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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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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几日没有落雨,郎骁自是眉朗目清,心情甚好,反观君窈的心情,却并不那么晴朗。这几日里,她算是真正明白了郎骁的嗜武成痴。也不知道怎的走了消息,陆陆续续有数拨江湖人寻衅,拦了路,指名要跟即墨耘初比武。他也不推拒,就这么一路比武过来,双眸中湛亮的火苗从未熄灭,反而越燃越旺,足见乐在其中。于是,君窈郁闷了。
伸出食指戳他,姑娘鼓胀起腮帮子,“你不是要送我去神农谷的么?还说害怕麻烦,都要我叫你郎骁,可现在倒好,这么一路的比武,就不麻烦了?”
“你懂什么?”翘腿仰躺在树下,郎骁单脚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晃着,日头正盛,暑气重,不适合赶路,就这么躺在密林树下,哪怕闭会儿眼,也是极好的。可惜,姑娘搁在他脸边的食指却不给他这个自在,一戳再戳,“江湖中,怕的不是正大光明的比武,而是暗地里给你使绊子,捅你一刀!”
她本不是江湖人,何须懂江湖事?撅嘴轻哼,姑娘心里有气,“我看你打架打得欢畅得很。”
“不是说了小爷就喜欢打架么?”他眼也未睁,倒是认得爽快,“何况,他们自己送上门来,长我的声名,我又何乐而不为?”这个江湖,谁不想往上爬,而后名利双收?身手好的人比比皆是,但有身手却未必有运道,成功的,毕竟只是少数。人人都争相踩着别人往上爬,却不想,一个不小心反而成了旁人的垫脚石。而他,已经不记得除了刚回到即墨家的头三年,在家中悉心修习家中绝学,后三年,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比武之中度过,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只记得受过的伤越来越轻,越来越少,到了最近一年,几乎只有他伤人,旁人却未曾伤过他,湘江水畔,竟是他这一年受过最重的伤,甚至险些搭上了性命,但那是旁人使的阴招,并无损他剑客的尊严,他也从未放在心上。这样的生活,他以为他会厌倦,却不知道是不是剑客的天性,他却爱上了这样近乎血腥的暴力,在一次次的比武,一次次的胜利中沉沦着,或许终有一天会麻木,会结束,到他死,到他,再也拿不起剑。
“武痴子。”君窈低下头作了个鬼脸,小声地嘟哝了一句。在郎骁狐疑的目光扫来时,她才清了清喉咙,抬起脖子,“难怪人人都知道你是即墨耘初,像你这样的武痴子,只怕也不多的吧!”
“呵!说到这个,你还好意思怪到我头上?”一个翻身坐起,郎骁目光灼灼,直直逼视她,直逼得她无处闪躲,“是谁招惹来那个宋岩?你可知道,他是现任武林盟主楼容华的徒弟?嫌麻烦吗?麻烦也都是你招来的!”话落,还翻翻眼白,狠狠剜了她一眼。
“呃……是他传出去的?”君窈被瞪得脖子一缩,莫名心虚,可是她对宋岩的印象委实不差,当然了,她是不会承认,那包没花半钱银子就平白得来的糖莲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的,姑娘她还是有识人之明的,那宋岩虽然有些自恃身份的清高骄矜,但笑容晴朗,目光谦和,君子还是能算一个的。而且…..她最最最看不惯的就是郎骁那一脸“就是她的错”的笃定和怨怪,当下,便是一扬下颚,顶道,“你有证据是宋公子传出去的吗?”
宋公子?一颗苍蝇屎毫无预警梗在了喉,郎骁一脸阴沉沉,恶心到了极点。
“没有吧?没有就别随意编派人家,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捉贼也要拿脏的,你这样可是栽赃人家,知道吗?栽赃!”郎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绷紧的额角处青筋暴跳,君窈却是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越说越来劲儿,直奔滔滔不绝而去,“我看没准儿啊,是你自己露了行迹呢。你那双眼睛,也够招人的了……”
还真是够了!郎骁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蓦地拔身而起。
“你干什么?”挺拔的身形遮盖了顶头的日光,居高临下的郎骁阴恻恻的蓝眸直刺她方寸之间,君窈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怕。糟了!她又惹牢头不高兴了!这么一来,牢头会直奔魔王变身而去的。完了完了,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还不知道要被他那两把冰刀,嗖嗖嗖地伺候几天呢,光想,就浑身发寒。偷眼瞄着他,小脖子却越垂越低,如果能直低到尘埃里,埋到地洞里,那该多好?
