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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庄生梦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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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招手,问道:“赵将军,今儿晚上如何安排?”
赵将军催马上来,回道:“回相爷,前面是周家庄,进庄前有一大片空地,可以扎营。”
“恩,那加快行军步伐,天黑前赶到周家庄。”
我和赵将军正商量,臣楚端着架子拍马凑过来,插嘴道:“慢着,相爷,这才走了几里地,本监军以为还是应当连夜赶路,速速赶往未州。”
“相爷,过了周庄是片林子,晚上山路不好走,很容易转向,深更半夜的,火光又容易招来野猪……”
臣楚嗤之以鼻,“几万大军还怕野猪?”
我和臣楚接触不深的时候想骂他,这一共事,我忍不住想揍他,你一个外行看个热闹成不成啊?怎么哪儿你都要伸一脑袋?
赵将军性子耿直,连忙反驳,“可不能小瞧了这畜生,又凶又狠,跑的又快,末将就吃过这亏。”
我沉思了片刻,“这样,磨刀不误砍柴工,今儿先在周庄扎营,明日一早出发,过了林子不再休整,加速行军。”
赵将军面色一喜,领命去了。
臣楚觉得失了面子,阴沉的笑了,“看相爷的意思,臣楚是多余了。”
“监军说的哪里话?虽说区区野猪不足为惧,但若是刚出洛阳就损兵折将恐怕圣上那里也难交代。”我一笑,柔中带刚,把臣楚堵得哑口无言,拂袖走了。
一路行军,臣楚阴着脸没再说一句话,一到周庄,他就招来了几个亲信钻进营帐。
殷夕言盯着对面的营帐低声在我耳边说:“我去看看?”
“不必了,他们这是商议着让谁寻个由头回洛阳‘告状’呢!最好让他去告,把我召回去。”我一撩帘子进了中军大帐。
臣楚这个人,阴险毒辣,别看他三十出头年纪轻轻,不少老臣栽在他的手里。光“立春之变”被他整死的就不计其数,他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是踩着别人的骨头爬上来的。
我倒希望他这次来只是充当眼线打打我的小报告,但他怂恿皇上让我领兵又大费周章的跟来,怎么可能只隔靴搔痒?这人不得不防。
臣楚忙的不亦乐乎,我也没闲着,刚进中军大帐,就召集了所有将领开会,赵将军摊开行军地图,给我讲解,我全神贯注的听着。
“未州流民不少,成点气候的有四支,主要在这几个州府交界的山区活动,末将认为调集我们的军队再加上州府兵力配合,分区围剿,三个月之内应当能平定未州民患。”
我沉声问:“若是围而不剿呢?”
他们由良民变为流寇,错在他们么?我实在没办法痛下杀手。
未州这大批流民造反有几分蹊跷,纵使皇上为充盈国库抽了重税,也不过是去年的事,未免太快了。
先围了,避免事态严重,只要事出有因,查明白了,我就好回京请旨,事情总有转机。
“这,怕是行不通,这伙流民闹起来不是一天两天,山上飞禽走兽多了去了,他们存粮恐怕也不少,要围死他们可不容易。”
我点了点头,道:“赵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流民依托有利地形,贸然进山围剿,会重蹈覆辙。”
想起那两万大军,几位将军都面有惧色,“相爷说的是。”
“不如这样,先封山断粮,找当地向导,再派斥候沿山探路,等摸清地形,再动手,众位将军以为如何?”
几位将军交换了一下意见,最后商议定了,齐声说:“末将没有异议。”
我略微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们议定一下如何分兵,围剿路线,相互策应。”
快议完之时,帐门口突然一阵喧哗,臣楚气势汹汹的带人闯了进来,“相爷,中军议事为何没人知会本监军?”
我笑盈盈的迎了出去,“监军大人来的正好,并不是议什么要事,只不过和诸位将军闲聊几句,拉拉家常,监军大人刚巧在帐中议事,也就没叨扰大人。”
“正是,正是。”几个将军马上出来打圆场。
说的难听点,臣楚只是皇上宠信的一条狗,官低权大,心狠手辣,名声从洛阳一路臭到了边关,没人愿意和他结交,现在小人得志,一跃成为监军,这几个马背上真刀真枪杀上来的将军哪里能服他?
组团忽悠丫的没商量!
臣楚狐疑的打量四周,眼神落在桌上的行军图上,大步走上去拎起图转向我抖了抖,“相爷和诸位将军在拉这个家常?”
