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痕》洛倾水

4、风起

　　半月后，雪凝昭大婚，将军府一派喜气，家丁个个笑意满满，后面早已忙成一团，前厅更是高朋满座。最令雪天威吃惊的是，二皇子沈少庭与公主明茉竟也前来道贺，顿时令他有些受宠若惊。
　　彼时，雪凝寒仍在逸寒院养伤。书房内，舒缓的琴声里，雪凝寒敛眸静静聆听，一曲终了，雪凝寒这才睁开了眼睛：“小蝶，当年我求奶奶为你请先生教你琴棋书画果然是请对了，你的琴弹得越发妙了。”
　　嘴角浮现一抹笑意，舞蝶起身，“那舞蝶就谢三少爷夸奖，”停顿一下，又道，“三少爷，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你还不到前面去么？”雪凝寒脸上的笑意散了开来，绝美的容颜没有了任何表情，轻声叹道，“如果可能，我真的不想去。可既然是因为此事才来了京城，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大哥面上过不去，小蝶，随我来吧！”
　　一袭白色锦袍，翩然若谪仙的雪凝寒甫一出现在大厅，立刻便成了全场的焦点。似乎早已习惯了被人这般注视，雪凝寒无视那些近乎贪婪的目光，走到雪天威面前行过礼，便转向一旁身着喜服面带浅笑的雪凝昭，“大哥恕罪，凝寒来迟了。”
　　拍拍雪凝寒的肩膀，雪凝昭脸上那惯常温润的笑容多了几分温暖：“三弟，来了便好，迟不迟的又有何妨。”眼角余光看到安静站在雪凝寒身后的舞蝶，笑容中不觉多了一抹苦涩，三弟至少还有心爱之人陪在身边，而他自己至今却连妻子的面都不曾见过……
　　跟着雪凝寒退到一旁，舞蝶便感到有人在盯着自己，本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可那近乎实质般存在的视线让她实在无法忽略。微带疑惑的抬头，赫然发现竟不止一人在看向这里，而且其中一道竟是来自二少爷雪凝旸。想起之前的事，舞蝶心中不觉一惊，身子也下意识的向雪凝寒靠近了些。
　　感觉到舞蝶的异常，雪凝寒回头低声问：“小蝶，你怎么了？”不想在这时候多事，舞蝶摇了摇头，“没什么。”但目光却仍是向着雪凝旸的方向，眼中露出强烈的戒备和隐隐的担忧之意。顺着舞蝶的目光，雪凝寒马上便发现了二哥盯着舞蝶的视线，好看的眉不禁皱了起来。自从随奶奶来到京城，他虽与二哥鲜有接触，但也从丫环仆役那里听得不少的恶行。在外面还好，在府内却甚是霸道，因着自己嫡长子的身份，又有夫人庇护，在府中欺凌下人，肆无忌惮。府里的下人没少被二哥欺负，而且只能忍气吞声。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二哥的脑筋竟动到了舞蝶的身上。
　　两人的精力都放到了雪凝旸的身上，谁都没有发觉大厅的另一侧，当那人看到舞蝶时便吃了一惊，随即脸上更是慢慢浮现出了笑意。
　　回到逸寒院，心绪不宁的舞蝶几次张口却欲言又止，她不是傻子，雪凝寒在府中的地位她看得出来，若非还有老夫人护着他，只怕处境会更艰难。而二少爷则与之不同，身为嫡长子，又有夫人宠爱，平日里便恣意妄为横行霸道，自然无所顾忌。如若雪凝寒撞上了雪凝旸，不用想也知道吃亏的会是谁。
　　明白舞蝶的担忧，雪凝寒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小蝶，过几日待此间事了我们便回河阳。”二哥是他惹不得的，但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舞蝶被二哥给糟蹋了，他唯一所能做的，也只有躲。
　　可惜老天总是不肯从人愿，五天后，一道圣旨彻底打破了将军府的宁静。
　　怔愣的跪在原地，雪凝寒似被什么夺去了呼吸，脑中再也想不到任何东西，直到耳畔响起传旨宫人的喊声，这才回神，问：“公公，这圣旨，我……可不可以……不接？”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谁也没有料到雪凝寒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都愣在了那里。最先反应过来的雪天威忙接过圣旨道：“臣代犬子叩谢圣恩。”起身后又殷勤的招呼那领头的宫人“请公公随我到后面喝杯水酒，歇息歇息。”手中不失时机的塞过去几锭银子。
　　将手中的银子收好，宣旨的宫人更是似有意似无意的看了雪凝寒一眼，“雪将军客气了，圣旨已经传到，我等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留了。其他的事有劳将军自行处理了。”一番话说完那些宫人不再停留，马不停蹄的离开了雪府。
