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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兵临城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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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宁城门紧闭,士兵在城墙上巡逻,我微微松了一口气,真怕自己又晚到一步,定陶的惨剧在关宁又重演。
城头的士兵拉着弓箭对准我们,高喊:“什么人?”
“未州都督,洛卿仪。”
守城士兵看大军临城不敢擅自做主,连忙上报关宁州府。
不多时城门大开,州府率府衙官差迎了出来,州府上前一拱手道:“下官见过都督大人。”
我定睛一看,世上的事真是再凑巧不过,这关宁州府竟然是乐圣为!
皇上竟把他调到了关宁做州府?看来乐圣为过人的才情并没能打动皇上,皇上终究是放不下自己对秦王的疑心。
我轻叹一声,少渊虽然没什么打算,只是可惜了乐圣为。
乐圣为扶我下马,嬉皮笑脸的调笑:“侯爷,我远远瞧着就像您老,小的还当是自己挂念侯爷生出妄念来了呢!”
我无心寒暄嬉笑,开门见山的说:“定陶出事了。”
乐圣为顿时收了笑脸,又望了望我身后的大军,说道:“先进城吧。”
我点了点头,随乐圣为进了关宁。
大军进城驻扎,安排妥当臣楚这位难缠的爷,回到东厢客房天已然蒙蒙亮了。我睡意全无,简要的跟乐圣为讲了定陶被屠城一事。
乐圣为听完,眼里笼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愁,面色严肃,深沉凝重,顿时像换了个人,我几乎认不出这是那个没脸没皮的暴发户。
他沉思许久,缓缓开口,“相爷认为,他们接着要来关宁?”
我啜了口热茶,点头道:“这伙流民在定陶用了令人发指的手段屠杀富户氏族,说明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抢劫,关宁比定陶更富足,他们的目标极可能是关宁。”
“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境地?我正准备上折子,请求朝廷减免赋税,查处贪官污吏,妥善安置流民。”
“免了吧!这事儿现在就是老虎屁股,摸不得。”
我为此事上了折子,皇上险些把我弄到诏狱去。若此事搁在乐圣为身上,丢了乌沙是小,丢了性命是大。
乐圣为暴怒忽的站了起来,手指着苍天,沉声说:“他这样横征暴敛置天下万民于何地?这和逼良为娼有何差别?”
我仰头望着乐圣为,不由的一愣,这般严肃激动,绝少啊!
说的虽没错,只是我还带了个难缠的眼线臣楚,这话被他听去可不得了。
莫看乐圣为面上吊儿郎当不拘小节,骨子里正气凛然。只是过刚易折,尤其皇上现在已经开始老迈昏聩,听不得一丁点儿逆耳忠言。
我莞尔一笑,劝道:“圣为,先设法独善其身,才有‘命’去兼济天下,你说呢!”
乐圣为平复了一下情绪,嬉笑道:“小的口不择言,谢您老提点,再不敢了。”
“还是说说如何应对这次民变吧。我的意思是未州之变,肯定事出有因,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那些个贪官,按照国法,该处斩的处斩,该流放的流放。至于流民,能从宽处治,尽量从宽,以安抚为主。但定陶屠城的首恶,必诛。”
“侯爷要下官做什么?”
“我此次来未州平乱,只怕未州的官员早收到了风声,有所收敛。我又身兼平乱大军统帅,无暇分身,未州官员贪污一事交由你来暗访吧,如此也许还快些。”
乐圣为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随即又笑了,问道:“那位,怎么想起让您老领兵了?这可新鲜!”
我冷笑一声,道:“看着吧,更新鲜的都还在后头呢!”
我们聊完,天大亮了,早膳备好了,乐圣为引我去大堂,并派了人去请臣楚。
臣楚大清早,阴沉着一张脸,像谁欠他几百两银子。一开口就要回京,说是要向皇上禀报定陶的事,还非亲去不可,把从洛阳出来一路得瑟的监军之职忘得一干二净。
我狐疑的打量他一番,不知他又是唱哪出?想打我的小报告,阵仗未免大了点儿,还怕别人“告状”告不清楚?
