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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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一生中最惨能到什么程度？
林希还有半年研究生毕业，学费一直未缴清。在学院下了最后通牒通知她再不缴费将没有学位后，她终于咬咬牙将手头所有积蓄并好友支援的钱凑齐交上。浑身上下只剩10英镑的她因为拖欠房租被房东从屋里赶了出来，暂时寄宿在同系一中国女生家里睡地板。就在这时，相恋两年远在国内的男友终于宣告败给了异地恋，一条短信来通知她被分手。
倘若这些还能让她感慨一声“生活不易”后继续撑下去，那后面的事直接连她最后一分想要活下去的勇气都无情地夺走了。
大舅从国内打来电话，作为全家推举出的代表，通知她外公已经在一周前去世了。他们怕影响她的学业所以没有及时通知她，现在丧事已经办完了，考虑到也没办法一直瞒下去，所以现在打来告诉她，要她节哀顺变，好好学习。
林希彼时正坐在图书馆里抱着笔记本与论文死磕，外公去世的消息从电话那端传来，她两天没睡而半眯的双眼猛地睁大，眼前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倏忽之间模糊一片。
她半天都没办法说话，牙齿打着寒战，喉咙里呜呜作响，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电话里的声音仍在兀自响着，可说了些什么，她压根都听不到了。脑子里轰隆隆的都是一个声音，外公不在了，走了，没了。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个人了。她终于变成孤身一人了。
直到大舅在那边高声唤了她几次，她才重又清醒过来，听见那把干瘪的嗓音有些迟疑地道，“你也知道，你外公走了什么都没留下，现在想买个好一点的墓地，钱都不够用。你外公在世时最疼你，有什么都是想着你，从来没有你姐姐妹妹的。大舅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最孝顺，你看现在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尽尽孝道……”
林希顿了好久，才慢慢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一时竟然不知该哭该笑。她努力抑制着颤抖的嗓音，平静地回答他：“大舅，我上个礼拜刚刚被房东赶出来。因为我浑身上下只剩十镑钱，交不上房租。我直到上个礼拜五才把学费都缴清，如果再晚一天，我今年就算白念了……”
“我到现在，考着试，还要去打工。我一直没偷懒，但是钱还是不够。我发誓我从来没有乱花一分钱，我今年回来后，还一顿蔬菜都没吃过。我每天都啃面包吃泡面，嘴里的溃疡烂了又好好了又烂。大舅，我觉得我真的很努力了，但是我真的没有钱……不然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那边静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咳嗽，大舅尴尬地清清嗓子，似乎明白从这里真的要不出什么，再问下去恐怕林希该问他要钱了，安慰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林希收了手机，在座位上盯着笔记本屏幕发了好一阵呆，然后突然开始收拾课本，将东西都装进包里，起身离开。
旁边的女生见她要走，问了句：“今天这么早？写完了？”
“没，突然想起有事。明天再写。走了。”
“哦。”大概看出她脸色不对，女生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外一片黑暗的夜色里，才重又埋头继续奋斗。
出了校门往左是林希回家的方向，然而今天，她却毅然走上右边的路。
英国三月的夜晚依旧寒冷。凛冽的风像带着钩子一样飕飕往人的骨头里钻。林希裹着厚厚的棉服，背着双肩包，直直往前走去。
林希的学校在一个很小的镇，镇上一家超市两家饭馆走路一钟头可以从东端到西端。在林希前路不远处，是人迹罕至的一片林郊，那里白日都很少有人经过，林希也是初来学校坐的士路过才知道那一处所在。林郊旁边是贯穿东西的运河，河水在夜里漆黑一片，隐隐泛着几点星光。当初路过时，林希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倘若这里在夜里发生命案，大概要过好久才会被发现吧。她不知自己当时为何会有这么恐怖又古怪的念头，然而，在她走出校园拐上小路的那一刹那，她的脑海里就又浮现出当日灵光闪现的这一幕。她居然感到一丝释然，原来这世上万物事出有因，那一天她所闻所想，也只不过为今日找个圆满的归宿。
之前被劈腿被甩，生活窘迫，迷茫看不到前路的时候，她都撑下来了。因为她还有挂念，在这个世界上，依旧有一个她放不下的人，等待她排除万难回去。林希从小父母双亡，一直被外公抚养长大。可以说，外公为她撑起了整个世界。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读书，毕业后能靠自己的能力好好孝敬外公，让他安详晚年。但是现在这愿望已经没有丝毫意义。她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但她没想过会这么快。她总是以为他还能再等等她的。但事实是他等不了她了。她从此失去了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她的生活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了。
