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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闲情杂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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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评大考一过,我除了每日上朝,基本闲了下来。
容相那日气势汹汹的带人进宫弹劾我主考不公,有意偏私,皇上听到一半就称病回了长信宫。
大考终评三日便出来了,皇上这次是原告被告各打三十大板。终评和我的复评一致,没有给那几个浪荡世家子弟翻案;同时,也没有任命乐圣为为户部员外郎而是留用。
想必皇上对容相也并非是面上表现出的那般亲厚信赖,容相不单单是在朝中拉着世族给皇上施压,还和第一异姓亲王淮阴慕容氏是宗亲,有千丝万缕的微妙联系。扯上世族、藩王两股对抗皇上的势力,皇上怎能真心待见他?而我早已被皇上定性为秦王党,对我是日防夜防。在皇上心里唯有萧相还值得信赖三分。
我把玩酒杯靠在藤椅里,边上美人,琴瑟箫鼓,吹拉弹唱,举手投足间媚眼横飞,倒真有几分风花雪月的意思。
正在兴头上,门突然被人“砰”的一脚踹开,美人们一惊,乐声戛然而止。我恹恹的睁眼,殷夕言正绷着一张脸,冷冷的扫视屋里的美人。
抚琴的红衣美人细声细语,“相爷,这……”
“谁这么大的胆子惹了殷大圣?”我摆了摆手,美人们俯身退下。
殷夕言几步上前夺了手中的酒杯,我半歪在藤椅上,拖着腮笑道:“上好的杜康,大圣品品?”
他眉头一皱,杯子被震得粉碎,美酒连带着碎片稀里哗啦的流到地上,我伸手去捞,抓了一把空,叹道:“啧啧,可惜了,十年陈酿,爷有多少银子给你这么糟蹋?”
殷夕言一掸手甩了酒渍,半眯着眼居高临下的俯视我,“少没正经,你要折腾到几时?”
“大圣,就是府里的奴才一年到头还有个几日休假呢!爷我这几年头回这么逍遥自在,大圣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呢?”
“你到底有什么不痛快?”殷夕言重重的叹了口气,掏出巾子略显生硬的擦着我袖子上的酒渍。
“能有何不痛快呢!就是可惜了这上好的缎子。”我一怔,难道我的失落这样明显?连殷大圣都看出来了端倪?
殷夕言随口问道:“乐圣为的事?”
“大圣越发厉害了。”我一笑,整个人缩在藤椅里仰头望着房梁,道:“你说,要是换做他……是不是两件事就都成了?”
殷夕言疑惑道:“两件?怎么?还有别的事?”
不向世族妥协,又要让我的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过关,不就是两件相互矛盾的事?我不由笑了,殷大圣和我、少渊并不是一类人,没法理解我们整日里穷尽心力的算计谋划图的是什么。
“罢了,大圣从来没这些烦恼,不说了。”
殷夕言眸光幽暗深邃的凝视着我,抓着我的手腕扯到他身前,近在咫尺的低声问:“你对自己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哪个……女子,能像你这般?你还要如何?坐那龙椅么?”
这大逆不道的话就殷大圣敢说。
我一惊,随即浅声喟叹:“傻子才给自己套这么大的枷锁呢!”
殷大圣甩开我的手,愤而走了。
我轻按了按太阳穴,长叹一声,我就是不懂,为何我总是差那么一分火候?乐圣为的事原本十拿九稳,偏偏在皇上那又出了岔子。是我错了么?若我不与世家为敌,睁一眼闭一眼的放了那几个草包过去,用来交换他们放乐圣为过去?
一盏茶的功夫,门又开了,殷夕言端了个大铜盆胳膊上还搭着块巾子进来了,盆里还冒着热气。
我一愣,问道:“殷大圣,这是干嘛?府里连端茶送水的人都没了?”
殷夕言低着头默默地绞着巾子,拧好了朝我走过来,我起身去接,他不由分说的把我按在椅子上,“老实躺着。”
堂堂武圣人,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当神供着,几时伺候过别人?
我脸一红了,窘迫的偏过头,调笑道:“哪敢劳动您老人家?”
