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离》涉水桑榆

19、19

　　清晨时，雨住了，山岚由浓转淡，扑鼻的清新。君窈却是苦恼地皱着一张小脸，蹲在一个坑洞面前，跟那陷在陷阱里的小兔子一双红彤彤的兔眼，大眼瞪小眼。将那陷阱和捕兽夹研究了半晌，君窈心里仍说不上有底，却还是小心翼翼探出了手去，一边在嘴里嘀咕道，“小兔子，你乖啊，再忍忍，姐姐这就救你出来哈……”

　　“你在做什么？”

　　呵！突如响起的问语骇得君窈倒抽了一口冷气，猝然回神撞进一双湛蓝的双目，她才记得喘气，拍抚着胸口，小脸血色渐次恢复，她却是一撇唇，埋怨道，“你就不能出个声吗？想要吓死人啊？”

　　“习武之人要弄出你也能听见的响动，那就是离死不远了！至于你，这么害怕……”蓝眸忽闪，郎骁突然有了调侃人的兴致，便是双手环抱胸前，斜着蓝眸低眼看她，嘴角止不住地一再上扬，“莫不是心虚吧？不是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吗？”

　　“你才心虚呢！姑娘我是做好事，哪儿像你……我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后悔事倒是有一桩，就是救了你这没心没肺，恩将仇报的臭郎骁！”捏了捏粉拳，君窈深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某人的侮辱，编贝般的牙儿咬了又咬，磨了又磨，却是痒得很，巴不得咬上某人脖颈来止止痒。

　　那一双轻灵的双目因着怒气而染上了漂亮的光彩，耀眼到让人挪不开眼去。蓝眸柔了柔，郎骁有些忍俊不禁地低笑出声，拍了拍她的手臂，“你让开！让我来！”早在她气得跳脚时，他便已经瞧见她身后的坑洞陷阱，和那只被捕兽夹夹住一条后腿，利齿深入皮肉之中的可怜小白兔了。

　　嘎！君窈一怔，这才想起被抛到脑后的小兔子，当下怒气散去，却是歉疚地皱上一张小脸，“啊！小兔兔，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忘了你，这就救你出来啊！”

　　“你笨手笨脚的，别把自己弄伤就不错了，还想救它？都说了，让你让开，我来！”郎骁没好气地翻着白眼，一脸的鄙夷。

　　你才笨手笨脚呢！君窈撇撇唇，在心里腹诽，却还是让开了一步，“你小心点儿，可别再弄伤小兔子了！”郎骁便蹲在她方才蹲的地儿，去摆弄那只捕兽夹，不经意对上那双红彤彤的兔眼，不知为何，却想起那时在秋水坞的日子，那只在廊下竹笼里，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兔子，喉间，有温暖的笑意蔓延。那一厢，君窈正在蠕动着嘴唇无声咒骂着某人，捏起的粉拳作势朝着某人头上揍去，孰知，蓝眸骤然一个回望，冻结了她所有动作，嘴角有一瞬的僵凝抽搐，她强扯了一下嘴角，呵呵赔笑，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开始没话找话，“你这两天…..手痒了？特别想找人比武？”瞧他粘着那褚大哥的劲儿，就跟狗见了骨头似的，还真是见所未见。

　　“你前些日子，不是喜欢听说书么？”掏出匕首，将刀鞘以牙咬住之前的空档，郎骁抽空道，却有那么几分答非所问。

　　。“对啊！”不过这跟他缠着人家比武有什么关系？一蹙眉，君窈狐疑，

　　“那个人姓褚！”用匕首撬松了卡子，郎骁丢开匕首，预备徒手掰开捕兽夹。

　　“我知道啊！”眉越皱越紧，他在跟她打什么哑谜？

　　这丫头，你总以为她够聪明了，结果却是你想让她聪明的时候，却又笨得厉害，不该她聪明的时候呢，她就忒有自个儿的主意，归根结底，就三个字：假聪明。长叹了一声，他刚想着，是不是该跟她挑明了说，那边，某个妞却兴奋地大嚷了一声，骇得他手下一个不稳。

　　“我知道了！你是说，那褚大哥……就是…..就是近日里，江湖上心狠手辣，人人得而诛之的杀人凶手，褚惊寒？”兴奋的双眸对上一双染满怒意的蓝眸，君窈一怔，“怎么？我猜错了？啊！你怎么弄的？笨手笨脚的，怎么把自己弄伤了？”

　　额角抽搐，他笨手笨脚的？也不想想是谁害的？手捧着那只受了伤的小兔子，捕兽夹的利齿同样给了他一记教训，在手背上划下一道深长的伤痕。

　　“唉！你别动啊！你动来动去，我怎么给你抹药？”眼瞅着某人被利齿挂破的手背，君窈微蹙着眉，说不清心口微微的窒闷是为何，狠瞪了他一眼，却在心里腹诽着，刚他还说自己笨手笨脚，真不知道是谁笨手笨脚呢！

　　“练武之人，这点儿小伤算什么？是你太大惊小怪了！还抹什么药？”从她执握的掌心里，传递来暖暖的体热，让郎骁愈发不自在，扭了扭手腕，心想着，他可没忘记这丫头是个半吊子，药？别是毒就阿弥陀佛了！

　　“都让你别动了！”

　　“这药……怎么这么香？若被人闻见了，准说我娘娘腔！”

　　“……”

　　“这娘娘腔的香味……我非去洗了不可…….”