郎骁却是怒极反笑,笑出一口白牙,白森森,阴惨惨,像是一排磨利的钢刀,下一刻,就要咬断某人脆弱的小脖子,“瞧你说了这么一长串,连气也不带喘上半口的,精神头儿很足,看来是歇够了,所以……咱们上路吧!”话落,也不等她反应,率先迈开长腿走向一边悠闲低头吃草的奔雷。
嘎?惊得小嘴半张,半晌合不上,君窈苦皱了一张小脸,怎么这样啊?是她先提出要歇一会儿脚的,他躺了,她可还来不及躺呢!不过…..谁让她得罪了大爷呢?自作孽,不可活呀!垮下双肩,君窈灰溜溜地跟上,否则那个魔王,要丢下她,那是绝对绝对绝对可能的!
君窈今天所穿的是在秋水坞时,用冬叶青染的衣料做成的罗裙,仿着书上天水碧的制法,为露所染,如烟如雾的碧色,她喜爱得不得了。一举步,裙摆荡起细小的波纹,便是像在这夏日的时令里,偏偏敛尽了整个春天的光华。
郎骁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却又在硬拉回来时,转为更深的懊恼。用力拍了拍脑门,他摇了摇头,在心里暗骂自己,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那一阵不太寻常的声响窜入君窈耳里时,她正哼着小曲儿,这些时日的历练,已能让她第一时间就明白过来,那些声响代表着什么。果然,一抬头,便瞧见郎骁蓝眸中闪烁着亮异的光,丢下一句,“在这儿等我!”便是携了刹离剑,扔下她跟奔雷,往着那声源处疾奔而去。可惜,君窈是那么乖乖听话的主么?他让她在这儿等,也要她答应才算。瑶鼻间轻哼一声,君窈拎了裙摆,便是沿着他方才奔去的方向跑去。
君窈的速度自然是远远及不上郎骁的,所以,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时,战况已然结束,密林中横七竖八躺了二十来具“尸体”,虽然明知道郎骁应该不会痛下杀手,但她还是小小倒抽了一口冷气。心房那一抽还没平复,那一厢,已经听郎骁带着异常狂热的语气铿锵道,“我要跟你比武!”
她骇得眉眼惊抬,那一处,除了郎骁还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一袭黑衣,女的一身红衣,都是一脸愕然。君窈只觉得脑门一阵阵抽疼。这个武痴子!
稍晚时,伴随着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他们与那一男一女,一头扎入了山中的山神庙中。君窈莫名的与那女子合得来,两人凑在一起,小声说了一会儿话,知晓女子名唤乐三娘,那男人姓褚,两人聊了一会儿,甚是谈得来,不消一会儿就姐姐,窈窈的熟稔起来。只是君窈心中却有些惴惴,担虑的目光不时扫向郎骁,却见他半点不负武痴子之名,又锲而不舍凑到那男人跟前,迭声问着,“你不要跟我比武吗?”只怕,旁人不把他当成怪人都不行呢。君窈瞅着郎骁那不见阴云笼罩,反而荡漾着兴奋异光的蓝眸,却明显较平日略略苍白的脸,再回头望向山神庙外,黑洞洞的天,时不时被闪电扯亮,雨下得决然而滂沱,可郎骁…..君窈悄悄攒起了眉。
“怎么还不睡?”蹲坐在郎骁身侧,看着他仰躺在干草铺就的地面上,却是大睁着双眼,、了无睡意,只是望着顶上,两只蜘蛛正在殷勤地织网,忙忙碌碌。她笑着,问着,让笑意侵染在嗓音中,将担虑的双目隐在篝火照不亮的暗阒里,不暴露在他眼前。
“睡不著!”他淡言,双目里充斥着血丝,他嘴角笑着,却愈发衬得脸色惨白。
“是吗?”她应着,不置可否。赶巧,一道闪电又将黑沉的天幕扯裂了一道口子,闷雷轰轰声响,郎骁紧绷的额角处,青筋突跳,堪堪映入她眼中。君窈不动声色地敛下双目,掏出水囊,在侧身揭开囊塞时,小心地将指缝间的白色粉末弹入囊中,而后,将水囊递给了郎骁,“来!喝口水!”
郎骁若有所思地斜睐了她一眼,在她手心冒汗时,终是将水囊接了过去,什么都没说,仰头猛灌了好几大口。
夜越来越深了,雨还在下着,整个天地像是被雨声笼罩着,沉寂下来。干草堆上,郎骁的呼吸渐次平缓,总算睡熟了。一直守在一旁的君窈总算悄然松了一口气,手指情不自禁地滑过他眼角,揉开他睡梦中犹紧蹙着的眉心,隐去喉间的一记叹息,雨,是郎骁心底的一个谜,一个结,要到何时,方肯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