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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平地起风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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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平地起风雷
公元1268年。沈佺已渐脱稚气,成为一十九岁的翩翩少年郎。
五月初夏,正午时光,阳光明媚。稻禾青青;燕舞莺歌。小荷出清水;蜻蜒荷尖立。青履白衣,轻踩陌间草地,袭一缕油茶花香浓郁扑鼻,秀目顾盼,蜂萦蝶追,心意畅然欣喜,禁不住出口吟诵:
蜂绕黄花分外香,
蜻蜒小荷碧珠光。
江南狂生醉水乡,
何羡功名暗殿堂。
吟罢,沈佺纸扇掌中一拍。为适才的出口成章而自鸣得意,自我欣喜陶醉。
好一个“江南狂生醉水乡,何羡功名暗殿堂!”哼哼,不是么?我沈佺虽家道败落,然我沈佺自有貌若芙蓉,才似班昭的玉娘小姐定为佳偶,且生在如此江南水乡,人生且不快哉?
如今宋室衰败,国暗道衰,功名又有何用?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烟灭成空,未若俺沈佺与玉娘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虽未成婚,但已定婚四载,且与玉娘情深似海,每日相伴,吟诗作画,弹琴唱歌,游春赏花。猜谜语;荡秋千,月下相约;花影依偎。话衷肠;诉恩情。两情缱绻比目鱼,一日不见如三秋。要什么劳什子功名啊?——我自狂生!只羡神仙鸳鸯眷侣,不羡高官厚禄俗气。
沈佺思想至此,足下步子更轻快,浑身意气风发。原本风姿绰约,白面一书生,现心中畅然,更显风流倜傥。
足底生风,步履轻灵,过竹亭,绕藕塘,五十米前方就是玉娘的家了。
闺楼上,玉娘正在摊开画纸,对上来的沈郎说:“我给鹦鹉画张画。”
沈佺也拿过画笔,画起适才所见的田园风光图:一片油菜黄花地,几只黄蜂与粉蝶绕花间。一池红莲出水,青蜒荷尖立。陌间一白衣少年风度翩翩。在画角题诗上刚才田间吟诵的诗句:
蜂绕黄花分外香,
蜻蜒小荷碧珠光。
江南狂生醉水乡,
何羡功名暗殿堂。
沈郎画的粗粗犷,玉娘画的细致传神。
玉娘看了一会沈郎的诗画,轻启朱唇,说:
“风光画得不错,诗也流畅。”微一叹息又道:“不过意犹不可取。男儿当有志,一味醉水乡,不思功业,倒不是堪好。家父一再嘱咐你莫废学业,成就功名。诺是家父见了定然不悦。”
沈郎也叹一口气道:“眼下天下动乱,国祚衰败,民已生命朝不保夕,又谈何功名。”
玉娘道:“国衰更应振国,大丈夫当以岳飞为榜样,精忠报国。”
玉娘与沈郎二人顾自说话,没在意玉娘父亲不知何时已上得楼来,老丈人进来将两本书递与玉娘:
“玉儿,父为你刚觅得一本《太平广记》还有一本你一直想要的《易安诗全集》。”
玉娘接过书,心喜称谢。她父亲则看起桌上的画来。沈郎看老丈人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的那首诗上,心里暗暗叫苦,吓得不知所措。心思:这下遭了!
