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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玲珑剔透破宝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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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你们二人算是学成了。切记一事,我们乃是损阴德的营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遇到那些个正义凛然的,衙门当差的,都绕远些走。本就是不上流的门路,少去招惹血光之灾,安分守己就是了。”
依稀记得当日,二人都恭恭敬敬低了头听从师父叮嘱。
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昔日温润如玉的师兄何无痕早已无影无踪。何不刀听闻李大牛父亲坟墓被盗,心里便明白是自己师兄所为,登时翻腾出一片苦楚。虽学的是不上流的门路,但好歹也是师祖亲口教诲的钻地绝学,怎能用在这屁大点地方上,岂不是脏了招牌?
盯着前边杜历的后脑勺,何不刀心中不由得默念:师兄啊师兄,好你个白眼狼,到底把师父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好、惹得官府走狗注意上了。若是牵扯到师父,即便是有旧日情分的师兄,他也绝不手下留情。
一行人此刻以杜历为首想找个能静下说话的地方,转了一圈找了个茶摊落座了。杜历客客气气笑看何不刀二人,道:“何兄有加急要事处理,官为民、你们有事先说罢。”
金安财点头,却见何不刀心不在焉、脸色沉重,心想:也不知何大哥是在担心什么。啊,这就是了,姓杜的适才还在啰嗦什么杀人案、怎忽然处理起盗墓案了?必定是两案之间有什么关联。我和何大哥好不容易才得了自由,现在是撞上了,怎能不担心?
如此想着,金安财陪笑道:“那我们就长话短说,省的耽误了杜大爷办案。哎,牛兄弟,你家可有什么耐骑的牲口?我们好买来做坐骑。”
李大牛本在为父亲坟墓被掘一事头疼,本老大不耐烦,但转念一想老父棺材重置又是一笔耗费,便消沉道:“前几日买了一头牛三只羊,本应今日宰杀了好卖,但拖延了下去。你同你那甚么何大哥是要买牛还是买羊?”
金安财也拿不准主意,一来他从未骑过牛羊马匹,二来钱是要何不刀来付。见他还在出神,心底稍有不满,拿手肘捅了他一捅,何不刀才回过神来。
金安财提醒道:“何大哥,咱们是要买牛还是买羊?”
何不刀想都不想爽快答道:“自是买牛了,羊子小小一只,怕是载着二人走了两步就要累死。”
牛只有一只,何不刀只得和金安财合乘。金安财与李大牛交情已久,熟知他家肉铺开在什么地方,等何不刀付了钱后、李大牛便叫他们自己去取牛,他还要留下来与杜捕头商讨案情。二人求之不得,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走去了肉铺。
急吼吼逃离了捕快视线,金安财缓了一口气,叹道:“真是好险啊,何大哥。”
何不刀还在头疼自家同门师兄之事,不清楚金安财是在头疼什么,困惑道:“甚么好险?”
金安财慎重道:“姓杜的刚才是给我们找了个台阶下,意思叫我们快快滚出湘萧镇,别再惹是生非。牛兄弟家里的盗墓案多半同杀人案有牵连,只要有一个闪失,恐怕又得入牢了。”
适才何不刀满心在想师兄盗窃之事,听闻此言当下大喝起来:“安财弟,你胡说八道甚么!盗墓怎地就同杀人挂上了关系,再要胡言乱语,别怪老子给你一巴掌!”
