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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步步紧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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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楚看着我,开始有点儿发憷,“堂堂相爷不会言而无信吧?”
“臣大人平日在诏狱是怎么教导人来着?莫相信任何人嘴里的话,只相信他手下写的字。”
臣楚发觉上了当,冷声讥诮:“相爷不进诏狱,真是朝廷的损失。”
我收起笑意,冷冷的说:“臣楚,你太小看本相了。兜来绕去,咱们入正题吧,说说谋反的事!”
臣楚定了定神,道:“按顺序,不是该说唆使手下放火烧仓的事么?”
“这事儿,你我心知肚明,揭过别谈了。放火烧仓是事实,但本相怎么认定你唆使手下呢?本相要是说那人是跟你来的,你便会说怎么证明跟我来的就是我的人,臣楚还是跟相爷来的呢,怎么不说这火是相爷唆使臣楚放的?鸡生蛋,蛋生鸡,搅不清楚。本相从不说无根据的话,也不打无把握的仗。”我压低声音故意拖长了最后一句,他想在第二个罪名上反咬我一口,就是咬不成也要胡搅蛮缠拖延时间,等皇上的旨意。
臣楚的心思被我说破了,神色不由一凛,开始慌了。
“臣楚,是你说还是本相说?”
“我要见皇上。”
我道:“臣楚,你审了那么多‘反贼’,行刑前,皇上见过哪个?”
臣楚翻着眼瞪我,气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索性像地痞无赖一样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我道:“那本相来说。关宁的事本来也没多复杂,乱民屠了定陶,我们恰巧赶到,接下来本相带大军驻守关宁,乱民过了关宁就能直奔洛阳,正合你意。你极力挑唆皇上让本相带兵,就是看中本相不懂行军打仗,未必守得住关宁。”
臣楚狂放的大笑,色厉内荏叫嚣道:“好,好,好,说的比春宵阁小倌唱的还好。”
只听“啪”的一声,臣楚的脸红而不肿,血顺着嘴角淌下来,一看就是内伤。
臣楚瞪大了眼,难以置信我敢动手,我伸出双手耸了耸肩,示意他不是我干的,我转头看向一脸严肃若无其事的殷夕言,心里暗笑,夕言啊,打得好啊,这耳光扇的真有技术含量,疼,又没外伤。
我娓娓道来:“莫当本相是空口白话在套你。活剥人皮,是大昭一等刑,除剐刑外最严酷的刑罚。就是大人的诏狱,有这一手的也没几个吧?专用的刀具,利落的手法,面不改色,一般的流民做的到么?”
臣楚一惊,连忙收敛了惶色,狡辩道:“单凭这个就认为臣楚参与了谋反么?”
“臣大人既然拒不承认,那本相来讲个故事。灵州祁县有个陈庄,庄子里有两百四十一口人,男一百十六人,女八十九人,男童二十,女童十六。庄子上的人染了鼠疫,一夜之间,人全死绝了。瑞显十三年九月初三,官府防止鼠疫蔓延,放火烧村,草草入殓,并没检查仔细,其实少了一个男童尸首他们没有发现,这男童姓陈,名军,是屠户陈发的儿子。他染了疫病却死里逃生,辗转进宫,头先准备净身做太监,后来被四皇子要下当了侍卫。这个陈军文不成武不就,监守自盗,被四皇子杖责了八十,赶出玉清宫。之后,不知所踪,宫里报了重伤不治,身亡。三年后,他改了姓名,拜了师傅冯四,冯四无名小卒,但就是有一手刑讯的绝活。这陈军文武皆废,偏偏生了一副阴鸷心肠,心狠手辣,青出于蓝,做的比他师傅强的多,短短几年,成了诏狱典狱司,皇上面前第一大红人。臣楚大人,本相可有哪里说的不对?”
臣楚听我提及他的身世,缓缓的垂下头,低声道:“相爷确有过人本事,陈年旧事都能查出来,只是这能说明臣楚有谋反之心么?皇上待臣如亲子一般,天高地厚,恩同再造,臣楚又为何要谋反?”
“为何?那就要问臣大人自己了!”
我朝封言一招手,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不多时,封言手上托着一把细长的尖刀,押上来一个干瘪枯瘦的老头,臣楚一看,正是关宁活剥人皮的冯四,大惊失色,“你……你……你不是……”
我捏着刀柄,上面赫然一个“楚”字,低声道:“大人想说他不是在关宁被处死了,对么?”
臣楚脸色惨白,垂下眼皮儿,今夜一连串的变故都是他未料到的。
我冷笑道:“臣大人若知他在本相手中,还能这么镇定自若的呆在洛阳臣府么!说说吧,何人指使的?为何谋反?”
臣楚稳了稳情绪,冷笑一声道:“咱明人不说暗话,相爷,今儿是想杀谁,要借臣楚的嘴!”
我好好的审讯,到他嘴里成了挟私报复,铲除异己,好厉害的臣楚!他这等审讯老手果然不好对付。
我缓缓起身走到石碑前,轻轻的弹了一下,道:“这土产臣大人认识吧?听闻灵州祁县最重孝道,大人若不打算供出主谋,戴罪立功,本相就不必再为叛贼守着祖坟了!按律例,谋反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包括已入土为安者。”
“你……”臣楚惊恐的瞪着眼,随即压下怒气淡淡的说:“你不会,相爷的为人臣楚略有所闻,荡荡君子是不会干挖人祖坟的事。”
“臣楚,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相辅政用仁心,诛恶……用辣手。”
臣楚眉头紧锁,反复纠结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我只告诉相爷一人。”
“封言,快马去趟灵州。”
“慢着……”臣楚急了,阴沉的说:“相爷,只怕知道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说吧,本相做事也不是只讨好处!”
