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无双》裴晓

11、大爱无情

　　我一惊，怎么可能？

　　圣为家是原城首富，原城可是在秦州。不，原城在秦未交界上，原来流寇屠了定陶之后的那十几日转去了原城。

　　我竟没想到，原城有树大招风的乐家。

　　“狗官，看来你的狗眼没瞎，还认得自己老子。”石虎说着提起钢刀拍了拍一个富态龙钟的老人家，乐圣为浑身一震，紧握的拳头砸在城墙上，擦掉了一层皮，渗出血来。

　　忠，孝，两难！摆在乐圣为面前的，是天下间最难的选择，进，退都是一把刀。

　　乐老爷子运足了底气，怒吼道：“这白眼狼不是我儿子，老夫没这个忤逆不孝卖父求荣的儿子。”

　　一个头发散乱的中年美妇膝盖跪地爬上前哀求：“哎呦，老爷！您就快服个软，求求圣为，再不济，您也是他爹，他总不能见死不救。”

　　见老爷子无动于衷，美妇瑟瑟发抖扯着尖细的嗓子高喊：“圣为，圣为，二娘求你了。平日，平日二娘对你，是不好。你，你看在你爹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咱们。二娘这儿给你磕头了，求求你，求求你。”

　　人群哭喊，乱成一片，乐老爷子一声大喝：“都给我闭嘴，老夫就是死，也不会求这个不孝子。”

　　“老爷，柳叶不想死，您就是不看我，也该看看孩子，你要文彦，兆静死么？虎毒不食子啊，老爷。”妇人慌了，转过头去大喊：“文彦，兆静，还不快求大哥！”

　　文彦二十出头，书生模样；兆静，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稚气未脱的孩子，被刀架在脖子上，瞳孔涣散，惊慌呆滞，也不敢哭，看着让人心都揪了起来。

　　“狗官，老子可没空耗着，一柱香杀一个，直到你开城门为止。看看，先杀哪个……”

　　石虎提着钢刀，在人群中踱来踱去，然后一把拎起了乐圣为的二娘喊道：“属你喊的响，就从你开始。”

　　柳叶死命的挣扎，凄声哀嚎：“不，我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圣为，救救二娘，二娘再不敢打你了，也再不敢和你娘比了，求求你，你就给他们开个门吧！”

　　乐圣为拍着城墙怒吼：“石虎，你欺负老弱妇孺，算什么男人？”

　　“男人？问问你妹子和几个小妾，就知道老子是不是男人了！”

　　乐圣为脸色惨白，头上青筋爆出，手死死扒着城墙，指甲缝流出血来。

　　我的心狠狠被刺了一下，兆静还那么小。

　　我冷声道：“石虎，本官是未州都督，玄机丞相，这关宁本相说了算。你挟持乐大人的家眷也无济于事，你若放了他们，本相可以坐下来和你谈。”

　　“谈？谈个狗屁，老子管你是谁，今天要是不开城门，他们都得死。”

　　“石虎，你冷静点儿，不要滥杀无辜了，放了他们万事好商量。”

　　“滥杀无辜？许你们滥杀，就不许老子滥杀，老子偏要滥杀。”

　　他已经疯了，听不进任何劝。

　　我话锋一转，高声呵斥：“石虎，你信不信，本相有本事把你九族亲友一个个揪出来，全部投进昭狱，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石虎红了眼，挥着钢刀怒吼：“老子父母妻女都死绝了，什么狗屁九族，老子顾得了谁？今儿进了城第一个就杀你这大狗官。”

　　我一指石虎，厉声说：“好，本相的脑袋就在这儿，你别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有本事带人冲上来取本相的项上人头。”

　　“好。”石虎撇下柳叶，提刀要冲过来，被边上一个头发疏黄佝偻着腰的老头子拦了下来。

　　老头子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石虎改了主意，骂道：“险些上了你这狗官的当！时辰到了，乐狗官，老子再问一次，这门，你开是不开？”

　　“石虎，你别难为我的家人，本官下来给你做人质。”乐圣为说着要爬上城墙，作势要跳下去，我连忙叫人拦住了他。

　　石虎不耐的高喊：“老子要你个狗官做甚？老子要你开城门。”