见他恼怒,金安财心里虽有几个小九九,却不敢再说,夹着尾巴到了屠夫店里。
店里大门本是紧闭,但金安财与李大牛交情不浅,晓得怎么进到店里。溜到后门推开了门,刚一走进便是不大不小一个院子,一股牛羊骚味扑鼻而来。
被牢牢拴在桩上,黑褐色的一只肉牛懒洋洋看过来,发出“哞”的一声。
金安财少见活物,这牛虽不是什么凶兽,却还是少不了畏缩了。
何不刀也只见过几次牛只,再来就是吃的牛肉了。见了活牛好不稀奇,凑上前去看了又看,牵了拴在桩上的绳子就想把牛牵走。哪里晓得这牛脾气硬的很,适才何不刀一番东张西望搅了它的反绉,蹄子在地上蹭了一蹭,硬是不肯动。
牛鼻环打在牛鼻子上,就是好叫人肆意牵动。谁知这破牛动了牛脾气,半分不动。
何不刀左拉右扯,见它不肯动弹,不耐烦起来,喝道:“你这头蠢牛,老子叫你动!”一边大喝一边抬脚去踹它前蹄。
这肉牛本来是为了宰了吃的,饲养它的人天天给它吃好喝好,哪里会拳打脚踢。何不刀这一脚踢的凌厉,正中关节脆弱部分,牛只疼痛难耐,横冲直撞起来。
院子虽说不小但也就那么大块地方,肉牛横冲直撞一泄心头怒火,吓得羊子咩咩直叫。何不刀与金安财闪来躲去,唯恐被牛蹄子踩了、被牛角顶了。金安财哭笑不得,无奈道:“何大哥,你同一个畜生较什么劲!”
何不刀正想回嘴,一个溜神被牛角钩破了衣服,惊叫道:“妈妈咪呀!这哪里来的牛祖宗,要是被顶了那还得了,死畜生不整治一番还真当老子是病猫!”
叫完闪开肉牛猛力一撞,跑了两三步运了轻功跳上墙头,流水一般好俊轻功。虽不及杜历那踏沙无痕迅猛,但胜在灵巧飘逸。小小庭院本无多少助跑,寻常练家子办不到这般轻巧。也是因何不刀所学轻功口诀奇特,越是狭小的地方就能看出其利害。
何不刀蹲在墙头,老猫一般双手抓着屋瓦,看着那肉牛作乱。院里只有金安财一人,他是不能跳上墙头,只得被牛苦苦追赶,不过三两圈就气喘吁吁跑不动了。
待那畜生稍稍安稳下来,何不刀便摈住气息、盯紧牛背,猛然跳了过去!
也可怜了这头肉牛,从未受过这般折腾。普通上马上牛都是小心翼翼,狠些跳上马背,从不惊得坐骑疼痛难耐。此牛脊骨突出,何不刀猛然跳上、不论是人是牛都痛的一惊。何不刀从上往下跳去,股间不偏不倚压在脊骨上,“啊”的痛吼了一声便夹紧双腿。
牛被砸的疼痛难耐,好不容易稍有安稳,时下又开始发狂。上踹下跳、哞哞直叫。
何不刀被颠的头昏脑胀,双手揪住它牛角,哇哇大吼:“去你妈了个十八代祖宗!老子的屁股都被膈成四瓣了!死畜生!蠢东西!”
牛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呢?见甩了一番背上人不下来,就想着要冲出院子。跑了一圈发现后门未关,竟然直接冲出门去,跑到街上!
金安财本想着拿了牛好直接出镇,不曾想过有这番事态,目瞪口呆了老久才想起要追,慌不迭的跟了过去。
此时已时近中午,街上人气渐旺。店铺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汇成一曲乡镇小调。湘萧镇鲜少有穷凶极恶之辈出入、胜得那份清静安宁。民众多少也养成了倦意,平日里就安闲度日,未曾见过什么大世面。近日虽有人死了,但市井间也就谈论谈论,照旧一番和平光景。
街中可谓是一片安宁,忽地听见一阵大呼小喝,入目来竟是一番荒唐景象。
何不刀用力揪着牛角,没有料到这畜生会带着自己跑到街上来,横冲直撞好是蛮横,一路上多少行人吓得跌倒、更有小贩打翻了自己装点心的扁担。
奈何这牛奔上了性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何不刀不好掌向,又唯恐狂牛踩死他人,只得一边骑着这牛一边喝道:“前边要命的统统滚开!!别挡了大爷的路!”待这疯疯癫癫一人一牛跑过了,后面还气喘吁吁追着个书生,也在大叫:“何大哥!等等我啊,何大哥!哎……!”
