女们朝门口冲去。
      “公主?”在她即将踏出船舱的一刹那,年长的女官眼明手快的拉住她,“到底怎么了?”
      “……不……”凌波踉跄了一下,挤出一个笑,转身又走回床榻边坐了下来,“……没什么,只……只是……”
      女官小心的打量着凌波苍白的脸,探试性的问:“公主可是不习惯坐船啊?”
      “有点,”凌波又勉强的笑了一下,“我还有点舍不得……”
      女官露出一个“我了解了”的表情,微笑着递来一杯清茶:“要出嫁的女儿都是这样的。公主,请放心吧,我们陛下人很好的。”
      凌波接过热茶,水的温度经过薄薄的青瓷传到她的手心。凌波贪婪的捧紧杯子,汲取那一点点热度来温暖一下冰凉的手指。
      指尖轻颤,凌波将面容埋在蒸腾的热气里。手指冰凉,热茶可以温暖,那心呢?用什么来温暖才好呢?
      红盖头又重新尽起职责,掩饰了凌波倾城的娇颜,也掩住了她眼中所有哀愁流离的光。
      阳光也终于消失了,从洪荒时代就永远存在的黑暗从阳光消失的对面升起,慢慢染透了整个天空。
      舍不得点灯的人家早早睡下了,在梦里逃避黑暗,在梦里等待下一个光明。
      奉剑仍呆立在岸边,连眨眼都舍不得,就这么呆呆的望着船离开,停泊在对岸,然后再看着全被红色笼罩着的凌波走下船,消失在玉朝那片绿色的天然屏障里,再看不见。
      送亲的队伍有些骚乱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奉剑,期待他下达回去的命令。
      等了良久都不见奉剑有何反应,终于有等不及了的人走到奉剑的面前请示道:
      “大人,天黑了,回去吧。”
      奉剑慢慢的把视线收回来,停驻在了说话的那人的脸上。
      那人只觉得背脊上的衣服都快要被冷汗浇湿了的时候,奉剑终于叹了口气,轻道:
      “走吧,回去。”
      队伍有秩序的排列好,再悄然无息的撤回城中,这么多人,居然一点声息都不发的全部离去了,像从来没有任何人到过这里似的,城墙外的世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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