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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那身冬叶青染的裙子穿在她身上很好看。浅碧的色泽像是初春时的湘江水,捎着桃香的落红,迤逦韶华。眼瞅着她在密林里转悠着,拢着眉梢迭声喊着他的名儿,他却不知为何,偷偷转开了视线,脚步一挪,像是拧着一股子心虚,悄悄躲到了树后。

      “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那一袭白衣悄无声息走至他身侧,皓雪般的双目凝着不远处的君窈,轻纱下的红唇却溢出一丝隐带遗憾的叹息,“这么急着找你,却也怕是上了心的!很多时候,人总是因着执念不懂珍惜,你呢?”她突然转头望向他,那双眸子,如同两柄冰霜凝成的锐剑,直直刺向他一无所备的心房,蓦然瑟缩、疼痛。“倘若确定她是你所找的人,就当真能如你所愿了?到时…..你可会后悔?可会……舍得?”

      当然!他不会后悔!更不会舍不得!没有人比他更懂得人心不古,这个世间,他要珍惜的不多,而为了他珍惜的,他可以不择手段,不惜一切。阿窈……阿窈他们本没有关系,不过萍水相逢,即便她救过他一命,该还的他都还了,哪怕欠了更多,他自会想法还清…..是的!自会还清!所以,他自是巴不得阿窈就是他一直想要寻的人!这些年,有过多少次注定失望的寻觅,他失望过太多次,阿窈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这么接近希望的可能,他要抓住,一定得抓住,所以……

      “我不会后悔…….不会后悔!绝不会……后悔!”一道闪电将黑沉如墨的天幕扯裂了一道口子,白闪闪的光瞬时照亮了厢房,榻上,在梦魇之中骤然惊醒过来的郎骁,圆睁着双目,定定望着帐顶,而后,像是失神一般,喃喃地念了这么几句话,不知是在回答梦中女子的问题,还是为了让坚定自己的心。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抓住身下的被褥,下一次闪电白惨惨的光亮映射下,那双蓝眸坚定如磐石,锐冷如……寒冰。

      “吱呀”一声,夜半时分的房门轻启,让人有些头皮发麻的诡谲,伴随着门间缝隙的扩大,一抹轻盈的白影飘了进来……一步步走到了榻边,却是无声无息站在榻边,只是静静瞅着榻上似乎正睡得香甜的人,半晌没有动作。直到又一声闷雷炸响在头顶,那白影才怯怯地朝着榻上的人,伸出手去……

      夜雨,带着一贯的喧嚣和利落,在夜半之时如期而至,伴随着闷雷闪电,将夏日的喧嚣和闷热冲刷了个干干净净。君窈被雷声惊醒时,雨已经下了不小会儿,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在枕上翻来覆去,辗转了半晌,终于还是索性起身,穿了鞋,悄悄进了隔壁的厢房。

      君窈自小几乎算是与世隔绝地被养在烟波渚秋水坞,并没有将男女之妨放在心上,这一路行来,与郎骁更是亲近,也没有回避什么,却也知道夜半进男子房间,并不是等闲之事。但却挂心着郎骁自入了雨季,就愈发频发的毛病。想起那夜在破庙,也是下着这样的雨,闷雷一声又一声,他死白着一张脸,不肯睡的样子,心下更是忐忑不安,在房门挣扎了良久,还是悄悄,推开了房门。

      就着偶尔亮起的闪电,她觑到榻上的郎骁居然出乎她意料之外地睡得异常安适香甜,踌躇了半晌,终于还是探出手去……

      “不用探了,我醒着呢!”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一僵,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榻上人已经睁开眼来,一跃而起,“只是先说好了,今晚上你陪我说说话就好,若再寻了那掺了迷药的茶水给我,我可是不喝的!”

      嘎?君窈一愕,半晌之后窘红了面颊,好在房中没有点灯,一片黢黑,郎骁自是看不见,只是那耳根的烫热却又升了几分,她讷讷响着,原来破庙那夜……他是知道的啊…….说不上来,这一刻,在心间涌上来的甜暖是什么,但君窈却止不住嘴角的上扬,不由自主地…...笑了。

      “虽然我不跟你一样,自小与百药为伍,但那点子迷药,却也是逃不过我的鼻子的。只是我一到雨天,就头疼,打起雷一闭眼就做噩梦,破庙那夜,我是当真不愿睡了的,眼见你拿了那掺了迷药的茶水,我也只好顺水推舟了……”郎骁叹息着,满腔的莫可奈何,还当真像是他给了君窈多大的面子。

      君窈这回,却不知是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还是因为别的,不但没有回嘴,反而是攒了眉心,关切地问起了另外一事,“我原以为你一到雨天就恹恹的,只是因着心情不好,是当真头疼么?”