我收了笑脸,走到主位上坐好,冷声道:“臣大人,把图放下。这是中军不是诏狱,你是审问本相么?”
臣楚看着我眼神一闪,依言把图放在桌上,微微颔首,“臣楚不敢,只是奉旨监军,这军中大事,还望相爷知会臣楚一声。”
我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自然。”
既然你是皇上的眼线,我怎能不留个心眼儿。
臣楚一行人离开中军大帐,天色已晚,我展开行军图,要是没记错第一股流民是从定陶闹起来的,只怕动乱的根源就在那儿。
五月,天已渐渐开始转热,帐子里闷得很,再加上野地蚊虫多,我翻来翻去睡不踏实,直到后半夜凉下来,我才有了睡意。
半梦半醒间,我隐约感觉有人进来,猛的惊醒了,偷偷的摸出匕首攥在手中。
那人脚步极轻,我秉着呼吸都几乎听不到,恐怕是个绝顶高手,我收了匕首准备喊人,可话还没出口,那人黑影一闪,如同鬼魅,就转到我身后点了我的哑穴。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快的身手。我急中生智,一脚把毛毯踢向案几,桌上茶盏油灯,哪怕有本书掉在地上弄出点声响,殷大圣定能赶过来。
那人就像洞悉了我的想法,一个闪身接着毛毯,长袖一甩毛毯又落回床上,一来一回不过眨眼间,这身手,几乎可以媲美殷大圣了。
这人什么来头?
现在他要取我的性命易如反掌,仅凭直觉我觉得他不是来杀我的。
他手臂竟然环上我的腰,从背后抱住我,凑到我的耳边,一口悠悠的热气轻拂我的耳际,我浑身一激灵,这人是……
少渊?
“洛洛……想我么?”他手指一点,解了我的穴道,冰凉的唇有意无意的触碰我的耳际,亲昵略带几分轻佻。
我已经被惊呆了,怔怔的看着他,他勾着嘴角轻笑,双手捧起我的脸在额上轻轻一吻,“洛洛,我想你了。”
隔着半块烫金面具,他只露了半张脸,丰削白皙的下巴,薄唇微微勾着,内敛中带着三分轻狂,和煦的笑颜透着一丝冷。
少渊,少渊!
我欣喜若狂,扑上去紧紧的抱住他,没有这长长的分别,我不会发现我比想象的还要爱这个男人。
他先是一愣,身子也立时僵住了,随即揽着我的腰,单手擎住后脑,把我按在床帐上,暴风骤雨般的深吻。我双手环抱着他,心跳的厉害,压抑已久的相思像火山爆发一般,抵死缠绵,一番深吻,我几乎窒息。
他小心翼翼的抚摸着我的脸颊,脖颈,继续向下,拨开我的衣领,我慌张的按住他的手,这,那个,毕竟是军营。
他轻咳一声,猛然停住,狠狠的咬了一下我的唇,低咒一声:“坏丫头,看你下次再敢调皮!”
我仰头笑看着他,清冷月光穿过帐顶,笼罩在他身上,投下了长长的阴影,我的心被填的满满的,泪竟不由自主溢了出来。
天高,月小,人心善恶,前路未知,国之将乱,天大地大,我此刻心如静水,莫名安宁,我在他怀里,他在我心里。
他低头允吻我眼上的泪珠,调笑道:“鼎鼎大名的玄相还哭鼻子?”
“大名鼎鼎的秦王还入室采花呢!”我破涕为笑,用手轻点着他的胸膛。
他捉住我的手,一翻身把我按在床上,眸光深沉,胸膛剧烈起伏,轻舔了下嘴唇,薄唇立时水润妖艳。
我脸一红,垂下眼皮儿不敢看他。
他忽的一笑,低声道:“洛洛,莫再闹了……”
我清了清喉咙,顾左右言他,“你怎么来了?”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道:“想你了。”
我调笑着反问:“莫非王爷数年来只这会儿想起了微臣?”
他一顿,紧紧的抱住了我,半晌没有开口。我埋首在他胸前,暗暗自嘲,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听听这怨妇的口气。
少渊轻捏了下我的胳膊,又扳过我的脸,眉心若蹙柔声叹道:“怎么瘦成这样?只剩一把骨头了!”