臣楚等了一炷香,也没得到我的准许,不耐烦的叩击桌子。
我恍然大悟,臣楚啊臣楚,你可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关宁大难临头,你就想脚底抹油。
走了也好,省得我还要腾出手来防着他,于是我给他派了队护卫,送他回京了。
臣楚急匆匆的跨上马,等不及卫队就先出发了。
我和乐圣为相视一笑,乐圣为道:“您瞧,比兔子溜的还快!”
早膳我略微喝了点稀饭,就回房了。我翻着书,却始终心绪不宁,乐圣为破门而入,骂道:“妈.的,臣楚这狗东西,王八蛋!”
我放下手里的书,缓缓抬头,道:“那确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了?”
“那混账的手下鬼鬼祟祟的要烧州府粮仓。”
“什么!”我拍桌而起,咬牙切齿的骂道:“这个混账东西!”
乐圣为一愣,喃喃道:“侯爷,您老可是头次开口骂人,骂的也忒斯文了。”
我白了他一眼,问道:“那粮仓损失如何?”
“好在巡逻的兵士及时发现,火已经扑灭了,损失不大。”
乐圣为朝我眨了眨眼,笑道:“那京城可是您老的地盘,可别忘了收拾那王八蛋。”
臣楚在皇上面前红的发紫,若非如此,朝中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吃他的肉扒他的皮。我轻叹道:“静待时机吧!”
乐圣为在洛阳逗留了一段时间,自然知道臣楚可是碰不得的。他若有所思嘀咕了一句,摆了摆袖子径自走了。
我合上书,看着他的背影饶有意味的笑了。
乐圣为,你我相识时日也不算短了,怎么我就看不明白你呢?当初你携万贯家财投身朝廷,我以为你不过是权宜自保之计,想不到你在奉德州府一做三年,政绩斐然,却被平级调至关宁,荣辱不惊,恪尽职守,毫无怨言。
说你想以财谋官,不像。说你视功名利禄如无物,刚刚又嘀咕什么,任人唯亲,君之大忌。
你当官,图的究竟是什么?
接连十几日,关宁风平浪静。而我,越发坐立难安。难道是我猜错了,这帮流寇根本就没有目标?
乐圣为推开房门,喜形于色的边走边说:“侯爷,神机妙算。城外有一队人来求救兵,自称是定陶刘子善。”
我终于放下心来,“把人先放进来,咱们一起去看看是什么丧心病狂的畜生!”
看到这伙人,我不得不承认虽然相由心生,但世上真的有面善心恶这回事。
这冒充刘子善之人,眉清目秀,斯斯文文,若不说破还真像个读书人,那几个衙差打扮的人看起来也是忠厚老实。
“大人,你这是何意?定陶遭围,本官向你求救,你却绑了我们?”
装的还挺像。
我在他们面前踱来踱去,上下打量,几人不由的有些发毛,低下了头。
我似笑非笑的问:“你当真是刘子善么?”
“当,当然,本官有官印为证。”
“官印就不必了,本相去年见过刘子善本人。是本相记性不济还是老眼昏花了,这左看右看,怎么就是觉着不像呢!”
假刘子善万万没想到有此突发状况,一时语结,最后瘫坐在地上,说道:“是我时运不济,偏巧碰上了你这狗官,呸。”
殷夕言弹指一挥,他连呸我一口都没呸到,恼羞成怒作势要扑上来,被兵士死死的按在地上。
我整了整衣袖,淡淡的说:“说说吧,你们有多少人,何时动手?”
