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离》涉水桑榆

26、26

　　说是荷花节，但平安镇毕竟不大，那荷花也不过是开在镇中不算大的一洼小池里。不过虽然不算盛大，但那荷叶层层叠叠，菡萏香铺、风染芙蕖，却也别有一番雅致。不过卯时初，小小的平安镇里便已经热闹起来，却不是为着看荷花，而是为了这一年里难得有几回的庙会。卖小吃和小玩意儿的小贩已经张罗起生意来，街上处处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味，伴随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各种吵嚷夹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一大早的，君窈便已经收拾妥当，拉了郎骁和宋岩，三人一道早早地出门闲逛去了。这会儿君窈左手捧着一包糖炒栗子，右手抓着一串冰糖葫芦，嘴里还嚼着一块儿桂花糕，正踮起脚尖来，拼命往人群中张望。每每瞧着那些踩高跷的，耍猴戏的，喷火的，她就高兴得双眼发亮，也不管手里捧的东西，一个劲儿的鼓掌叫好。

　　郎骁不喜欢凑这些热闹，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热闹没瞧过？早就见怪不怪了。再加上还有一个宋岩，他本是不愿出来的，但瞧着君窈今日的穿着打扮，却让他稍稍消了火气，终是点了头，随她一道出门。

　　今日君窈穿了件宝蓝色的织锦绣缠枝荷花的收腰短衫，下面一条水蓝色的素色长裙，宽宽一条浅紫色禁布束起纤腰，垂下的末端随着步子轻轻晃动，好一番旖旎绰约。一头长发编成麻花辫子，鬓边插着一朵珠花，正是他买给她的其中一朵，小巧耳垂下垂着两粒碧色的莲子米，不是他买的那对耳坠儿么？最要紧的，君窈今日这身打扮，衬极了他身上这袭蓝衫，一望去，真真一双璧人。这样一来，郎骁即便是瞅着宋岩，也不再觉得那么碍眼了，倒是出奇的耐心和宽容，任由着君窈跑着跳着，凑着各种热闹，乐不可支。

　　“哇！好厉害！”一个魁梧的汉子光裸着上身，仰躺在一张长凳之上，胸口睡着一块儿石板，另外一个汉子则是抡起了斧头朝着那石板用力砸下，君窈原本紧提着的心，在眼瞅着那汉子安然无恙地站起来朝着人群鞠躬时，转为了开怀，用力地拍着掌，直拍到掌心微微泛红，有些疼才作罢。

　　眼瞅着她亮晶晶的双眸，笑容满面的红扑扑小脸，郎骁觉着笼在心上几日的阴云悄无声息地散去，嘴角不觉微弯，但仅是短短的一瞬，一记在吵嚷声中绝算不上突兀的清啸声窜入耳内，郎骁蓝眸倏地转为戒慎，几乎是同一时刻便已将一脸莫名其妙的君窈拉到了身后。宋岩不过比郎骁慢了一刻，也反应过来，提了长剑，跟郎骁一左一右，护住君窈。

　　周遭的人没有察觉到半点儿异样，仍然热闹地欢庆着，笑闹声不断。郎骁的耳中却已摒弃了这种种声响，只专注地凝听着。几个看似普通的人一边看着热闹一边挤了过来，目光却总是瞟向他们这边，宽大的衣衫处，隐约露出些不太寻常的物事。蓝眸微阒，郎骁低喝一声，“走！”便拉了君窈，与宋岩一道借着汹涌的人潮往长街另一端挤去。

　　庙会正进行到最为热闹的时候，八仙过海的花车正缓慢驶过长街，车上的“八仙”开始兜洒着瓜果和少许的铜钱，百姓们却兴奋着飞快地朝着花车涌去。他们朝着人群涌来的那个方向，奋力挤去，身后那些人已经抛去了伪装，挤开人群穷追不舍，倘若只有郎骁，或者只有郎骁和宋岩两人，要甩开那黏人的尾巴，其实不难，难的却是，他们偏偏还拉着一个半点儿武功不会的君窈……

　　“那些可都是练家子！即墨兄，就你我二人，带着君姑娘，你有几分胜算？”一边疾步朝前奔着，宋岩一边问道，话一出口，被疾风扬散，让人愈发猜不透那话中深意。

　　然而郎骁蓝眸中幽光闪掠，握着君窈的手忽紧忽松，眸光渐渐暗下，在奔过一个岔路时，倏然止住了脚步，先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宋岩片刻，而后，像是突然下了某个决定，促声道，“分开走！那些人应该是冲我来的，阿窈跟着你要安全些！宋兄！万事拜托！”那是第一次，郎骁看着宋岩，那样慎重地托付，而后，将手里紧握的那只手塞进宋岩掌中，他没有半分耽搁，便朝着岔道的胡同里奔去。自始至终，未曾朝君窈看去一眼。

　　“走！”宋岩也没有耽搁，拉了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中还未反应过来的君窈沿着长街往前跑去，而身后，那些人不过隔了十来步的距离，已经逼近。人人都朝着那边花车而去，这边反而瞬间便清静了不少，那些人也便再无顾忌，纷纷亮出刀刃，目露凶光。

