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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   生活再糟糕,只要死不了,都还要继续。

      林希每日都刻意让自己格外忙碌,早起啃片面包就背着书包去图书馆学习,学完了去打工,陀螺一样在附近几个镇上来回奔波,晚上拖着疲乏的步子回到暂居的朋友家,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要散架了一样,到处都痛。唯独心里,还是麻木一片。

      每天入睡前,她会对着手机里与外公的合影发一会儿呆。现在她已经慢慢能接受这个事实,学着去尝试接受这个已经没有了外公的世界,但是却仍旧像要抓住一棵救命稻草那样,试图借由什么去证明这个人曾经的存在。几天来,她一直盼望着外公能来入梦,让她在梦里能再见他最后一面。可是一次也没有。她突然觉得很恐慌,他临终前她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如果以后他也不来入梦,那么,他们是不是永远都不能再见面了?

      钟点工的兼职也在继续着。令林希意外的是,原本以为天天去打扫,频繁的接触会让她与那位自称Ting的男人之间的关系有些什么转变,但是没有。他们甚至都没有太多交谈。每天她去了,他不是坐在桌前看书,就是抱着笔记本上网,一副标准宅男的样子,从来不会主动与她讲话。只是每次她打扫完后,他付钱的动作都很麻利,而且每次都会多给。她钱够用的时候会找零,不够的时候就像第一次那样,写一张类似欠条的东西。他却完全不在意,每次给多,每次说着下次再说,但到了下次,他就好像不记得了一样。林希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后来看他对钱完全不在乎的样子,又从来不见他出去工作过,开始猜测他是什么隐居的名流或者富家子弟。只是他腿脚不便利,却几乎没见什么人来探望过,又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测。

      他们之间的互动正常又平淡,只是有那么几次,当林希从手头的活计里停歇片刻时,会不经意地对上他直视的视线。他看着她的时候,面上会浮现出一种说不清楚却让人心里微微有些难过的神情,柔和又哀伤,但她每次回想的时候,又觉得那表情并不是为自己,而是好似在借由看着她这一动作,让他的思想飘到了什么往事里去。会让人在回忆时浮现出那种神情的往事也一定是柔和又哀伤的吧,林希猜想,但不知为何,她直觉这恐怕是他一生中很珍视的一段回忆。她敏锐的感到,面前的这个人,这个眉间一蹙都会引发自己心脏漏跳半拍的好看的男人,他一定是个有很多故事很多经历的人。

      她渐渐开始喜欢上这份工作。每个下午,在这个宽阔的房子里,她安静地打扫,他安静地看书,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气氛是那么柔和又融洽。她会刻意让自己打扫的动作放慢下来,好像她并不是在劳作,而是在悠闲地做着什么事情消磨时间一样。窗外有时晴空万里,更多的时候下着淋漓的细雨,在那阳光和雨声里,这个室内的一切就是她的整个世界。那些困苦和不幸,它们走不进来,她躲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慢慢让自己的伤口平复痊愈。而他就在这个世界的另一端,静静地坐着,形成一种静默却有力的陪伴。他自己甚至永远都不会意识到的那种陪伴。

      这是一件原本说不通的事。她在困苦中,在完全看不到前路的一片黑暗里,却借由这个与自己完全没有干系的陌生人,看到了一丝光线。

      而这份额外的兼职所得的薪水也的确让她的生活慢慢不那么窘迫起来。收留她的女生这几日也终于现身,告诉她在另一个地脚找个一处房子,两人合租一个单间可以省一大笔费用,所以,马上,她的住处也会有着落。借了朋友们的钱她也慢慢在还。倘若这份工作一直做下去,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如果她能够一直做下去的话。如果那个下午,她没有鬼使神差地去那个房间打开那个盒子的话。