　　乐圣为在城楼上死命要挣脱众人，已经完全乱了心智。

　　我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音耐心的道：“石虎，人活着总求一样，你是要财还是要势，只要你讲出来，都能商量。”

　　“商量？老子要婆娘丫头活过来，你能办到？办不到就给老子滚一边去。老子数到三，你再不开门，老子就一刀砍了她的脑袋，一，二……”

　　“大哥，你救救娘，她纵有千般不是，也总归是你的亲人，你最疼兆静，忍心看她没娘么？”文彦连连磕头。

　　我气的脸色发白，咬牙切齿，心里暗骂，这个蠢材。他把圣为的软肋暴露出来，是想让人狠狠的扎上一刀么？

　　“三！”石虎说毕，手起刀落。

　　我别过头去，不敢看。

　　文彦哭喊着爬过去，满眼恨意的敌视乐圣为，兆静吓得哇的哭了出来，一声声喊着娘。

　　“也许那个不够，下一个，换这丫头，你最疼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死。”石虎像拎小鸡一样，把兆静提起来，扔到地上。

　　我心一缩，动情的劝道：“石虎，你看看，她还是个孩子，你自己也有女儿，怎么下的去手？”

　　“老子的丫头也是这么个年纪，那畜生一样的狱卒怎么对一个女娃子……下的去手的？”石虎提着钢刀，身材魁梧的八尺男儿竟哭了，流寇中许多人也呜咽起来。

　　几万流民唱着北地童谣，异常悲壮。

　　石虎用袖子一抹脸，骂道：“老子再问一遍，你开是不开？”

　　流民同仇敌忾的瞪着兆静，这个无辜的富贵人家女孩儿成了他们发泄仇恨的祭品，就像是兆静杀了他们的妻女一般。

　　乐圣为甩开左右拉着的士兵，他的指甲已经几乎全崩掉了，血淋淋的露着肉，狰狞可怕。他突然站到墙头上，膝盖一弯，跪了下去，三声巨响，城楼震动，圣为的额头上青紫了一大块，鲜血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乐圣为拿出一块写着生辰八字的玉佩，用蛮力生生捏碎，双手满是鲜血，喊道：“原城乐氏不孝子圣为，累及父母，祸延弟妹，贻害家族，今日自请族谱除名，生不为乐家人，死不入乐家坟。”

　　忠孝之间，他艰难的选择了忠。

　　乐老爷子喘着粗气，怒极反笑，大声道：“好，乐氏族长道淳，准了。”

　　石虎不耐烦的打断，“少给老子演戏，你不开，老子就杀了你妹子。”

　　那佝偻的老头子又走过来低语了几句，石虎点了点头，高声道：“你要是不开，老子这次扒了你妹子的皮。”

　　剥皮？我心头突地一跳，头皮一阵阵发麻。

　　诏狱的那套惨绝人寰的酷刑，今儿要用在一个未谙世事的孩子身上？

　　乐圣为摇摇欲坠，双目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活剥人皮，已经到达我心里的底限了，我的城防一瞬被攻破。

　　我低声道：“圣为，真的殊死一搏，未必不能胜，要不……”

　　乐圣为头上爆出青筋，面目狰狞骇人，满是鲜血的手狠狠捏住我的手腕，冷森森的骂道：“你疯了？他们在定陶做了什么你不是亲眼瞧见了，想让他们再来一次？”

　　我垂下眼，心里默念，可那是你妹妹，你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活剥皮么？你我都是人，人谁没七情六欲？谁能六亲不认？

　　文彦挡在兆静身前，破口大骂：“乐圣为，你这被权势迷了眼的畜生，猪狗不如，你不得好死。”

　　我瞪着文彦，骂道：“你给我闭嘴！”

　　要不是你口没遮拦，他怎么会抓出兆静来？

　　石虎一声令下，“老头，动手。”

　　那老头子从怀里摸出一把尖刀，拨开兆静的头发，熟练的摸到兆静的后颈，面无表情的一刀下去。

　　兆静撕心裂肺的一声哀嚎，几乎刺穿了我的心，我身子一软眼前黑了。

　　恍惚间我看到黑色的旌旗，黑色的盔甲，在黄沙滚滚中飞驰而来，为首之人高举宝剑，戴着半面烫金面具，威风凛凛，仿佛天神降世，冲入人群，杀的流寇哭喊震天……

　　若这是真的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