　　拉着君窈疾跑了一段路，眼瞅着大部分的人果然被郎骁引走了，只余了三四个人在他跟君窈身后，宋岩忍不住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也不再跑，猝然停下脚步，将君窈推到一根树后藏住，他便已经拔剑出鞘，几个剑花挽过，那四个人当中的两个已经捧着手，倒在地上哀嚎，另外两个还在与宋岩缠斗，然而，眼角余光瞥见一抹蓝色身影正小心地贴靠着墙边往来时路小跑，宋岩眼神一愕，手下剑招转急，很快料理了余下两人，几个疾步窜上前，死死箍住了君窈的手腕，“你要去哪儿？”

　　“郎骁！我要去找郎骁！”君窈脸色苍白，愈发显得那双眸子黑黝黝得像是两个小洞，看得人有些发憷。

　　宋岩一愕，而后周正脸容上转现怒气，“你是疯了吗？好不容易引开了追兵，你现在还要回去？那些人都是练家子，虽然一个两个不是我与即墨兄的对手，但是十个呢？几十个呢？我们能有几分胜算？他们很明显是冲着即墨兄来的，以他的身手，要脱困，绝非难事。你还是跟我走，先寻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

　　“我不去！我得回去找郎骁！我得回去找他！”君窈用力挣开宋岩箍在她腕上的手，不管不顾，因着那力道在皓白的腕上硬是箍出了一道红痕，她只是咬着牙，苍白却又坚定，“这一路走来，我都跟郎骁一起！我不会丢下他，不管任何时候任何境况！”心，从未有过的惶惶不安，这一刻，君窈仿佛明白了些什么，那就是她为什么听到他那天晚上的一席话，会心痛到窒息的原因，就是这个时候为什么不能丢下他的原因，就是明知道不理智，有危险，她还是不得不回头找他的原因。原来…..原来如此啊！原来竟是这样呵！嘴角有些苦涩地上扬，她轻灵的双眸中却噙着几许晶莹的亮光。她转过身，举步便跑，她得去找他，呵！几时起，她已经离不开他？

　　“你现在回去，不但帮不了他，还会害了他！他引开那些人，不就是为了护你周全么？”因着君窈那一番话，而怔住的宋岩，在她身后嘶声喊道。

　　君窈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所以，我更不能丢下他！”话落，她不再耽搁，迈开步子，疾步而去。是啊！如何能丢下他呢？他为她，她自然，也要为他。

　　被留在原处的宋岩面上阴晴不定，阳光的错影在他面容之上倥偬而过，最后化为一道明晃晃的笑，低低笑出声来，本以为还来得及的，却不想，原来…..已经晚了么？

　　哪怕不是看见那个眼熟的蒙面人，郎骁也知道，这些人跟之前在湘江水畔截杀他的，是同一伙人。而这一回，他们甚至已经懒得寒暄，那二十几个人便已经将他重重围在这暗巷深处，“叮”地一声，短兵相接，这一回，郎骁防着他们再跟上回一样使阴招，银剑如蛇，直刺近前两人，却在临近的下一瞬，迅疾地转了长剑方向，剑尖直挑那两人腕间，两声痛呼后，两柄长剑便已落地。银剑回挑，自腋下穿过，身后人一身痛呼，剑尖已经在那人胸口画出一朵血花。嘴角似是无意地扯起一抹嘲弄的弧度，蓝眸微眯，下一瞬，郎骁身形如梭，长剑过处，血花飞溅，哀鸿声声，却是出其不意地足点墙壁，身形一弹，朝着反方向疾速窜去，那速度，太快，快得那些人猝不及防，还未反应过来，那领头蒙面人的颈边便已贴上了一抹冰凉，刹离剑亮晃晃的剑脊上映出那人乍然惊惶的眼。

　　郎骁笑着，肆意而凉薄，“你很了解我！”所以才会自视甚高，以为他最爱打架，没有打个尽兴，断然不会抽身退走，所以未曾料到他也学会了审时度势，取得了擒贼先擒王的最佳时机。

　　那人没有回答，但身形却愈发的僵凝。

　　“想要什么东西靠自己争取，这一点，我很欣赏。不过……什么时候，或许也让我瞧瞧你的真面目，虽然，我可能不会太诧异！”言下之意，郎骁早已猜到他是何人？那人回望他的眼里，多了几分惊骇，郎骁却是笑笑，而后，蓦然抽回了长剑，退后两步，那些个人不敢在上前，竟个个哆嗦着给郎骁让开一条道来。郎骁举足，昂首阔步，嘴角笑容始终噙着，闲庭信步似的悠然。

　　“郎骁——”变故只在一刹那间，巷口奔来君窈身影的同时，身后，风息变动。郎骁面色惊变，顾不得身后变数，只是一心一意，极快奔至君窈身边，将她迅疾一揽的同时，背上已经一痛，他闷哼一声，狠狠咬牙，卑鄙！他果然，一如既往地卑鄙啊！

　　“郎骁？”君窈白了脸，她瞧见了一切的发生，却未能阻止，她当然知道，那一声闷哼，是什么。

　　“走！”然而，郎骁不敢有半分的耽搁，携了君窈，勉力运起轻功，飞奔出巷口。

　　“不用追了！”那领头人微一挥手，命令道。目光深沉地凝视着郎骁和君窈奔远的身影，不过几个起落，郎骁已经携了人奔至几十步开外。他，似乎又变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