      那是她在那里打扫了两个礼拜后的一天下午,认为自己受他恩惠很多的林希突然想要额外附送一些劳动做报答,看到客房里一个衣柜顶端摆着的盒子大概因为长时间没有被关照过落了一层薄尘,便起了意要把那里打扫干净。其实按他的要求,她从来只是在客房里吸吸地擦擦窗户桌子床头,因为他并不是太喜欢别人进入这个房间的样子。这也是一件怪事,这个房间看上去就是没有人住的,床铺永远都是那么整齐,却偏偏被布置的好似有人住在这里一般。窗帘壁纸甚至床单桌布的花色都是特意买了同样花色的,女孩子气的碎花。这原本应该让她警觉一些,不要去做些多余的事情,可不知怎么了,大概是两个礼拜静默的相处让她想当然地误会了他们在雇佣关系之外还有些什么瓜葛,便自作主张地越了界。

      她踩在凳子上从衣橱顶端取下那个盒子,用干布细细擦拭干净,同样的碎花图案,那一瞬间,就好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她突然萌生出一种大胆的念头,想要看看这个盒子里面的内容。这是让她事后怎样都想不通的一个念头,但是鬼迷心窍地,当下的她默许了自己,打开了那个盒子。

      然后呢,是她从凳子上摔到地上,盒子应声落地,里面的纸张散了一地。响声很快将在客厅里敲着键盘的他吸引过来,站在客房门前的他,看到在一地的肖像画里,那个有着相似面容的年轻女孩,苍白着脸色,却猩红着眼眶,瑟瑟发抖地看着自己。

      他们的雇佣关系到此时其实已经宣告结束。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颠簸着走过去,将那散了一地的画像和相片一张张收好,放进盒子里,重新盖上盖子。整个过程认真又柔和,像是一种仪式。

      她坐在那里,手依旧颤抖着,目睹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然而,从头到尾,他没有向她解释过一个字。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掏出钱夹子,抽出一张纸币,递给她,轻声道:“明天你不用来了。”

      他并没有看她一眼。

      她坐在那里,没有去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她只是在等他对她说些什么,但是他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一句交待也没有。对于肖像上那一张张酷似她的脸,他没有一句解释。好像从头到尾,这件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又或者,她压根就不配与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

      一种羞辱感涌上心头。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恨恨看他最后一眼,然后飞快地冲出了房门。

      外面又下起了阴冷的雨。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前行,也不记得自己想了些什么,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暂居的朋友家。同居的女友披着大红色水玉点的睡衣,头发蓬乱着,臭着一张脸在扬了一地的行李衣物和名牌纸袋里翻找着手机。

      她起身去洗手间,捧了一把热水温热眼眶,逐渐在这温暖里回过神来。她反应到,在那个人的生命里,曾经存在着一个很重要的女人,那女人与她有着相似的脸。她曾经在那个人身边感受过的点滴温暖,它们不是虚假的,不是她的想象,它们真实存在,但是,却不是给她。
      她用自己的脸,偷来了那些温暖的片刻。这些片刻曾经让她有勇气继续在黑暗里前行。现在她明白,那丝光线,不是为她。

      她就好似一个贫民突然收到了高档商场的贵宾卡,持卡可以在里面随意消费,她开始不信这天上真会掉馅饼儿,可是亲身体验了那些Spa,美容美甲,亲自穿上华服,高跟鞋,拎着名贵的包包,看着镜子里面那个焕然一新的自己,竟有些信了这华贵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直到有人来告诉她,这是一个误会,他们把她当成了另外一个人。现在他们发现了,所以恩惠要收回去。她才知道,原来高贵富足从来就不属于她,她只不过是沾了别人的光。扒下那些恩赐,她什么都不是。

      在那个宽阔的房子里,那些记忆里美好的时光,她为自己筑起的那个小小的世界,它其实从来没有存在过。她只不过是不小心闯入了别人的静谧里,还以为这份静谧,是给自己的。

      胡乱抓过一瓶化妆水拍在脸上,林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终于有了些许血色,才推开门出去。女友方漓已经找到手机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发短信,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又想你外公了?这种事你想也没办法,人死不能复生。求求你对自个儿好点吧。你看看你那脸瘦的,眼眶都塌下去了,跟难民似的。”

      林希撇撇嘴角,“没。不是因为这个。我今天丢工作了,有点犯愁。你也知道,最近急用钱。”