我心涌上一股暖流,倚在他怀里,那些尔虞我诈的算计让我寝食难安竟然统统不想提,只想着不要破坏了此刻相拥的喜悦。于是我莞尔一笑,道:“瘦些好,现今洛阳闺秀都以弱柳扶风为美。”
少渊忧心的抚着我瘦削的脸颊,轻叹:“洛洛最美!还是长些肉的好。洛洛,你是太累了……”
我垂首低语,“你何尝不是呢!”
他不再出声,轻轻的捏着我的手掌,顺着掌心摸到指节,心中怕是在估算我究竟瘦到何种地步。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一样的瘦骨嶙峋,我们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半晌后,我道:“少渊,圣为的事,我没能办成,抱歉。”
少渊笑而不语,我疑惑不解,反问道:“笑什么?”
“洛洛,以前复杂百倍的局你都解了,怎么这次反而看不明白了?把圣为调入京城,若说安插眼线,渗透势力,我不缺这一个。”
我疑道:“帮,帮我么?”
少渊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我埋首在他怀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紧不慢的笑道:“是我多虑了。你这个坏丫头,这次大考连容相那老狐狸都被你耍的团团转,气的七窍生烟。”
我得意的扬着脸,“我‘笑面虎’的名声在洛阳也是响当当的,你当我是吃素的么?”
“洛洛……”
“嗯?”
“是我太为难你了么?”
我摇了摇头。其实,从小我就是如此,容相可不是第一个被我气的七窍生烟又有苦难言的人,也不是第一个恨的咬牙切齿又无处发力的人,我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
他沉声道:“洛洛,莫再与世家为敌。”
“少渊,你不是早晚要走这一步么?世家门阀已盘踞百年,并不好动,这第一步是注定了要败的。我先来抛砖引玉,探探世家的底限,你以后就游刃有余的多。”
“洛洛……”少渊轻叹一声,把我紧紧箍在怀里。
他的手很冷,身体很也很冷,我静静的靠着心却温暖如春,告诉自己千万莫贪心,只享受这一刻的幸福。他永远不会只沉迷在儿女情长中。
少渊变了。
脸颊虽白皙,却也不似当初光洁如玉,皮肤糙了,平添了几分苍凉,更为诱人,一双眼,沉如深潭,波澜不惊,更加难以捉摸。大象无形,他的野心已经收到了骨子里,破绽越来越少。
龙吟沧海,凤舞九天,他和落魄离开洛阳那会儿相比判若两人,看来广袤天地给了他不少磨练同时也赋予了他新生。
我开始庆幸他离开洛阳,远走边塞,又忍不住心疼,“秦北真如传言一般寒冷么?”
他直言:“滴水成冰。”
我沉默了,不由的皱起眉。他一言蔽之,只怕秦北比我想象中还要苦,而他的身子,自幼便是体冷畏寒,在洛阳尚且如此何况是天寒地冻的秦北……
他抚着我的头,反而安慰道:“洛洛忧心什么呢?世人多是人与亦云,以讹传讹,秦北并没那般可怕。”
我贴着他的心口点了点头,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眼里涌上一股热泪。
他笑道:“本王建了一座水晶宫,莫要还没建成就吓跑了王妃。本王冒昧问一声,王妃几时入主啊?”
我破涕为笑,哽咽着回答:“龙王几时把花轿抬来,王妃便几时入主。”
他抚着我的长发,笑道:“很快……”
第二日天大亮,直到殷夕言来帐前唤我,我才起床。三年来,我第一次睡的这样沉,一觉到天明。
我孤坐在床上,四下无人,毛毯盖在我身上,枕席上依稀有泪痕,我怅然一笑,那“水晶宫”一说原来不过是我的黄粱美梦。
殷夕言盯着我看了半晌,问道:“你哭过?”
“没……”
他也没再继续追问,开始每日例行诊脉。
我问:“昨夜,你可听到异动?”
他手指略微一顿,扬起脸狐疑的问:“昨夜出了何事?”
殷大圣的身手睡在我隔壁的营帐都未曾察觉,可见那确是个梦。
我难掩心中失落,低声道:“没,该出发了。”
少渊再神算也并非先知,如何能找来这大军驻扎的荒野?还戴着我从未见过的半边烫金面具!
只是那笑意,那神情,谁又学的来呢?
大军整装待发,我也来不及细细推想,只得草草的拢发穿衣,整衣衫时却发现中衣的领口皱皱的。
一时间我彻底迷惑了,他到底来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