      “那还有假的!”甩了一个眼刀子,郎骁有些没好气,片刻之后,才有些气闷地响起,这黑黢黢的房里,他甩了眼刀子也没人瞅见,不是白费力气么?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有找大夫瞧过?这一年里,总有两三月的雨天儿,这么一直痛着可怎么好?”语调里不期然渗进了几许担虑。

      “不能看。”郎骁往后一躺,将右臂枕在了脑后,无可无不可地应着。

      “为什么?”君窈攒眉,满眼的困惑与狐疑。

      “多少人睁着眼睛等着我病呢,最好一病不起,我哪儿能让他们如了意?”郎骁听似轻巧的应道,但那语调里却渗进了满满的嘲弄。

      君窈一窒,半晌无言,她虽然单纯,却也不是无知,片刻之后,便明白了他话中深意。权欲,是多少人心之所向的执念。三大世家的太原即墨,虽然嫡系这一支如今只剩郎骁一人,但毕竟是大家族,枝繁叶茂,有多少人盯着郎骁这个嫡孙,有多少人觊觎着他继承人的位子。所以即便病了,他也不能病。可是……“就算如此,你也是要想办法的!身子是你自个儿的,你总要上心!”

      “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就算找一个再怎么口风紧的大夫来看病,也总会被有心人查到。我自己又不会医术!”相对于君窈的急切和担虑,郎骁却像是八风吹不动的老僧入定,淡然得很。就在他说话的当口,君窈已经走到桌边,吹亮火折子,点燃了灯。而后回到榻边,俯低了身子,凑到郎骁眼前,就着昏暗的烛火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郎骁,直盯得后者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你看什么呢?”

      “把手伸出来!”君窈拉过凳子,在床边落坐,一边说着,一边撩高了单衣的右袖,露出半截匀称白皙的藕臂。

      “你该不会是要……”半张了口,郎骁愕然到有些头大。

      “医家讲,望闻问切,缺一不可!”君窈却是一脸的老神在在。

      “所以你是要给我把脉问诊?”挑眉,郎骁嘴角嗤笑,闷闷地“哼”了一声。

      “怎么?不行?”他不是担心被人发现吗?是她的话,总不会有问题了吧?他能放任着自己的身子不管,她可不能眼瞧着他一直疼下去。

      “就你这半吊子的蒙古大夫?还是算了吧!我又不是……”不想活了!郎骁嗤笑着,但最后那几个字,却是在君窈像只被丢弃的小狗一般,可怜兮兮的瞅过来时,硬生生咽了下去,干笑两声,他还是挪开了手,不给君窈把脉,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疼了这么多年,我不也是好好活着吗?”

      呵!闻言,君窈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小脸微白,“疼了这么多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郎骁一怔,瞅着她眼中显而易见的担忧,喉间微梗,片刻之后,才有些艰涩地道,“有…..有十来年了吧!”

      “十来年?”君窈的嗓音又拔高了一度,“疼了那么久你都没有找大夫瞧么?你是六年前回的即墨家,这么说,是你在外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疼了?为什么疼?是生病落下了病根儿吗?”

      “不记得了。”

      “什么不记得了?就算疼,也总该有个原因吧?”君窈急得跳脚,“还是说你受过伤?你的头受过伤吗?”说着,便倾过身去,查看他的脑袋。

      “不记得了。”他拨开她探来的手,灯光明灭下,蓝眸有些幽暗。

      “又是不记得了?你……”只当他是敷衍,在他拨开她的手时,担虑转为怒火腾燃在双眸之中,君窈咬牙狠瞪他,却被他面上的神色怔住,到口的质问蓦然梗在了喉间,转为沉默,半晌无言。

      郎骁望着她,幽幽苦笑,“阿窈!我是真的不记得了!不管我是因为病了,留下了病根,还是脑子受过伤,没有好全,我都不记得了!事实上,我十岁以前的事……全忘了。”

      一瞬间,所有的怒火熄灭,君窈跌坐回凳上,两人相顾无言,好一会儿,厢房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的雨声如注,和烛火偶尔爆出灯花的“噼啪”声。

      “你……”半晌之后,君窈才踌躇着开了口,嗓音微哑,“十岁的话,就是……就是你爹娘出事的时候?”眼见着郎骁敛下蓝眸,轻点了一下头,她才暗下双目道,“那……会不会是因为受了伤,或者受了刺激…….”

      郎骁抬眼,灯花闪烁,在他蓝眸之中明灭着,光影交错,让人瞧不真切,他笑了,有几丝不露痕迹的飘忽,叹息道,“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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