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那妃那点事儿》凝玉

7、皇帝（3）

　　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中秋这日，皇家照例设了团圆家宴，清辉苑的高台之上，京城最负盛名的梨园名伶挽着水袖倾尽了眸光吟唱着世间离合。

　　皇帝倚靠在龙椅之上，只让弦音浸耳，微眯了眼向后妃所聚之处望去：太后自是广受众人拱捧，颇为闲适地尽享皇后领着的一干妃嫔的妩媚询侍；角落里，裴太妃精神瞧着有些不济，半靠在椅中意兴阑珊地望着戏台，身后的两名宫娥偶有问询，她亦只是懒懒摆手打发了，对着身旁太后处的热闹仿若未觉。

　　“圣上，裴将军奏请觐见。”

　　“准。”皇帝面上带了笑，再瞧后妃那侧一眼，整坐起身等待觐见之人。

　　苑外宦臣的宣唱之声果然激起了苑内众亲王后妃间的低声探询，裴竞成虽为先朝元老当世英雄，但适逢中秋皇家家宴还奏请觐见，亦未免太不合时宜了些。不多时却见竟是李恩年亲将这位将军引至圣驾之前，众人方知此番觐见必不一般。

　　远归的将军拜于圣座前：“臣，裴竞成，参见圣上。”

　　皇帝起身行至座下，抬手搀扶，笑盈盈道：“裴将军才自北域回返未久 ，今日召见，却是朕误了将军与家人团聚。”

　　裴竞成起身垂首道：“臣惶恐。”

　　皇帝仍旧笑着：“也罢，君臣亦是一家，今日国事暂且不论，你就在宫中与朕一同度个中秋吧。”眼风扫向一旁候着的李恩年：“为裴将军看座。”

　　李恩年恭敬道：“裴将军这边请。”

　　暗暗留意台下这出好戏的众人又是心下暗惊，李恩年要指引的这个座次……皇上这是着意要瞧瞧水火不容的二位该当如何了。

　　那边却是原本坐着的人先起身。睿王拱手向裴竞成道：“将军请。”

　　裴竞成亦是拱手：“不敢。”

　　二人落座，睿王仍客气道：“将军一路辛苦。”

　　裴竞成嗯的一声，向着皇帝那方抱了抱拳道：“老夫原望能再为圣上在北域多效力些时日，怎奈岁月不饶人，年岁大了竟有些贪图安逸，忝蒙圣上体恤，日后北域防务之事，还劳王爷多多费心。”

　　睿王笑道：“圣上体恤自是不假，遣臣进驻北域亦是对臣安信，臣感激涕零。而将军虎威威动天下，驻于北域或是南地，皆是为了社稷安危，皆须竭尽你我心力，共勉。”

　　“呵呵。”“呵呵。”

　　他二人交相呵呵，直呵得周围众人鸡皮抖颤，转眼瞧瞧分明也听见他二人大不敬的对话却无甚反应的皇帝，只能暗自企盼他二人早早收了这般惺惺作态留无辜观者一条性命。

　　皇帝确是听到了他二人的对话，也确未觉得冒犯，只觉神清气爽，在觑见那头原本无精打采的裴太妃也关切望来之时，尤觉清爽。

　　不多时，皇帝身后传来李恩年的低声禀告：“圣上，太后娘娘召请。”

　　母上的反应也实在他意料之中。皇帝摆手：“你自去回禀便是。”

　　“是。”李恩年领旨退下，行至太后身旁：“太后娘娘圣安。”

　　太后倒没料到皇帝会只打发身边的下人过来，碍于身份又不得抱怨，挥退了身边众人，皱眉问：“怎么这时候把他召进宫里来？”

　　李恩年眼角瞟瞟身周确无紧要之人了，仍是压低了声音道：“圣上说，过几日便是先帝忌日，诸位娘娘定要去往合颐苑祭奠，此行的护卫之事想交予裴将军管负。”

　　京畿重地皇家出行的事务惯是内府廷尉管负，怎敢劳烦裴竞成这么个刚自偏蛮之地回返的将军。太后仍蹙着眉：“既委了他去南地，怎地又如此安排？”

　　李恩年道：“圣上体恤裴将军多年在外，如今南地尚安，故此让裴将军在京城歇养一段时日。”

　　荒唐。可太后瞧了瞧身前李恩年眉眼不动的冷静模样，心知定是自己的皇帝儿子已打定了主意，不然也不会准允下头的人在这样的场合如此实在地回她的话。

　　于是只能憋着气交代李恩年：“凡事让皇帝仔细考虑着些，不可太过随性。你去吧。”

　　眼见李恩年回返至皇帝处，皇帝问询了两句，面上笑意不减地朝她这边望了望便不再多理，太后怒意陡生，偏偏才刚因为李恩年上前而退下的一众妃嫔此时又要上来凑趣，少不得将怒气强压了，只是听着台上一句“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心中却一丝爽快也无。

　　“娘娘，裴太妃那边打发了人来。”忽听得宫仆禀报。

　　又是裴家人。太后眉宇间褶皱更深：“又有何事？”

　　秀荷立时紧步上前：“启禀太后娘娘，太妃娘娘凤体不适，请准回宫歇养。”

　　她那老父亲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皇家家宴上，还即将被皇帝委以重任，这位太妃娘娘却自请退避？太后唇边突地绽出朵笑来，是了，祭奠先皇要去的合颐苑，彼处不远是先皇陵寝自是不错，除此之外却还有一处佛家圣地——随喜禅寺 。

　　望向皇帝处，太后有些明了儿子所谋为何，只是如此行事多少亦会折损皇家脸面，终有些不妥。思及此，面上的笑不禁又敛了下去，神色难辨地偏眼瞧了瞧那头的裴太妃——难不成皇儿还以为这位一向勇猛的疯癫太妃会有所顾忌吗？

　　无论是跟早年的睿王，还是和后来的先帝，直至同今日随喜禅寺中的净虚住持，这位太妃身上的奇艳传闻就没断过。

　　其他人暂且不论，只说先帝在时，短短几年里多次加封，年节里逾越了分位的赏赐，回回出外巡猎必将其带在身边，行苑中让其整晚宿于身侧，此般种种不一而足，盛年时都不曾轻易给予妃嫔的恩泽优待对着彼时年岁与七公主相差无几的裴贵妃几乎尽相赋予。

　　光如此也就罢了，更有甚者，却是近知天命之年的先帝与此人在床第之间……多年之后太后忆及此事仍觉羞怒，身为一国之君，续连个多月龙床专宠，床第间闹得尤其不堪，连下头的宫人嘴里都传出些听不得的话，可恨得紧。

　　现下皇儿将她幽闭于偏僻之地，很是，原该如此。却怎的突地又改了主意？

　　太后忧虑虽深但一时也无法可想，又瞧了瞧有些恹恹之色的裴太妃，只觉这眼中钉离了自己眼前才好，遂向秀荷不耐摆手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