“呸,我就是死,也不会向你这狗官求饶,有种就杀了我。”
巧了,我还就是没种了。
他还大义凌然?我猛一拍桌子,喝道:“你少在这儿装忠节义士,你们在定陶屠杀了多少无辜百姓,连畜生也干不出这样的事,现在挺起胸,手一挥,就完了?骂本官两句,你良心就安了?告诉你,定陶的事,让你死十次都不多!”
“那,那,那是石虎的主意。”假刘子善的气势一下弱了下去。
“石虎是你们的头儿?”
假刘子善低下头,不再开口。
我冷声道:“本相告诉你,莫以为你不开口本相就拿你没辙。可能你们不知,鼎鼎大名的诏狱典狱司臣楚大人此刻就在军中。诏狱是什么地方,不必本相告诉你吧!那里有的是比你耐打的,也有的是比你嘴硬的,臣楚大人让他们一一开了口。你们不妨试试,看自己能不能成为第一张臣楚大人撬不开的嘴!”
假刘子善一伙人吓得面无血色,瑟瑟发抖,诏狱和臣楚在昭国就是地狱和阎王的代名词。
乐圣为惊异的看着我,我视若无睹,要说臣楚这小人还是有几分用处的,恶人终须恶人磨。
假刘子善毕竟是一介平民,没什么反审讯经验,想负隅顽抗却抵不住心里的恐惧,最终老老实实的交代了。
石虎是他们的头儿,手下领了约五万人。他假扮刘子善混入城中为内应,三更时下药迷晕守城官兵,打开城门,得手后以烟火为信号,石虎带人攻进来。
士兵正要押刘子善一伙人下去,我问道:“你们为何要屠杀定陶百姓?”
“不是的,我们只是要杀了刘子善那狗官。这狗官勾结大户,颁布什么‘田头税’,一亩地征五两,就是上好的良田卖了,也卖不上十两。可他不管,交不上就抓到州府大牢。大家都没了活路,卖地保命。可没了地,老百姓怎么活!我们不能活等着饿死。就反了,聚到石虎手下,我们原想到定陶救了大牢的亲人顺带抢一笔,看那狗官大户一个个吃香喝辣实在恨的牙根痒,反都反了,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那狗官。杀着杀着,就杀红了眼,见人就杀,这才……”假刘子善竟然哭了起来。
世上没有无因的果,刘子善!
我沉吟了半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大昭的百姓,一向有着过人的忍耐力,好你个刘子善,竟把事做绝了。要知道天理循环,你把事做绝了,百姓就把你的命绝了。
我幽幽叹道:“听你的谈吐,也读过几天书,何不寻其他途径,非要以暴制暴?”
假刘子善面目狰狞的嘶吼:“你当我们没告过?官官相护我们告谁去?刘子善那狗官说就是告到洛阳去也没用,这是圣旨。我们就是要看看告到洛阳去到底有没有用!”
“所以,你们最终的目标,是洛阳!”
假刘子善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了,连忙住口。
我和乐圣为对视一眼,他的脸色霎时惨白,我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兵士把他们押下去,乐圣为道:“相爷,这……”
“我知道,所以关宁绝不能失手。”
五万大军,光石虎这一路就有五万,关宁危在旦夕。我转身道:“赵将军,我们有多少人?”
赵将军面色凝重,“回相爷,加上关宁的府兵,满打满算八千,八千对五万,不容乐观。”
赵将军显然被定陶的惨剧给吓到了,心底里有些憷。无论如何,军心必须稳定,军心一散,大战必败。
我沉声道:“赵将军久经沙场,比本相明白,打仗不是街头打架,十个打一个就准赢?我们有八千大军,又据守城池,动员全城百姓,静待援军,这仗我们占据地利人和。石虎长途奔袭,属于劳师已远,我军洞悉他的战略部署,以逸待劳,只要首战挫了他的锐气,我军的胜算远胜石虎一伙。”
“相爷说的是。这首战,我军可装成流寇一伙儿,把他们诈到城中,设伏兵围而歼之。”
“赵将军不愧沙场老将,排兵布阵一事全赖将军了,本相全力配合。”
“末将领命。”赵将军孔武有力的一抱拳,下去安排了。
“乐大人,封锁‘刘子善’被抓的消息。马上下宵禁令,带人全城巡逻,严防奸细,尤其是粮仓和城中水源。”
“下官领命。”
乐圣为和赵将军都走了,我转过头看向殷夕言,还没等开口,他就一口回绝,“别打歪主意,我不会离开你。”
“夕言,这事,非你而不能成。”
“所以呢?”