街上闲逛着的行人各个摸不着头脑,三份恐惧七分好奇,探头探脑望着那慌不迭的背影,面面相觑,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何不刀本以为这牛跑的累了就会自己停下,谁知这畜生性子强硬,不喜有人骑在自己身上,只有越跑越快的道理。狂奔一阵之后竟然急红了眼,在大街上发起狂来。前踢后蹬,好不嚣张。颠簸的厉害了,便不好再开口呼喝,免得咬到舌头。
反复了几次还是不见何不刀落下,此牛牛脾气上来了,踢翻了几个卖菜的小摊,瞄着买粥汤的摊头冲了过去。那边夹着一个大锅,正咕咚咕咚煮着一锅浓稠滚烫的热粥。若是就那么撞上去,恐怕何不刀的脑袋得被这粥烫个半熟。但此刻狂牛发疯,蛮力可怖,哪里控制的住?何不刀反应不及,只得紧闭双目。
他等了半时,却不觉着有疼痛降临。倒是耳边听得一声冷哼,再来就是“噗噗”两声硬物打在肉上的声响。身下狂牛“哞——”的一声长鸣,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竟然翻身倒去。紧接着便是一只有力手掌提起何不刀腰带,同抓顽皮小童那般提了起来。
提着他的人武艺高强,带着何不刀使了轻功飞了一程,似乎是要带离牛只发狂波及范围。危险褪去,何不刀微微睁开眼睛,望见杜历那英俊侧脸。面孔虽是俊俏,但此时脸色却像是冻上一层薄冰那般难看,乘风之时清风拂过他头发,衣袂飘飘。
待双脚踩在地砖上,何不刀立刻转头看向狂牛所在之地。那生猛畜生像是被什么极大的力道给击中,离那锅烫粥不过几尺远,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粥摊主人吓得两腿发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周边行人早就为躲避牛只犯难逃得无影无踪,一时之间只有何不刀与杜历二人站着。何不刀伸手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叹道:“妈了个巴子,老子寿命都被吓短了……”
杜历眉头微微抽搐,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后来后到的金安财打断。这书生打自从娘胎里生下来从未跑的这么快,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何……何大哥……你……你可……你可算停下来了……呼呼……呼哈……真是叫我……好担心啊……”
何不刀全无适才生死一线的惊惧,生龙活虎跳到金安财身边,拍着他肩膀大笑道:“哈哈哈,放心罢,我安然无恙。倒是那死畜生,怎地这么不受老子管教,日后赶路怎生调教……”
杜历望着眼前跳出的两个活宝,难看的脸色化之无奈,摇头长叹了口气,凉飕飕道:“都道江湖人士重情重义,我看也不过如此。适才被人救了一命,却连声谢都不道。”
闻言,二人顿了一顿,看向杜历。
何不刀眉头紧蹙,思考了半会抬步走向杜历,双手拳头紧捏。看这架势多半是要找事,杜历皱眉戒备起来,一手搭在佩刀刀柄上,若是何不刀恩将仇报反咬一口,便就地砍了。谁知何不刀站在杜历面前,靠得极近,抖了一抖,忽地一咬牙一皱眉,道:“多……多谢捕头救命之恩……日后这份恩情我必定会还回来。”
这一抖一言大出杜历预料,本以为这般顽固麻烦的瘪三会死撑着脸面大吼什么“老子又不曾叫你来救”之类刁蛮话语来,想不到他却老老实实道谢了。这谢也道得颇是有趣,虽无不情愿,但声音却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那般,开头还顿了一顿。