　　着人将几人恭送出府，知道他们的人影消失在视线之外，雪天威这才转身回到大厅，却是走向了仍未起身的雪凝寒。“啪！——”清脆的巴掌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再清晰不过，可见雪天威用的力道有多大。再看雪凝寒，被这一个耳光打的侧过头去，白皙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掌印，鲜血顺着他嘴角完美的弧度缓缓溢出，轻扯嘴角，却是一言不发。
　　看着沉默的雪凝寒，雪天威怒气更盛：“能被公主看上那是你的福分，更何况还是皇上最宠爱的明茉公主，让皇上亲自下旨赐婚是你几世修来的造化，你不要不知好歹！”
　　“为什么是我？府里二少奶奶的位子不也一样空着么？既然娶公主是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让二哥娶？为什么要来逼我？”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雪天威的怒气，雪凝寒轻声却坚定的说，“我不会娶她的！”
　　“混账！”又是一个耳光打了下去，雪凝寒的脸顿时肿了起来，却听雪天威厉声呵斥：“违抗圣旨其罪当诛，你给我清醒一点！我不管你在计较什么，总之这门亲事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明茉公主你必须娶，没得商量！”
　　“那就干脆杀了我吧！”抬头直视雪天威，雪凝寒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决然。
　　“三少爷，出什么事了，老爷怎么又罚你了？”看着回来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雪凝寒，舞蝶的心莫名的有些紧，看着他脸上明显的掌痕很是心疼。
　　“没什么，只是我又惹爹生气了，被爹甩了几耳光。”轻轻的摇了摇头，雪凝寒并未多说什么，任凭舞蝶为自己处理脸上的伤，雪天威离去时的话仍在耳边回荡：“我再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最好给我想清楚，若在想今天这般冥顽不灵，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父子之情？从雪天威口中听到这句话时，雪凝寒不禁有些想笑，这十五年来，他何时念过父子之情？于他，自己不过是枚有用的棋子，一旦失去价值，便会被扔到一旁，弃如弊履。雪凝寒很清楚，对于十六年前奶奶逼婚一事，他一直心存不满，甚至把当年对母亲的恨意全数加注到了自己身上，即使自己并没有任何过错。但这所有的一切自己都默默接受了，只因他是自己的父亲，是给了自己生命的人，可如今……
　　“小蝶，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下去吧！”遣退舞蝶，雪凝寒陷入沉思，他爱舞蝶，不想失去她，更不想伤害她。不是不知道她心里的疑惑，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份早已融入骨血中的爱是他无法舍弃的，他只想自私的守着她，只要这样便足够了，可现在，一道圣旨却让他的希望全部破碎。
　　“三哥哥，你在吗？三哥哥……”房外传来雪玲珑的喊声，这才让雪凝寒瞬间回神。
　　“玲珑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什么事？”以往多是舞蝶跑去雪玲珑那里，很少见雪玲珑来逸寒院，如今这般匆忙的跑来，自然让人觉得奇怪。
　　“三哥哥，舞蝶呢，他回来了吗？”没有回答，雪玲珑只是紧张地问，这话却让雪凝寒心中一惊。自己的情绪向来是舞蝶最了解，今日自己这般反常，舞蝶定会担心，若问不出什么，她自然会另寻他法。“玲珑，你把圣旨的事告诉她了吗？”
　　“怎么，难道三哥哥没告诉她吗？”
　　再不理会疑惑的雪玲珑，雪凝寒转身奔向舞蝶的房间，果然见房门紧闭，一个人影靠在门上，不时晃动。
　　“小蝶，把门打开，我有话对你说。”强压下心中焦急，雪凝寒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在么，可这恰恰是他最在意的。就在雪凝寒无计可施之时，房内传来舞蝶听似平静的声音：“三少爷若是要说圣旨的事，大概不用了，舞蝶已经知道了。恭喜三少爷觅得良眷。”