      方漓又看她一眼,才低下头按着手机大喇喇道:“安啦,没钱还有我呢。反正不会让你饿死的。”

      “真的很谢谢你。没你我可能现在已经露宿街头了。但是一码归一码,我也不能老花你的。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还你。”

      “哎呀,不缺你那一点。放心吧,走投无路了我就把我这些鞋啊包啊什么的卖一卖也不少钱呢。”

      林希感激地看着她,知道她在说笑话。别说卖了,只要她能控制住自己别去一次哈罗德就大包小包往家拎,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方漓家条件不错,比林希好很多,但是再富裕她父母也未必愿意纵容她读书时就这样消费。所以方漓也打工,平日吃住也还算节省,只是有了钱就爱去买奢侈品。除此之外这个人没的说,林希有困难她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地帮忙,从来不推脱,也不摆出一副我帮了你所以你要感激我的样子。林希心里反而更加感激看重这个人。

      只是别人再热心再不求回报,她却不能把这帮忙看做理所应当。所以虽然借住在方漓家,林希还是很注意不要在其他方面麻烦她,更不想花她的钱。

      现在丢了这份兼职,少了收入,少不得又要紧迫一些日子。欠了方漓的钱一时还不上,租房的押金说不定还要她先垫付,林希的心不由地又一片灰暗。只觉得让这窘迫压得快要撑不下去了。

      方漓却仍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歪在床上哼唧着,“晚上吃啥啊?好懒啊不想做,叫外卖吧,出去吃也行,啊呀这么一说突然好想去吃麻辣锅啊!”

      林希也没怎么吃东西,经她一说馋虫就上来了,肚子咕噜响了一声,逗得方漓拍着床指着她一顿取笑,然后麻利地起身梳妆打扮,拉林希坐火车去邻镇的中国饭馆改善生活。

      等车加路上的时间一个钟头,等她们酒足饭饱从饭店出来已经晚上九点,英国的小镇,晚上七点之后基本就看不到人,此时天已黑透。方漓接了个电话要去同学家取东西,因为离的远,林希又与那人不认识,两人就在饭店门口分了手。方漓坐车去会同学,林希去做火车回住处。

      到火车站要途经一条小巷,在酒吧街的后方,是废弃的巷落。那里晚上有时会停留着几个醉汉,林希走那条路从来都提高警惕,离那些人远远的。今天这里却空无一人。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知没有人的巷落,更容易发生些抢劫之类的事情。果不其然,在她堪堪转过一个拐角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从黑暗里窜出来,吓得她大叫一声。

      “Hey, easy.”那个人说着一只手搭上她肩膀,她甚至都不敢去看那人的脸,低着头拼命抑制着自己的颤抖。

      “Got an IPhone? Give it to me.”那人伸出手来。

      她在那手碰到她之前就干脆地回答,“I don't have an IPhone. I can't afford it.”

      “Oh,you are kidding.You Asian always got an IPhone. Everyone. Give it to me.”说着,那人已经拉开她的背包拉链开始翻找,而她只能站在原地,任凭他从背包里不断拿出什么东西来。她不敢激怒对方,也不敢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恐惧。

      等到对方拿走了她的手机和钱包,发现她果然既用不起苹果钱包里也没有多少现金,却意犹未尽地不肯离开时,林希的恐惧达到了极点。就在这时,一道亮光突然从前方十几米远的拐角照过来,同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大声朝这边叫喊着:“Hey Rosie, what are you doing? Come here. You are so late we are all waiting for you.”