“我想请你带我的令符,去联络分兵的诸位将军。这来回千里,流民四起,别人恐怕……”我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殷夕言的脸越来越冷。
“与我何干?”
“关宁守不住,流民长驱直入洛阳,到时洛阳只怕比定陶还要惨上百倍。”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莫非世人有难,我都要赴汤蹈火?”
“可你是武圣。”
“武圣唯一的责任就是镇魂。守好镇魂,不能被夺走,压制镇魂,不能被蛊惑心智。武圣没有匡扶天下的大任。”
殷夕言非官非将,留在我身边不过是受人之托,确实没有义务。
我哑口无言,撩起衣摆俯身下跪,刚到一半,夕言便抬手扶住了我。
我低语:“夕言,这是我第一次求你。”
殷夕言阖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冷声说:“你这是逼我不得不答应。”
“夕言……”
“五日之内,我必回来。”殷夕言身形如同一阵疾风,挥手把桌上的丞相手谕收入袖中,长袖一挥,打开了房门,他突然脚步一顿,低声问:“你这样下死力守关宁,是因为……他还在洛阳?”
我一怔,淡淡的说:“于公,于私,我都要守住关宁。”
殷夕言又一挥长袖,房门砰的一声巨响,关上了,微微的颤动像是他的余怒。
“夕言,抱歉。”我低声喃喃,我本不愿强人所难,今日又欠了他一份人情。
我提笔写了封奏疏,向皇上求援,写到一半终觉得不妥,引火烧了。皇上手头就剩临江大营和洛阳禁军可调,若我调空了洛阳的守军万一关宁守不住,洛阳岂不成了一块任人宰割的肉。
唯有密书封言,叫他先调北府军过来,不逼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用。皇上若知道我敢摆两万兵马在他卧榻之侧,定要我丞相府上下的命。那时他会觉得我比这数万流民还恐怖。
假刘子善给的信息准确无误,我们依照计划在城门埋伏,成功的吃掉了石虎的先头部队数千人,这一仗我们完胜,石虎被打得措手不及,仓惶逃走。
接连两日,石虎都没敢再来。
直到第四日,石虎卷土重来,我下了死令,严守城池。
石虎在城楼外挑衅了一天,骂的口干舌燥,从我们的父母一直问候到祖宗十八代,猛攻了几次,都被守城士兵射成了刺猬。这毕竟不是军队,攻了几次,就失了锐气,再没人不要命的往上冲。
而石虎原以为潜入关宁得手,所以连撞门的木头都没带一根,只能在城下干瞪眼。
又平安过了一天,我彻夜守在城楼上,乐圣为给我披上条披风。
“侯爷,歇歇吧,这里交给下官。”
我摆了摆手,“我睡不着。”
“那下官陪侯爷下盘棋吧。”
“也好。”
我和乐圣为下了一夜的棋,各有胜负,拂晓时分,突然地动城摇,我和他对视一眼,石虎又来了。
命人收了棋盘,我和乐圣为上了城楼,远远的狂风卷着黄沙,马蹄声声,刀枪争鸣,空中蔓延来肃杀之气。
乐圣为站上城头,高喊:“石虎,本官劝你悬崖勒马,你若再执迷不悟……”
“狗官,你看看,他们是谁?”
城下押出一群人来,衣着华丽,五花大绑,男女老少都有,乐圣为突然脸色一白,我压低声音询问:“你认识?”
乐圣为声音发颤,艰涩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