殷夕言横了我一眼,道:“闭嘴吧!”
那点儿装出来的温和从容马上就露了馅,他懊恼的皱了皱眉,我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大圣,你可不是少渊,喜怒不形于色,你可做不来。”
殷夕言垂下眼没有反驳,手上小心翼翼的给我擦脸。
我按住巾子,道:“真不劳您大驾,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没理会我,冷声说:“闭眼!”
“闭嘴,闭眼,大圣,您别咒我成么?这话听起来晦气的很!”
“你还有忌讳?我还当你百无禁忌呢!积劳成疾,郁气于心,气血两虚,小病不医终成大,这道理你该懂。你却当是耳边风,现如今更好,还学会借酒消愁了,你当自己的身子有多好?耐得住你这般折腾?”他说着说着便生出几分怒意,手上也不自觉的猛一用力。
我疼的龇牙咧嘴,暗想他不过长我四岁,整日不训我这个训我那个,横挑鼻子竖挑眼,比老妈子管的还多,比皇上的态度还恶劣。正巧今儿我也憋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索性就扯着巾子不撒手,和他针锋相对互不让步,结果,咝啦一声,巾子扯坏了。
我们俩看着对方不由的一愣,我率先笑道:“大圣,您老多大了?咱俩加起来都半百了,还这样怄气?”
殷夕言白了我一眼,仍旧扯着巾子不肯放开,冷冷的道:“撒手。”
我讪讪的松了手,道:“哪家姑娘送的?说出来爷替你去问问。”
“姑娘家歪成你这样,整天把‘爷’挂在嘴边上,哪天毒哑了你,看你再口没遮拦!”殷夕言气得脸都绿了,走到盆架前把巾子甩到盆里,水溅了一地。
我反唇相讥:“大圣,我看上月上门来提亲的张家小姐就不错,家世好休养好,模样也不错。难得的是马车让你放倒了,还要以身相许,答谢救命之恩,现如今这样厚道的姑娘可不多!”
“闭嘴。”殷夕言端着盆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和大圣这样一吵,我的心情顿时舒畅不少。他说的是,我没有铁打的身子,于是解了衣衫,晃到里间休息。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常想一二,不思□□。
下月初六,再有十日,他便回京了。
我醒来时日近黄昏,整好衣衫,正是该进药的时辰,殷夕言端着花梨木的盘子拖着一碗药进来。
想起之前的不欢而散,我尴尬的朝他笑了笑,他如平常一样试了试药的热度,把碗递给我,冷嘲热讽,“笑的这么得意,又算计谁呢!”
“合着大圣眼里,我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接过来仰头一口喝下去,满嘴的苦味。
“你的病根就在,太想做‘好东西’!”殷夕言照例递给我一颗蜜饯,我含在嘴里,回味着他说的话,一语中的,还真是这个道理,不由的有几分佩服起殷大圣来,话虽不多,总是一句顶十句。
他说:“服了药再歇一会,晚膳正在备。”
“随意点,我也没什么胃口。那子墨找到了么?”
“嗯。”
“让王成在府里先安排打点一下。过两日我要去瞧瞧子墨先生了。”
“是,相爷还有何吩咐?”
“不敢,不敢,有劳大圣了。”
殷夕言又给我诊了脉,嘱咐我都静心调养,并无大碍。
我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夕言,有个人咳有痰音,气喘不止,惊悸多疑,记性减退,伴有……咳血,这病,重么?”
殷夕言波澜不惊的信口说道:“日嗽夜嗽,痰壅气升,多则三年,少则一年,真劳不治之疾,你说的人时日不多。”
“知道了。”
仿佛迎头重击,我心不由的一沉,时日不多,恐怕皇上的身体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否则为何一直避着人?
只怕这次五十大寿是他最后一个整寿,少渊若是知道会如何?他们之间的误会再深,那终究是他的父亲。
我坐在案头提起笔,想手书一封给少渊,让他有个准备,但写了几个字,觉得不妥,又引火烧了。
皇上的病不是小事,还是找个机会寻太医探查清楚,许是我多疑了呢?