果然,老丈人的脸色渐渐发青,目光严厉得吓人:“这诗画是沈公子做的吧?”他认得沈郎的字迹。
“……是……”沈郎声若蚊蝇,大气不敢出。他对老丈人一向怕的要命。
“江南狂生?何羡功名?”老丈人目光严肃地瞪着沈佺看一眼,脸上愠色难挹,然后拿过纸笔,饱蘸浓墨,在一张宣纸上“刷刷”地写下:
“欲得佳婿,必先乘龙!”八个大字。然后又再一次的将严历的目光盯向沈佺,一字一顿地严肃说道
“请回去转交令尊大人!”说罢,掷笔拂袖,转身而去。
沈佺吓得魂不附体,还没回过魂来,只见老丈人脚步移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又说道:
“狂生醉水乡,不思功名,不思上进,何曾有出息?”老丈人张懋说这句话时语气已稍稍比刚才缓和了一点,也许是他自己也觉得适才太过严历,于是又语气稍稍平和地补一句。
然后,刚才的那八个大字早已让沈佺如五雷轰顶,因为聪明的沈佺不难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是
一、你沈佺虽与我女订婚,但并未正式成婚。你若不成就功名,休得想娶得我女玉娘。
二、你还不是我张懋真正的女婿。我管你不了,让你令尊大人去管。
玉娘父亲张懋,字文翁,号龙岩,是县里的提举官,也是个饱读诗书的人。祖上也皆是士宦出身,其祖父名再兴,淳熙八年进士,其父名继烨,曾由贡元做过登士郎。张懋虽仕途不畅,但很爱读书,且自持才学。向来是说一不二,堪有威信的,沈郎与玉娘知道这“欲得佳婿,必先乘龙!”八个字的份量。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你沈佺要想娶得玉娘,成就功名,“乘龙!”是先决条件。
玉娘与沈郎面面相觑。沈郎说不出话,身上直冒冷汗。脑子里乱糟糟地想到:这年月,国尚难保,功名又且能轻易成就?而不成就功名,看来这张懋大人是断然不会将女儿嫁与我沈佺的。
玉娘流下泪来:“父亲向来说一不二,我玉娘与你生死不弃,虽不在意你功名,但女儿也不忍让老父伤心,做不孝之女……沈郎,你就用点心思,去考个功名吧,这对你也非难事,只是又得误些时期……”说罢,泪落不止,啜泣起来。
半晌,沈佺才定心说:“玉娘,你等我,我一定考取功名……”
二人又各各流泪一番。
几日后其父亲婉转告诉玉娘:
“沈家现家道败落,且沈佺无意功名,吾儿当另择佳婿。”
玉娘回父亲道:“人不可嫌贫爱富;不能言而无信。”
父亲不悦,丢一句:“为父皆为汝好。”
玉娘落泪道:“若为女儿好,就莫要拆散指腹为婚的婚约。玉儿心里已是沈家人。”
父亲板着脸,说:“那就让他考取功名吧。总不能嫁个浪荡公子!”
按张父看来,年轻人当有志,成就功名是根本。志,在古时便是苦读书,以他张懋自己读书人的思维来看,“士而优则士”。士,似乎是读书人唯一的出路。照此看来,张父让沈佺“乘龙”,也是对年轻人的一种激励,并无错处,然而,玉娘还是对父亲的悔婚之意不认同,她坚持:贫不相弃,从一而终。她是个百分百的贞女。
玉娘虽不认同父亲的思想,但她却又是个极孝的女子,因而,她只得暗自流泪,对天长叹,对老父,恨又不能恨。她无可奈何地写下了一首《闲坐口谣》:
“独坐看花枝,无言双泪垂。痴婢不知春,问我心恨谁。”
是啊,我玉娘又能恨年近半百始得生我,对我从小视若掌上明珠的老父么?
怎么说父亲心底里也是为女儿着想的,虽然不一定对。
玉娘知道父亲已很想悔婚,心中无限愁闷。本想早日与沈郎完婚,共渡爱河,但这似乎已遥遥无期。只得暗暗流泪,唯日日鼓励沈郎苦学用功,盼沈郎早日功名成就,早偕伉俪。
本以为秋上就可与沈郎共偕伉俪的,然而半道横风雨,佳期似无期,晓来临镜容光老,悲又从心起。君恩不胜情,玉娘更有兰蕙心。诗曰:
闺中女儿兰蕙性,寒冰清澈秋霜莹。
感君恩重不胜情,容光自抱悲明镜。
——张玉娘《结袜子》(注:《结袜子》为乐府曲名)
自此,沈佺不敢常上玉娘家来了,他开始老老实实,在家潜心读起四书五经圣贤书来。玉娘倒是还常去看望沈郎,陪他一起看书。
这一年,沈佺母亲病故,一时家道更显萧条。沈佺一边忍着失去母亲的伤痛,一边头悬梁,锥刺骨,苦海作舟。一边还要忍受不能与心上人日日相守的寂寞煎熬。真是如古人言:祸不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