何不刀站得近了,是因为说话声音少了几分底气听着发虚,只得靠近了才听得清。杜历稍一低头便可瞧清何不刀面孔神色,倒也好奇这赶在公堂上同县令叫板的浑人此刻究竟摆了什么表情。仔细看看,何不刀唇齿还微微颤抖,似乎是想说甚么却又耐住了;五官虽是平平庸庸毫无起眼之处,但眼神闪闪躲躲却又明亮通透。看得久了,竟不自觉想这张脸若是笑起来必定极佳。
杜历本因这两浑人还不离开湘萧镇又在光天化日之下滋事而大感不快,但现而盯着何不刀那极有趣的脸色看了又看,面上冰霜化了下来,又换上一副轻风徐面的悠哉神色。
杜历虽是办案时一丝不苟,但此人有个怪癖,那就是爱没事寻人开心。往日里作弄手下小捕快、戏弄生前的管家一事从不间断,金安财也曾受过他玩心的苦头。但一次两次下来也就腻味了,今次遇见这有趣的紧的瘪三还是头一遭,本是公事时间,却耐不住起了戏弄之情。他伸手指了指那倒在地上抽搐的肉牛,笑眯眯道:“何兄可是被我救了一命,嘴上说感恩倒是容易,不知你是打算怎么还我呀?”
此言一出,何不刀抖得更利害了。倒不是什么恐惧之情,只是拳头紧捏,忍耐的厉害。他咬的牙齿咯咯作响,闷声道:“一命当以一命还,要是以后你有甚么危情的事情,找着我了,就帮你一把。”
这幅神情看得杜历心头舒服,他再火上浇油,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谁敢违背谁就是乌龟王八蛋子,你说可好?”
这话乃是先前杜历守约放了何不刀他们时用的套话,这会儿用上了无意是在取笑何不刀。
何不刀瞪大了眼睛,眨了一眨反应过来。拳头微微举起,却又放下。活像是泄了气的气球那样,默然颌首。杜历心想:此人倒也真是生的有趣了,逗弄点到为止。若是真的把他逗得恼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何不刀心想:去你妈了个巴子的白脸小畜生,老子给你一点面子还蹬鼻子上脸了。屁话怎地这么多!若是让师父知道我被捕快给救了,绝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见杜历与何不刀二人气氛怪异,金安财便自顾自去看那牛的样子。
肉牛刚刚和何不刀发了好大一阵狂,奔了老长一段路,本已气喘吁吁。脖颈和背脊上有两道鲜明伤口,却不见血。也不知道那杜历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硬生生将这皮糙肉厚的畜生打翻在地。
本来好生气恼这肉牛闹腾,见它此刻倒在地上不得动弹,稍有怜悯。伸手轻轻牵了绳头,半好气半好笑道:“哎,你这畜生。乖乖的就不用这么折腾了,何大哥同你一般有个牛脾气,就不能担当担当?”
金安财同牛说话只是为了好玩,畜生怎能听懂人话?这牛虽脾气臭了些,却有几分灵性。见这书生动作轻巧,神色缓和毫无恶意,刚刚也吃足了苦头,现在竟乖顺站了起来。金安财牵往东边,它就乖乖走去东边;金安财牵往西边,它就乖乖走去东边。
惊喜之下金安财同何不刀叫道:“何大哥,这牛听话了!”
何不刀大吃一惊,不满道:“这死畜生,老子驯它的时候宁死不从,差点害死我。怎么现在装起乖巧来,若不是要骑它,老子现在就把它杀了吃肉!”
说完他瞪向杜历,不耐烦道:“这牛听话了,不会在你镇上叨扰了!安财弟,走!”
步子才刚刚迈开,就被杜历按住肩膀。
何不刀斜过眼去,眼神冰凉。
杜历依旧是那一派笑吟吟的神色,手上却用了几分力气,淡然道:“何兄有意离开,我自不会阻挠。但有几个事情,若不说清楚,怕是会留下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