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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难平往日相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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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历那张笑吟吟的脸看得何不刀心里好是不痛快,他当下就甩脱了杜历的牵制,冷哼道:“又有什么屁事要说?快快说了好让本大爷早些上路!”
杜历道:“早些时间听何兄所言,你是去要追杀自己的师兄何无痕?此事与何无痕相关,想来还是同何兄说一说为妙。”
何不刀呸了一声,不耐道:“废话少说!你个臭捕头,好歹也是个男人,怎地废话这么多!”
杜历眸色稍暗,面孔上寒意一闪而过,眨眼间却又是那张笑脸,好似那寒意不曾存在过。
他低声道:“适才我同李大牛讨论案情,得知了盗墓贼究竟是什么来头。据李大牛所言,盗墓者是个同我一般高留有长发的男子。近几日路过这湘萧镇,符合条件的男子,只有你的师兄何无痕了。”
何不刀心头一震,面色难看起来,却不说话。
杜历依旧笑着,缓缓道:“何兄好是辛苦,师门里出了这么个欺师灭祖的东西。盗墓一事姑且与你师门相关,此事若是不说清楚,日后多半会生出些是非来。”
话虽是说的好听,但杜历那张笑脸俨然意味深长。
杜历同李大牛谈完案情后本懊恼自己过早将何不刀两人赶出湘萧镇,少了一条线索。谁知还没半碗茶的功夫便有神色慌张的百姓前来报案说街上有疯牛作乱,前来平息混乱发现何不刀金安财二人还未离开镇子,此刻他便是在试探何不刀了。
墓地里检查棺材时,棺盖死钉全无,半腐尸身丝毫不损便拿走所有财务,显然是道上行家所为,绝不是普通的三门九流能学会的招数。第一个盗墓者何无痕毫无疑问是专门下地的“晦子”,那与他同一师门的何不刀恐怕也是盗墓贼了。
吃死人饭的盗墓贼,多半面相发黑,身上阴气十足,少说也得是精明阴险的人物。但看何不刀,人蠢心直,做事说话毫无顾虑,加之身上阳气满满,怎么也不像是晦子。杜历对他身份稍有顾虑,便来试探一番。
何不刀心中所想什么,便直接展露在脸上了。
听杜历同自己说了何无痕的所作所为,一时之间心吊得极高,出了一身虚汗。又听杜历所言还当他不知自己的营生究竟是什么,又大大的松了口气。
这表情变化一点不漏统统落在杜历眼里,杜历便晓得何不刀也是盗墓贼了。
何不刀舒缓道:“亏你有心,同老子说这种事情。我知道了!安财弟,我们走罢。”
在一边牵着牛,呆呆不敢说话的金安财立刻应声,二人迫不及待离开了湘萧镇。
目送二人离开,杜历收敛脸上笑容,剑眉微皱。
他提步快速奔向衙门,同县令老爷禀报案情。
县令见杜历急匆匆赶来,便问:“杜历,你可有消息?”
杜历答:“回禀老爷,小的已经将事情清楚了六分。但有一事不得不做,还请老爷速速下令,将何不刀金安财两人通缉起来。”
县令奇怪道:“杜历,你之前还说这两人放着不管也没甚问题,怎地现在又换了想法?”
杜历答道:“小的适才听李大牛一番言语,心里通透,已经晓得犯人究竟是谁,只是有几个疑点尚不清楚罢了。老爷说过,是因李大牛前来报案才将王管家派出找我,使得王管家命丧黄泉。但老爷不知,李大牛在坟头见过犯人身影,据他所描述,犯人与何不刀所言的师兄何无痕特征一致。怕是何无痕做贼心虚,盗墓时被李大牛撞破,紧张之下来不及杀人灭口便开始奔逃,同时李大牛前来报案、老爷派出王管家来,路上何无痕与王管家撞上,这次便痛下杀手了。”
县令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焦急道:“那为何王管家身上致命伤口是黑水堂独门兵器所伤?为何不通缉何无痕而是要通缉何不刀那种江湖小瘪三?”