　　跟郎骁的怀疑不同，君窈一直深信自己很有制药天分，譬如误打误撞救了郎骁一命，譬如郎骁此刻已经合上口子的手背，还譬如，这一刻，在她洒出药粉的下一瞬间，就迅疾四散而去的……蛇群。微微扬起下颚，她笑弯了双眸，笑出了两涡笑漩，略带得意地扫了郎骁一眼。

　　后者脸色有些扭曲的复杂，这丫头，出入山林还知道备着防治蛇虫鼠蚁的药粉倒也算她聪明，只是，她也不瞧瞧，自己除了那半吊子的医术之外，可是半点武功不会，那人能以箫音驱策蛇群，绝不是简单人物，她以为她凭什么来出这个头？她就不知道江湖中人行事狠辣者甚多，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就是掉命的事儿？想到此处，郎骁愈发愠怒，当下便是横了脸泛得意的君窈一眼。

　　孰知，她却恍若未觉，反而指着某一处，兴奋道，“你们看！在那里！”

　　树梢之上，站立一人，一袭白衫，飘飘欲仙，唇上一管碧箫，随着箫声再起，四窜的蛇群又像是被安抚下来，缓慢而有序地散去。覆面的白纱被风吹起一角，隐约露出一抹朱唇，白纱之外露出的眸子，冷如昆仑山雪，皎若天上初月，淡淡扫了众人一眼。

　　“是你？”那一厢，郎骁这般道了一句，蓝眸亮得出奇，定定望着树梢之上的白衣女子，不曾稍移。

　　君窈侧眸望向郎骁，神情微乎其微地变了。

　　白衣女子双眸淡淡扫过郎骁，未作停留，足下微动，却是猝然转身，轻踩枝叶，白衣逶迤，飘忽而去。

　　“你等等！”郎骁急唤着，想也没想，足下一点，已经纵身而去，借着林间树梢，朝着女子的方向追去。

　　“郎骁！”君窈促声而唤，小脸煞白。“乐姐姐，我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一咬牙，君窈回身朝着褚惊寒和乐三娘略一拱手，便是一刻不愿多留地拎起裙摆，朝着方才郎骁离去的方向奔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待得连君窈的身影也被没入密林深处，乐三娘才有些怔忪地回过头来，心口，却因方才那神秘的白衣女子，而不安紧缩着。

　　一白一紫，一如两道清风，拂枝而过，渺若轻烟。她的轻身功夫自是上乘，身后的紫衫少年却是紧咬不放，一前一后，始终一个身长的距离。轻纱后明眸暗闪，她足下轻点，不再飞纵，反而旋身落了地，下一刻，身畔轻巧足音起，少年已站在她身侧，长身玉立。如雪轻覆的清冷眼眸一个回转瞅他，嗓音也是淡冷没有温度，“你跟着我做什么？”

　　“看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蓝眸闪亮，郎骁注视着那双似曾相识的明眸，嘴角半牵。

　　他们……认识？峨眉轻颦，忽而掠过他那双奇特的蓝眸，有一瞬的停留和怔忪，脑海中分明闪过些什么，却是来不及抓住，便是稍纵即逝。

　　“当日一面之缘，岁月倥偬，转眼已是数年，你我都已非当日模样，识不得也是对的！只是……”眸光转浓，嘴角的笑痕缓缓牵平，抿成一条直线，那一瞬间，郎骁像是换了一个人，从内到外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酷与狠绝，那双蓝眸更是冷得像冰，满布煞气，只让人瞧上一眼，便是不寒而栗。只是不知，那究竟是又戴上了一张冷酷的面具，还是揭开了面具之后，最真实的面目。“我很想知道，当日作为交易的那一式幻影剑法，练得…..可好？”

　　幻影剑？一瞬间的惊颤，那蓝眸冷凛，一如醍醐灌顶，转眼之间，有些深埋的记忆呼啸而至，她蓦然惊抬眉眼，“你是……”面前的紫衫少年倏忽便与记忆中那个一面之缘，也有着这样一双蓝眸，冷酷得不像十几岁的孩童的男孩子重叠起来。原来……一直以为不过萍水相逢，谁料想，还有再见之日？

　　郎骁又笑了开来，瞬间化去了那蓝眸中的冰层，他又是那个温文有礼的世家子弟，仿佛那一刹那的冷酷，仅是错觉，“好久不见，覃姑娘！只是不知，你是姐姐，还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