封言敲了门进来,“公子。”
皇上的病倒是可以先静观其变,我府里那些个眼线倒是该处置一下,我提笔写了几个名字给封言看,“记住了?这几个看牢了,有事避开,明白么?”
封言扫了一遍,点了点头,我引火把纸烧了,又问:“陈平在哪儿?”
“在关山练兵呢。公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封言不由的紧张起来。
“暂时不好说,先看着。叫他把人拉回来,先……驻扎在临江大营附近。”我从腰间摸出令符交给封言,未雨绸缪好过临时抱佛脚。
临江大营是个要命的地方,洛阳一有变数,几个时辰就能调兵进京了。
封言接过令符犹豫了一下,“要知会主子一声么?”
“先安排妥当,反正过几日他也该进京了,动静太大,反倒惹人怀疑。”
仅仅是我的猜测,做不了准。只是诸位皇子都远在封地,若皇上又什么三长两短,谁占到先机谁的胜算就大一些。
傍晚天气突转,后半夜飘起了雨,滴沥沥下了一夜。
我醒了三次,第三次醒来是拂晓,往日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散着头发披了件外衣推开窗,一阵清爽的晨风,雨点打在竹子上轻柔悦耳。
还有九天,离你回来还有九天,算起来,你差不多在路上了吧!
殷夕言从回廊走来,一身干练的短打,发丝略有些乱,额上细密的汗珠,想必是刚练功回来,见了我冷声说道:“一大清早坐在窗口傻笑,我看你快疯了。”
我心情大好托着下巴笑问:“夕言,你都神功盖世天下无敌了还练个什么劲儿呢?”
“把窗关了,当心伤风。”殷夕言没搭我的话,甩了一句话就钻回房了,整整一天没出门,谁叫也不开,连饭都没吃。
晚上我端了饭送到他房里,他倒是吃的津津有味,弄的我莫名其妙。最近大圣行为举止越发奇怪,不知是不是在练什么邪门功夫!
说起殷大圣,他不讲究吃不讲究穿,也不爱金银,再美的女人他从没看过第二眼,大抵他这辈子的乐趣就在武学上了。
可怜的是他十八岁就已经挫败天下英雄,压住了邪剑---镇魂,成了武圣人。此后两年,在他手上能过十招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双十年华,封了镇魂剑,不再接受挑战,独孤求败至今。
可见一个人在一个领域登峰造极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高处不胜寒。
八天,我心血来潮,给书房里的薄荷浇了水,晚上薄荷就蔫儿了两株,被殷大圣训了一顿。
七天,我登门拜访那写诗骂我的子墨,他继续翻着手里的书略抬了抬眼,不咸不淡的叫了声“相爷”。
大抵在他心里,我现在还不如周宜,沽名钓誉,徒有其表。我自己寻了长凳坐下,跟他谈起了他的文章《原制》,他也没客气,滔滔不绝的给我讲了起来,如同先生指教学生。
我虚心听着,不可否认,他真的是才华横溢,高瞻远瞩,让我受益匪浅。但他这一身锐气,锋芒毕露,遇明君则流芳百世,遇庸主则一命呜呼。
我只对他说了一句,空谈于国无功,愤世与民无益,清高于己无望。
六天,子墨来了,拿着我的亲笔荐书启程去了秦北。
五天,我翻箱倒柜,找出去年生辰三哥送的一匹云锦,突然想做件新衣,裁缝说要个把月才能做一件成衣,否则可惜了这样名贵的料子。
我也只好下了定,等。什么都是等,连一件衣服也让我等?爷到底有多少时间能浪费在等上?
听裁缝一说,我才发现越老三当真有钱,和乐圣为那暴发户一样有钱,他送这云锦之时我只当一匹布收了,丢在箱子底再没看过,暴殄天物。
四天,清晨起来,研好墨开始临少渊的字,临了整整一个上午,左看右看少了那份狂傲风骨,霸道韵致,有些不伦不类。
少渊的字,是过人的天赋加上二十几年的苦功,这三年无论我如何下苦功临他的字,终究难以望其项背。
若说我是个于人于己要求过高的人,他就是一个凡事都力求尽善尽美的人。要么不做,做便要做到极致,我爱极了也恨极了他这性子。
三天,我如常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