　　“不！小蝶，你不知道！这门亲事我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不答应呢？明茉公主乃金枝玉叶，更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三少爷若得此佳人，日后定能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又为何要自毁前程？”听起来平静的声音中却夹杂着难以觉察的颤抖，“而且三少爷也曾说过既然生于官宦之家，就该做好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作为政治筹码的准备，更何况还是人人羡慕的驸马爷，三少爷为什么拒绝？”
　　“小蝶，以你的头脑不会看不出来，这些年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不相信你不明白，我想要长相厮守的人从来都是你。”话刚说完，便听到身后一声惊呼，却是匆匆追来的雪玲珑被雪凝寒的话吓了一跳。
　　“多谢三少爷垂怜，只是舞蝶身份卑微，不敢高攀，雪家三少奶奶的头衔……”声音停顿了片刻，让雪凝寒的心也随之揪紧，而后才听舞蝶的声音幽幽传出：“奴婢不配！”
　　闻言，雪凝寒只觉眼前发晕，心不住的下沉。奴婢，九年来她何时自称过奴婢？今日却这般看轻了自己。不配？若连她都不配，天下便再无人可配得上了。稳住心神，雪凝寒问：“小蝶，你当真愿意我与公主成亲吗？”
　　“做了驸马对三少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奴婢自然为三少爷高兴。”
　　“我只问你是否愿意。”吐出这句话，雪凝寒的脸色已是苍白得近乎透明，星子样的眼中满是痛苦与恐惧，他害怕舞蝶的答案会令他承受不住。
　　“愿意……”仅仅两个字，竟似用尽了全身力气，舞蝶无力的靠在门上，任泪水自脸上滑落，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只有死死咬住嘴唇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会哭出声来。
　　“我明白了，只要你说好的事，我都会去做。这门亲事我不会再反对了。”毫无生气的话语从雪凝寒褪尽血色的唇间逸出，随即便转身离开，脚步竟有些踉跄不稳。看着雪凝寒离去的背影，房内传出舞蝶再也抑制不住的哭声，雪玲珑也只能摇头叹息：“舞蝶，你这又是何苦？”
　　自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雪玲珑虽尚未涉及感情之事，但也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早已明了。待舞蝶哭声渐弱，一直等在门外的雪玲珑这才开口问道：“舞蝶，能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吗？”
　　看着开门时舞蝶哭至红肿的双眼，雪玲珑只能再次叹气：“傻丫头，你明明喜欢三哥哥，为什么还要把他推给别人？别人都是一厢情愿的喜欢，自然没什么好结果，你们这般两情相悦，怎么也……”
　　“四小姐，舞蝶知道你对我好，不过，只要三少爷能幸福，舞蝶就很满足了……更何况，三少爷吃的苦已经够多了，若再因为这件事触怒了皇上，舞蝶就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这些话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些年我虽未到过河阳，但看近些日子爹对三哥哥的态度，我也猜得出来，三哥哥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你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希望他能幸福自是无可厚非。可是舞蝶你可知道在三哥哥眼里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见舞蝶沉默不语，只定定的看着自己，雪玲珑继续道：“设身处地为三哥哥想一想，也许你为他做的其实并不是他想要的啊。”
　　“四小姐……”
　　“好了，能说的我都说了，要怎么做就只能你自己做决定了。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三哥哥的为人想必你比谁都清楚，你的决定会让三哥哥有什么反应你应该猜得出来。只希望你不要让他为难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