      林希惊讶地目睹着Ting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他面上还带着几分不耐烦,正扬着手机朝她大声抱怨着,而他手里的手机此时也正处于通话中的样子,里面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而后他还一遍朝着手机说着“是是她已经来了我们马上就到”一遍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林希感觉到身后的人有些犹豫地放了手,她立马大步迈向前方,昏暗的路灯下,Ting那独有的苍白又好看的脸一点点清晰起来,等她走到他面前,才发现他眼底一丝担忧和严肃。

      她一到可触范围便被他一把搂在怀里,而后两人并排着大步向前走开。Ting走得颠簸却步伐很大,她需要小跑才能跟得上。身后的人不知是否还在朝这边看,不知是否会怀疑而后跟上来,但她在这个怀抱里,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心安。

      他领着她在酒吧街的一家店门口停下,有些气喘吁吁地,额角微微沁出细密的汗珠。她这才发现他其实也紧张,想到自己刚刚置身于怎样的危险里,想到倘若他没有出现,接下来迎接她的会是什么,她感到一阵阵后怕。

      见她脸色又开始泛白,他直接拉起她的手,领着她进了那家酒吧。他们进门她才发现他不是自己来的,Victoria此刻就在窗边的一张桌子旁朝他们招手,她对面坐着一个男人,背靠着这边,看到Victoria的动作,转头朝这边看过来。一副很轻浮的长相。

      Ting并未带她过去,他朝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没事,便拉她径自做到吧台前,要了两杯啤酒,递给她一杯。

      “压压惊。”

      林希端起杯子几乎一口气干了那杯酒,放下酒杯,Ting从她身上拉下那个开着口的背包,放到她手里,“来,查查都少了什么。”

      林希仔细检查一遍,发现除了手机和钱夹,其他东西都在。

      知道她重要的证件都没丢,他似乎松了口气,安慰道:“那就好。重要的东西没丢就行。”

      林希低了低头,半晌才说,“可是,那个手机里有我外公的照片。我只有那几张照片了。”

      Ting好一会儿没说话,林希猜想他也许也不会明白她在说什么,也不会知道那些照片对于她的意义,不料他却好像听懂了,过了一会儿问道:“很重要?那试试看能不能拿得回来?”

      林希愣住了。她还没有理解他的话,他已经按开手机,“号码?”

      意识到他是要打电话过去碰碰运气,她立马报出自己的手机号,他按了号便将手机放在耳边,静静地等待着。连拨了好几次后,对方终于接了电话,林希看着他很镇定地在电话里与对方交涉,而后他报了个数字,又交涉几句,收了线。

      看着她期待的表情,他突然没头脑地问道:“你手机是什么型号的?”

      林希报了型号,看到他突然咧开嘴角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笑了,“哎呀,好像差的有点远。不过有便宜赚他才乐意把手机还回来嘛。”

      等到那天凌晨她重新拿回自己的手机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原来,他花了三百镑,从对方手里把她的手机买了回来。

      “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林希紧紧握着失而复得的存有最后几张外公照片的手机,深深朝他鞠了一躬。

      却半天都没有听到他的回应。林希抬起身子,看见他手指在吧台上无聊地敲打着,眼睛却若有所思地在她脸上梭巡着。

      气氛一下子不一样了。有些尴尬,有些静默,更多的,是她和他之间那些莫名的交错趋动,它们像一朵朵小小的烟火,在这个燥热的室内爆炸燃烧。

      他们置身在这个回荡着布鲁斯声响的酒吧里,却好像双双回到了这个下午在他的客房里发生的那一幕。她紧张无措,他心思莫测,秘密和真相凌乱一地,静待他们的坦诚相待。

      林希抬起头,勇敢地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眸子是幽深的潭,吸着她的理智一点点沉淀。

      “或者,你不必把钱还给我,继续来我家打扫,做到还清为止。怎样?”

      他略带狡黠地梭巡着她脸上可能会有的丝毫反应,嘴里像开玩笑一样地提议,眼睛却小心翼翼检视着她的真心。

      他没有把握。就像不自信的猎人,不确定猎物会不会跳进陷阱,只有自负地端着枪口时时警惕。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猎物也许心甘情愿来跳入他下的套。

      林希直视他此刻故作的漫不经心,这个人长了一张不可信的脸,有着不可信的秘密,此刻他看着她,这目光也是种不可信的交待。因为他很可能借由看着她的脸,做着对另一个人的好,说着对另一个人的话。

      但是,她的世界反正已经一片漆黑了。深渊里有什么,还会更黑一点吗?

      “好啊。”她盯着他,干脆利落地回应。看着他眼里的光,好像潮湿了那么一下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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