杜历答:“王管家伤口为何是黑水堂独门兵器所伤,小的尚不清楚,待到日后再查明,但人是何无痕所杀这一点毫无疑问。要问为何通缉何不刀,这边是在下拙计了。何无痕究竟是个什么角色我是不明晓的,但此人杀人盗墓,又被黑水堂追杀,现在一定小心翼翼难寻蛛丝马迹,若是用了官府通缉,怕是一口气就销声匿迹再也寻不着了。而何不刀此刻也在寻何无痕的仇,这二人之间有何师门恩怨姑且不去管,好歹也是师兄弟,何不刀便是最有可能第一个找到何无痕的人。我是想要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将犯人捉住。”
县令稍有认可,但神色任不见松缓,他道:“杜历,你这计谋虽想得好,但却漏了几处。那就是通缉了何不刀,万一那瘪三被捉入官府怎么办?那你这计谋就功亏一篑了!再者,你要怎的知道何不刀什么时候找到何无痕了?”
这本是点明了杜历计谋之中的漏洞,但杜历却微微一笑,神情轻松。
他悠然道:“老爷说的是,但这我也想到了。若是有个人无时不刻跟在何不刀身后,便可轻而易举抓住他一举一动,什么时候找到何无痕也可明了了。”
县令吃了一惊,道:“杜历,难道你……?”
杜历点头,微笑不语。
县令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几圈,摇头道:“不行,不行。你另寻计谋罢,你这样伶俐器用的捕头,我怕是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个了。”
想来在湘萧镇办案处事,若无杜历携手相助,必定得吃大苦。这还是次要,平日里县令同这脾性古怪的部下斗嘴玩笑早已习惯,如今王管家死了,杜历又要走,他是大大的舍不得的。但杜历却决意已定,今日湘萧镇居然起了这么多是是非非,是他该走的时候。加之王管家待他有如亲子,若不能将犯人手刃,他绝不罢休。
杜历安慰道:“县令老爷何苦头疼,世上缘分有聚有散。我杜历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若有仇不报枉为男子汉大丈夫。王管家在世对你我情深意重,忠心不二,如今惨死街头。老爷虽想报仇但心有力却力不足,只能帮我通通官道,此仇必将由我血洗,还望老爷放行。”
县令脸色苍白,像是失了魂般跌回太师椅,轻轻拍了拍椅子把手,竟然落下泪来。
杜历心有不忍,便闭着眼睛不再看他。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后,便听得县令苦声道:“依你便是了……杜历,你可要记得,仇恨似海难回头。若是疲倦了,湘萧镇的衙门永远缺个捕头的位置。”
杜历点头应了,胸口也一阵抑郁。
县令是个办事利索的人,当下便请了丹青师画了何不刀、金安财二人画像通缉起来,又放出声头说是因这二人扰乱镇内治安,顶撞公堂,加之有重案要审,所以才通缉的。几件事情不过半个时辰便办好了。
杜历试探何不刀,故意将他与金安财二人放走就是为了这一计谋。湘萧镇出入一条路,要追也毫不吃力。他打点好自己为数不多的包袱,同县令道别。
临走前,县令想起一事,问道:“杜历,虽已知犯人是谁,但为何何无痕要来湘萧镇盗墓?再者为何黑水堂那四个堂主也来盗墓?李大牛那种粗鄙屠夫能有什么来头?那棺材里,究竟藏了什么宝贝?”
杜历答:“我仔细问了李大牛,问他父亲墓地陪葬品里究竟有甚么。他老老实实答了,是些无关紧要的粗玉和绸锦。但我细想总有不对劲,常人下葬放置些金器翡翠就是了,为甚么要放绸锦?细细追问后得知,原来这绸锦乃是他人所赠,上面写着什么字样,不过李大牛一家人都不识字,只晓得这很珍贵。好像是李大牛父亲因缘巧合之下救了什么人物,得了这宝贝,死后被当成陪葬品一起下去了。不知何无痕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了这消息,多半他和黑水堂都想要那绸锦罢。现而今……他已成功盗取了自己所求之物,那等恶徒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若不快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县令长叹一口气,叹息道:“世间恶徒数不胜数。何无痕明明与王管家素未谋面,却为了一己私欲而痛下杀手。相比较之下,还是那个叫何不刀的瘪三更好些。杜历,你既要追踪何不刀,那事成之后又将打算拿何不刀怎么办?”