路并没有很长。林希很快就站在石桥上眺望着脚下黑色的河水。夜风吹乱了她黑色的头发，让她狼狈的像个疯子一样。她突然觉得，这一切并不美，也半点都没有小说里写的那样矫情，这一切真实又尴尬的好像与死亡扯不上半点关系。但是，好在它就要结束了。
她扔下背包，踩着石墩跨坐在桥栏上，仰头看了看天。天是黑的，河是黑的，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也是黑的。只要将另一条腿跨过来她就可以跳下去，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阵琴声，让她陡然停止了动作。
悠扬的音乐，在这异国无人的静悄悄的夜里，显得那么不真实。却很奇特地，居然让她好似从某种迷蒙里清醒过来一样。她对音乐并无甚爱好，不晓得这曲子出处，只听出是口琴声。循声望去，借着稀落的星光，她终于勉强认出在身后桥的那一端尽头，隐隐坐着一个深色的影子，手里的口琴断续发亮。
不知为何，她有些颤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她终于慢慢从桥栏上下来，远远看着那个身影，就这样静静听完了整首曲子。
刚刚那股强烈的寻死的念头已经渐渐平复下去。至少今晚，她知道，她死不了了。
乐曲终了，那人没有再吹下去，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林希又在原地顿了一会儿，终于迈出步子，一步一步，试探着走到桥中间的位置停下，有些瑟缩地看着对面那个人。
那人此时正低头用什么擦拭着手里的口琴，似乎对她的举动并不太在意。她便又鼓了鼓勇气，在一片寂静中开口清亮地喊道：“Are you alright, sir”
那人并没有搭理她，埋着头只管摆弄自己的乐器。林希也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但这寂静的生死攸关的夜里，这样的偶遇却让她心里多了几份感慨。想到他刚才救了她的命，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总归是阻止了一个人的死亡，她便又壮了壮胆，再开口嗓音比刚才坚定了许多：“Thank you, sir.”
那人这下才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她在明处他在暗，从她的位置只看到一张苍白的脸，五官虽看不清楚，依稀能分辨出是个年轻男人。男人依旧没回答，只是微微耸耸肩，浑不在意的样子。林希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窘迫，遂后退几步，抓起背包，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现场。
这段插曲虽阻止了她轻生的念头，却丝毫不能减轻她的痛苦。回到住处后，她迷迷糊糊地发起高烧，收留她的朋友不知又跑到哪里厮混，一直未归。她自己在房里躺了三天，汗湿了干干了湿，整个人发酸发臭像个霉球。她一度没有吃药，想看看这样躺下去会不会就此死掉。事实证明她太低估自己的生命力。第四天，烧居然略微退了些。她昏昏沉沉爬起身来，去浴室冲了个烫人的热水澡，抱着头在水里痛哭一场，然后吹干头发，吃了片感冒药，裹着外套打开电脑开始写论文。
如果暂时死不掉又想不出该如何是好，就勉强先把该做的做好。
Deadline那天她去学校交论文，烧虽然退了，感冒还没好，整个人依旧昏昏沉沉，被室外寒风吹一吹，越发想念一杯热呵呵的巧克力。她从身上翻出一枚一镑硬币，摩挲良久还是排队去学校咖啡厅买了一杯热巧克力。此时是下午，已过了高峰，咖啡厅里有几个空桌，她捧着杯子到角落里坐下，缓缓吹着热气，小心翼翼又几近贪婪地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
就在这时，她察觉到隔着一张桌子的正前方，有人一直在往这边看。
林希起初偷偷摸摸拿余光去看，那人一动不动盯着这里，丝毫没有挪开视线的意思。她有些恼，板着脸直直望过去，那人冷不丁对上她视线，不仅没动摇，居然还与她静静对视了半晌，然后，嘴角微微翘了翘。
林希不知道他是在对她笑还是在笑她，有些手足无措，然而看清对方的面孔后，心里却猛的震了一下。她也不知怎么了，明明很肯定这是一张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却依旧抑制不住心头那好似什么发生了一样的颤动。
大概，是因为对方的一张脸实在好看的有些不可思议吧。
林希很没出息地移开了视线，装作毫不在意地低下头，手却微微开始颤抖，面上烧着火般炙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切都太反常。动心的时刻不是没有过，但现在回想起来却已经像上辈子一样久远，在如今的境况中，自己此时的反应是这么讽刺又让人无奈。
幸好这种尴尬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林希低着头，片刻后听到对面传来低低的两人对话声。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抬头偷看才发现那人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个披着长发的年轻女人，面皮白净，身穿一套白色滚黑边的经典款呢子套装，此刻正俯身向他很高兴地谈论着什么。
林希认出那是与她同系的Vickie，华裔，说一口标准伦敦腔，举手投足都是一副名流小姐做派。并且绝不说中文。林希觉得这女生从来就像只天鹅一样，随时都高昂着头，看谁都是一副不太瞧得上的样子，所以见她现在低下头来与人亲近的样子，不由地就将她身边那人当做了她的男友。