臣楚抬起头,一字一顿,“皇……上。”
我心一惊,随即笑了,“臣楚啊,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真是无可救药了,临死还想兴风作浪?”
“怎么?相爷不信,皇上想让相爷永远留在未州。”
“臣楚,或许你会审人,但你真的不会骗人。即便你所说是真的,失了关宁,洛阳一马平川,指日可破,这是亡国之险,皇上绝不会坐视不理。”
派我去未州,或许皇上的确有这个用意,但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
臣楚眼神一闪,嘴上却道:“信不信随相爷,皇上猜忌相爷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皱起了眉,臣楚这句话倒是没说错。
“臣楚,你是做了两手准备,关宁反叛要是不成,你就借此来离间皇上和我,让我们君臣反目,来达到你谋反的目的。所以你自己向皇上请缨,跟来了关宁,看着事态发展因势利导。”
臣楚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倒吸了一口气,无论我问什么都顽抗到底,不再开口。
我高喊一声,一个年轻人,弓着身子推了铁门进来。
“汪奇,作为副典狱司,剐刑你该不至失手,丢你们诏狱的人吧?”
汪奇拱手道:“小人定不辱命。”
臣楚看着汪奇,硬气的叫板,“那你就让相爷开开眼,别丢了诏狱的人!”
“不是你,是他。”我扬手一指冯四。
“不要,他并不知情,是我诓骗了他,他是无辜的。”
我拍桌而起,怒声道:“无辜?他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能下的去刀子,他无辜?本相告诉你,真正无辜的是那个被他剥皮而死,叫兆静的孩子!你要念多少经文能超度她?动手!”
臣楚并膝跪好,重重的磕了个响头,沉声道:“相爷,您也为人子,请您体谅小人这份孝心,让小人代师受刑。”
我放慢了语速,冷声道:“体谅你的孝心?你在关宁利用别人的孝心,把人逼得忠孝两难,生不如死,你体谅别人的孝心了么?”
汪奇开始磨刀,声音尖锐刺耳,臣楚咬牙切齿,狠狠的瞪着我,恨不得剜下我一块肉来。冯四做了一辈子刽子手,知道剐刑的厉害,不由的腿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相,相爷,您给小的一个痛快吧。”
我冷声反问:“你给那孩子一个痛快了么?”
在关宁他动刀时那平静无波的脸让我接连做了几夜的噩梦,直到现在想起来还头皮发麻,心有余悸。
他就是对因果报应太没忌讳,才能肆无忌惮的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
冯四哑口无言,哆嗦的抽泣。
臣楚咬紧牙关,跪在地上朝冯四磕了三个响头,“师傅,小臣子对您不起,您的大恩,来生再报。”
突然宫里传来沉闷的钟声,我们均是一惊,不由的竖起耳朵,午夜鸣钟,准是宫里有人没了。
三下,皇子或皇妃。
我快步走到牢门外,对禁军队长道:“快去问问!”
臣楚全身猛地一紧,整个人失了魂一般瘫坐在地上。
约莫一刻钟,禁卫回来报:“相爷,二殿下薨了。”
我们全体跪下哀悼,臣楚抱头埋首在袖中,失声恸哭,如丧考妣,午夜的地牢原本就静的慎人,他的哭声如同鬼泣哀鸣。
冯四此时已经被割下了两块肉,喊的死去活来,连声求饶。
我踱步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唯有我们二人能听见,“你是帮二皇子谋反的吧?”
臣楚悲恸,才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哭得双目血红,听了我的话诧异不已,转头看看自己的恩师,左右为难,痛苦万分。半晌,他还是妥协了,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了。
我一皱眉,问出了今晚心中唯一的疑问:“为何?”
在我的印象中,二皇子宇文景颜一直病怏怏的,极少露面。正是这个缘故,皇上才没把他如同其他皇子一般赶出洛阳,而是留在宫中静养。他的身子确不好,听说是打小儿落下的病根。连这样的人都要谋反?
臣楚冷笑:“物不平,则鸣。”
我轻叹,“何来的不平?”
臣楚冷森森的盯着皇宫的方向,坦言道:“生性薄凉的父亲,才有积怨深重郁郁而终的儿子。天不报,人来报。”
臣楚的眼睛坚毅执拗,笼着杀意,让人不由的胆寒。
殷夕言警觉的拉我到身后,人之将死,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疯狂举动,尤其是臣楚这样偏执狠毒的人,他的担忧是对的。
我长叹一声,边吩咐边朝外走,“给冯四个痛快,臣楚先行收押,去流塘宫。”
臣楚忽然想起了什么事,高声叫道:“相爷,小人有一事相求。”
“说。”
“相爷附耳。”
我犹豫了一下,缓缓俯下.身,臣楚低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殿下如今已去,相爷若揭出关宁案的内情,流塘宫怕是要血流成河,几位娘娘和安平小主子并不知内情,求相爷怜悯无辜妇孺。”
我沉思片刻,道:“定陶惨死数万人,这些无辜性命需要本相一个交代。”
臣楚连连点头,哑声叹道:“臣楚明白,不会令相爷为难,定陶的业障当由臣楚‘交代’。《涅盘经》上讲,业有三报,一现报,现作善恶之报,现受苦乐之报;二生报,或前生作业今生报,或今生作业来生报;三速报,眼前作业,目下受报。速报,现报,生报,臣楚一个也逃不掉。此生作恶多端,来生永堕地狱。”
我重重的拍了下臣楚的肩膀,浅声喟叹:“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诸功德中,放生第一。你造了最重的杀业,也以己身做了第一功德。若有来世,莫做大奸大恶又至情至性之人,做个凡人。”
臣楚阖上眼,眼角溢出泪光,微微点了点头,任由狱卒架回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