杜历沉吟半刻,轻松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人的是何无痕,此事自然与何不刀无关。若是他做了什么触犯王法之事,自然有人将他绳之于法,那就与我不关了。”
二人又啰嗦几句,表达不舍之情,杜历便踏上追踪何不刀的路。
县令本想帮他筹备马匹,却被杜历谢绝。这倒也是,他只不过是循着何不刀的路跟上,杜历轻功可说是世间一品,寻常马匹还不如他提气猛奔来的快。
何不刀与金安财虽已离开小镇,但时间还不久,若是冒冒失失跟太紧反倒会被戳破。
踏着离镇的小路,杜历最后一次望向这祥和小镇,不由得感慨万分。
夏季闷热,草叶旺盛,在这离镇路上越走越远,周边草叶旺盛起来。带到砖瓦不见时,周边已经化作一片野草树丛之地,唯有脚下这条来来往往行人踩出的道路留有印迹。湘萧镇便是这般偏远,杜历丝毫不惧太阳烘烤,悠闲走着。
小路漫长,这样走下去要去另一个小镇至少得花四五个时辰。
一路之上无人可以搭话,杜历一边思忖案情,一边埋头赶路。想起县令老爷最后问他该拿何不刀怎办的问题,杜历脚步不由得一顿,奇怪自己怎的这样轻松。
这困惑倒也是有理,虽说杀人者是何无痕,与何不刀无关,但同一师门出身,自己怎的对那何不刀丝毫不憎恶?连半分气恼都没有。硬要问杜历觉着何不刀是个怎样的人,他也只能说那何不刀是个有趣的瘪三,耐不住性子就要逗弄。
杜历越琢磨越奇怪,不由得皱起眉毛来,细细回忆何不刀。
那倒也是个奇人了,明明是个吃死人饭的盗墓贼,却生的这般蠢。吵吵嚷嚷虽多少惹人厌烦,却又说些滑稽言语引人好笑,一举一动都有如小儿般稚嫩任性,可谓是泼皮不足固执有余,多半是生来吃苦的脾性。
这么想着,杜历不由得嗤嗤闷笑起来,摇了摇头。
沿路走了半个时辰,忽地听见一阵歌声。
前头隐隐约约走来个人影,悠悠唱着一首不伦不类的顺口溜。歌道:“仙八卦,八卦仙;算命消息抓两边,逍遥浪迹在人间;行走江湖乐颠颠!”
走的近了,便看见来人是个穿着破旧道服,生得一脸猴相的瘦小男子。他留着两撇八字胡,肩上背着插有“算命治病”四个大字的招旗,摇头晃脑走过来。
见着杜历与自己狭路相逢,他忽的停下脚步,嬉皮笑脸凑上来,道:“这位兄弟,要不要来算算命,看看相?不准不要钱,先测再商量价钱!”
杜历摇头道:“谢谢先生好意,只是我对算命测卦一事了解不多,也就不计较了。”
这算命先生闻言,立刻皱了整张脸,上下打量了一番杜历,叹气道:“哎,又是个不懂风水的粗汉。今个儿运气不好,刚刚遇到了两个骑着肉牛的怪人,现在又遇到个脑袋固执的木头人。江湖侠士巴不得遇见我,你们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杜历闻言,便知晓算命先生口中所言“骑着肉牛的怪人”是何不刀与金安财,便清楚自己所走道路无误。仔细想来有些好奇算命先生同他们说了些什么,便问道:“先生方才遇见了两个怪人,可有给他们算命啊?”
算命先生得意道:“那是自然,虽说是算命,但以我的本事,只要扫一扫他们面相便知晓了。见你这小生态度还算上道,便说给你听吧。那两人,一人骑前一人骑后。骑在前头的那个,乍一看五官平庸毫无出彩之处,但他是浓眉亮眼,无疑是脾气刚烈者。但鼻梁太挺,就是爱自寻苦吃却不自知,恐怕天生就是个蠢人。好在傻人有傻福,他日后虽有劫难却无大害。此人脾性生的有趣,明明是一根筋却又转不过弯来,同他一起倒也算好玩。”
杜历起了兴致,好奇道:“那另一人呢?”
问起另一人,算命先生似乎是忍俊不住,笑道:“另一个人身上满是书酸味儿,同那傻瓜半斤八两。好在这书生脑子灵敏聪慧,骨子里有几分邪性,倒是刚巧同那蠢人撞了一起,互相挟持挟持日后就会有好日子过。自讨苦吃到不至于,但这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真是有趣的紧了。那人眉清目秀,日后必定是多子多孙的人。”
听到此处,杜历不得不服。这算命先生将二人性子说的八九不离十,便道:“先生果然是个妙算。那就劳驾你看看,我是个什么命,又是个什么性子?”
见生意上门,算命先生起了性子,猛盯着杜历看了一会儿,脸色由晴转阴,继而叹了口气,同情道:“……小兄弟,你这身架子骨上背着血债啊。”
此言一出,杜历不由得一震,神色难看起来。绝非是因算命先生所言有误,而正是因为他一言正中穴位,不由得戒备起来。
算命先生不管不问,继续道:“小兄弟,你莫戒备。我不过是个穷算命的,血债之苦不必多说你也清楚。还是说些别的罢。是了!说说这个——你虽爱玩,但本性却苦。性子里多少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要论容貌那是上上程,头脑秀丽,但前路多磨难……唯有一点能令你时运大转。”
杜历暗沉道:“甚么?”