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林希回想刚才自己的反应，觉得很可笑。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巧克力，她拿着杯子起身走向垃圾桶。
路过那两人的桌子时，那男人居然又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静静看着她，一直看到他身边的女生发觉，目光不住在林希和他之间闪动，然后，令林希受宠若惊地，唤作Vickie的女生突然起身朝她微笑着说了声“Hello”。
林希一愣，点头回了声好，那女生顺势走过来，有点试探地笑着用中文问道：“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她标准的中文发音让林希顿了一下，迟疑着报上自己的名字后，便见那女生亲热地招呼道，“你好，我们是同系的，记得我吗？我是Victoria。”然后指了指她身后的男人，“你们认识？”
林希摇头的同时，却听见那人好听的声音答了句：“见过。”
一句话不光让Victoria奇怪，连林希自己都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那人却盯着她的脸，轻声补充：“有天夜里，桥上。”
林希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人，脸色刷地一片苍白。那人似乎注意到她的反应，又不置可否地追加道：“也可能是认错了。”
“嗯？是哪里的桥？啊，林希，坐下一起聊聊吧，我一直对你好好奇啊。”
林希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一句“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就逃也似地离开了，剩下两人看着她飞速消失的背影不知所措。
哪知，有时候你越不想见到某个人，却偏偏发现这人就跟扎了根一样，在你生活里无处不在。
晚上林希去中餐馆打工，同班的中国学生接了个钟点工的兼职不能去，问她要不要做。
林希交上论文就闲下来，一闲下来那些不幸就一股脑朝她涌来，箍的她像要窒息一般难受。所以她巴不得除了睡觉的时间都在忙，把时间全部填满，何况，她也确实需要用钱。
便接下了这份兼职，打扫的人家在另一个镇上的白人区，环境很好，房子是公寓的一层，两居室，打扫起来也不算太费力气。
第二天按照约定时间乘火车到了目的地，黑色的木门挂着门牌号，按下门铃后一个男人在对讲机里简单确认她的来意，然后大门打开，她迈进楼内的同时，一楼住户的房门也从里面拉开了。
时间刹那间凝滞了一般。门里外的两人见到对方俱是一愣。
林希惊讶地发现，开门的人正是昨天在学校咖啡厅碰见，据说也是那天夜里石桥上救了她的那个男人，而那人此时站在门后，看着她也是一脸惊讶。漆黑的眸子里，有什么光在闪动。
“Flat 1, No.6 King street, Mr. Ting？”反应过来后，林希掏出地址簿一脸茫然地核实到。
“叫我Ting就好，那是我的名字。”那人微微有些尴尬。
“哦，你好。你请了钟点工打扫卫生对吗？我就是。能让我进去吗？”林希无奈。
“哦，不好意思，请进。”那人这才反应过来的样子，挪开身子让出一条路，林希注意到他走路的样子有些奇怪，心里沉下去。
这是一套典型的二居室公寓，开放式客厅，房间结构一目了然，家中收拾的也算整齐，林希松了口气，这样会省很多力气和时间，算是赚到了。
只是不明白，这么整洁还请人来打扫干嘛？
那人此时才有些颠簸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瓶果汁一瓶可乐，问她：“喝什么？”
她这才发现他刚刚跛着脚去冰箱给她拿饮料了，心里也不知怎么地又是一阵涌动，“呃，不用，谢谢。”又见他手里仍擎着那两瓶饮料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看着怪可怜的，赶忙接过放在一边的茶几上，“先放这里吧。”
“现在开始打扫吗？”她问道。
“啊，你随意。”他搔搔后脑勺，“我就在这边看书。”说着又跛着脚走到桌子旁，抽了张椅子坐下。
林希便拎着工具去卫生间了。
待她将所有房间打扫完毕，他依旧保持着初时那个动作，规规矩矩坐在桌子旁翻一本很厚的英文书。林希将工具归置好，走过来，他立马放下那书，起身，麻利地从裤子口袋里翻出钱夹子，递了一张纸币给她。
“啊，我没零钱。找不开。”其实是身上的钱不够找零。
“哦，没事。那下次再说，你先拿着吧。”
林希便也不客气地收下了，而后又从包里拿出本子撕下一张纸，“那我给你打张欠条吧。”
原本是很平常的举动，却不知那人怎么了，竟跟被烫着了一样，猛地抬头盯着林希，直愣愣地，像要把她看出个洞来一样，连写好的欠条都不接。林希无奈，只好给他压在书本底下，转身背包走人。
直到她走出房门，那人才追上来，有点喏喏地，“那你明天还来吗？”
“不是说两天打扫一次吗？”林希有些奇怪。
“对，但是我突然想到，两天一次家里还是会乱，我喜欢整齐点儿。”那人眨着眼睛，跟个大孩子一样看着她。
林希心里又是一动，低头也喏喏了半天，才道：“好吧，那我明天也这个时间来。”
“好，我等你。”那人脱口而出，而后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唐突，语焉不详了半晌，才说了一句“那明天见”而后飞快地关上了门。
留林希一人在门外，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依旧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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