算命先生答:“那便是姻缘了。小兄弟你命中注定要遇一情劫,虽是‘劫’,却有喜色。若是遇见生死相许心动之人,那就是时来运转之时。不论成与不成,都是命中贵人。静心等候便是了。”
至此算是算完了命,随意收了几个铜板,算命先生继续唱着“仙八卦,八卦仙”的顺口溜,做自己生意去了。
杜历在路中央稍稍站了站,长叹一口气,心中所想不由得被“姻缘”给带去了。再度赶路之时脑子里竟满是在想什么样的女子是自己姻缘之人。
要论他所喜,那定是可人有趣的女子了。长相清甜即可,也绝不要什么倾国倾城的美貌。活泼好玩更是佳择,像是那些个深闺之中不懂玩乐的女子,杜历是再厌烦不过的了。
算命先生别过杜历,摇头晃脑走到湘萧镇。说来也奇,在这烈日之下走了好长一段路,这算命先生额头竟然一滴汗也不曾有,依旧中气十足唱着自己的顺口溜。他脚步轻盈,不消一会儿便踩到了湘萧镇的砖路,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又开始吆喝。
但一会儿时间下来,理会他的人寥寥无几,算命先生只得长叹一口气,找个茶摊坐下。他叫了一碗粗茶,一边啜茶一边低声叹道:“哎,近日生意难做,我这八仙卦也是没戏唱了。”
不知不觉忆起刚刚路上遇见的几个人,八仙卦嘴角又扬起一抹浅笑。
他伸手捏了捏八字胡,神情转而变得悠闲,低声笑道:“……看来这混乱江湖中,相隔许久又要出一辈爱胡闹的后生了。”
原来此人便是江湖人称通天神算的八仙卦,不仅看穿世间人命数理,更有一身好功夫。多少江湖豪士挥千金想得他算一卦,却大都被拒绝。不是这八仙卦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而是因为他万事顺着一个缘分。神出鬼没武功高深也就罢了,此人还是江湖老灵通,江湖情报他里外吃得通透。
时下江湖上风云骤起,翻腾的浑水起伏,多少有能后生惹上血光之灾,尚未一展羽翼就呜呼哀哉。八仙卦是个爱才的人,心疼有能者夭折,加之对世风日下的江湖心生反感。这次一遇何不刀、金安财及杜历三人,看出他们面相是要做大事的人,全都是命硬的后生,心中不由得欢喜了起来。
喝完手里那碗粗茶,去尖花楼住了一晚。第二日吃食间,八仙卦坐在座上,竖起双耳听周边食客私言切语。一圈听下来,便听闻了什么镇内死人、瘪三闹事、捕头离镇追缉犯人的字样,便小心起来。八仙卦心道:这小镇虽看似祥和平静,原来实地藏有这么多是是非非。只怕是黑水堂内乱一事连着偏僻小镇都影响到了。
近日江湖中,不是侠士之间的爱恨情仇最响亮,而是黑水堂内乱一事引人议论。
黑水堂是出了名的黑血生意,前身虽是镖局,但现而今不过是土匪歹徒的老家。上通官府下通市井,可谓是武林正道人士心中一块毒瘤。不知怎地,就是这么利害的黑水堂忽然起了内乱。原本的当家人莫名死去,现在掌权的是四大堂主。而当家人之所以会死,以四大堂主的说法是他惨遭帮内一新晋手下所害,故而现在黑水堂在道里通缉了那什么叫“何无痕”的可怜虫。
依八仙卦所见,那甚么何无痕多半是四大堂主谋反用的替罪羊。黑水堂当家人历来以武功高强、谨慎阴险而著名,若非四大堂主连手击杀,一个小小新人怎么可能害死□□巨头。
食完了早点,八仙卦再度走去街上,一边思忖黑水堂今后动向,一边心不在焉地吆喝着做生意。
他一生浪迹天涯,此次来了湘萧镇,虽有担心江湖势力影响过大,但又情不自禁为这世俗气息所吸引,便决定在此处留驻一段时日,好静心养性。
也不知这是什么因缘,走了一个杜历,来了一个神算,冥冥之中或许有哪路神仙在庇护湘萧镇不受苦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