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3、交错旧新颜 ...
-
黑色小舟顺着海流，很快转过山崖。
独坐山崖之灰发褐衣人原名皇甫定涛，乃是曾经中原数一数二的铸剑师。只因所铸之剑杀人太多，获罪于地狱岛，被囚禁多年后才得以前往仙灵地界寻赎罪之机，可惜这段时日仙灵地界忙于寻找神之女，便一直在地界耽搁一月有余。
他今日本是与往常一样来到海边观海潮风浪，不意察觉一股熟悉之气息，十分相似自己多年前所铸造的最后一柄剑。只不过，记忆中因为时间关系，那柄剑应该未曾完成才对，风中那股淡淡气息，却分明带着曾见血之杀气。“嗯……”皇甫定涛眉头一动，起身看向崖下，见黑色小舟再将人送至仙灵岛码头后，分开波涛直线朝向这边驶来，舟上肃然站立一道熟悉黑色人影，正是多日不见的地狱岛二岛主罪剑问天谴。
“你果然在此。”问天谴抬头肃然看向皇甫定涛。
一道褐色身影于虚空一晃，转眼小舟不动已是多出一个人。“仙灵地界之海，蓝得格外清澈，吾不免多流连了些。”皇甫定涛语气沉静，看向问天谴，目光中有些缓和。
“嗯。”问天谴微微颔首：“这一月吾不在，你在仙灵地界可好？”
“诸神官皆无暇顾及吾，却还算自由。”皇甫定涛神情似是不在意，淡然回答。
浪潮纷涌，小舟一直荡漾在崖下海面，有两大高手以功力镇压，任凭海上风浪再大，也无法让一叶薄舟移动方寸。
问天谴沉吟片刻：“仙灵地界和平安乐，确实是个适合隐居之所在……你已决定了吗？”他肃然之目光注视皇甫定涛，有作为知交好友之诚恳，亦有真心之关切。皇甫定涛心中虽然有些暖意，亦然也存几分自嘲——所谓决定，并无几分可选择之余地。“比之地狱岛阴暗地牢，地界当可称之仙境。”他面上表情淡淡道：“二岛主之好意，皇甫定涛铭记于心！”
世人称绝之碾铸神手，纵然情绪内敛至极，亦有其不为人知之傲骨。
皇甫定涛表情沉静，目光毫不畏惧直视问天谴双眼。
“你并非大恶，问天谴不徇私情，亦只是遵守地狱岛之规则。”问天谴沉声道，他为人正直，只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待神之女一事告一段落，仙灵地界梅神官已受吾所托，安排你之归处。”
神之女？皇甫定涛想起先前自这舟上所感受到的莫名剑意，目光微微一闪，此时再感受已察觉不到那股气息。
“仙灵地界迎回失踪已久的神之女，确实是件喜事。”皇甫定涛想了想又开口，声音平淡冷静似是无意：“便是吾在岛中，也时常有所耳闻。不知二岛主此次由中原归来，可是带回仙界神女？”
“正是。”问天谴沉声坦然，此事并无甚需要隐瞒之地方：“三天后仙界将举行盛典，届时想必碾铸神手已然正式入住仙灵地界，吾便提前恭贺了！”
“嗯。”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皇甫定涛垂眸表情不动，也不再多言。接受仙灵地界赎罪之刑，以待罪之身留在仙界，原本便是他此次上岛之打算……无论是为了与其君子论交的二岛主罪剑问天谴，还是自己心中隐约不甘沉沦之期望！
碾铸神手从不认为自己有罪，纵然世人另眼相看又是如何？皇甫定涛心中冷静轻嘲，他来岛上本就是自心选择，无关他人口中所言之赎罪。
至于这些，或许问天谴隐约有些了解，但二人谁也不会明确说出口。结果如此……过程如何，无关紧要。
“吾要先回地狱岛。”
见到自己临行前送上仙界之故友安好，问天谴心下稍安，肃然点头准备告辞。
“不送。”皇甫定涛缓缓道，目光一如既往之平静冷然。无论如何，对于曾经获罪的自己，仙灵地界确实是一处完美隐居地，问天谴之推荐亦然是无法磨灭所欠下的人情。心中思索神之女所到来后仙界可能格局之改变，皇甫定涛动作丝毫不慢，转身微运气劲，人已瞬间由小舟拔地而起，重回悬崖之上。站在寂寥黑暗的崖石，目送小舟启程缓缓远处，想起刚刚所知之信息，以及……那很可能出自自己之手的剑的气息。
皇甫定涛对那据说从小流落于中原武林的神之女有了几分好感，能将他所铸之剑契合如此地步，纵然对方想必是名用剑好手也是不容易。“三日后，庆典……”抬头远望浪潮，皇甫定涛沉声喃喃，那时仙界必然会有很多事务，并不利自己此行之计划。
也许，他该提前去见一见传说的仙界大神官？
三日的时间，对于需要重新学习的师乱来说，其实太长。
仙灵地界之殷族人原本也是来自中原，后为避祸迁居与此，以举族信奉之神祗女娲氏所留神力，削山峰为浮岛，即为历代神官以及所侍奉之女神化身所居住之地，名为仙灵岛。而仙灵地界之地界，则是指一般族人所居住为结界所掩盖之海边陆地。因为女娲神力遗留之缘故，无论是仙灵岛还是在地界结界内，灵气远比外界来得充沛，很适合修行殷族仙术，长久以来为外人所传诵，便被冠以仙灵之名。
地狱岛则为仙灵地界另一组织。只因当初建立仙灵地界实为一对纯血孪生兄妹，兄长继承族内灵之子之名，创立地狱岛以惩世间一切罪恶，而相对来言，仙灵地界之存在则是扬善，凡是有悔过之心之罪者，皆可入岛接受赎罪之刑，重获新生。正如灵之子之称号属于每六百年一出之殷族纯血男童，成年后便能继任地狱岛，而神之女之称号则为百年一出之殷族纯血女童，在未来之某一天，则能继承女神神力成为新一任的女娲娘娘。所以哪怕是未到神力接替时，百年一出的神之女，也为殷族仙灵地界之精神象征，而地位仅在守护整个地界之女神化身之下。
所以这也是无论如何，仙灵地界也要几乎派出全部神官，前往中原带回这一代神之女之原因。
在去过一趟位于仙灵岛最高峰的灵天之池，见过这一代温柔善良的女娲娘娘妙筑玄华后，师乱在这位娘娘温和可亲的目光下不得不在池中洗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澡（名义，去除俗世尘埃），然后带着满腹腔吐槽：师九如你竟然敢给我告黑状说我不爱洗澡——被恭敬等在结界外的梅神官白璇玑拎走，塞回其住所琉苑，彻彻底底地了解仙界历史，以及未来自己需要在其中扮演的身份，和无法推卸的责任。
“三日后，地界将行庆典，以上祷女娲身护佑吾界神之女平安归来，并向族人正式宣告你之存在。”梅神官白璇玑是一位同样温和可亲的女子，与女娲娘娘妙筑玄华不同，她之面容要跟稍稍坚毅一些，不愧是总领整个仙界神官事务的大神官。
琉苑，蓝天白云，有碧树。师乱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抱着一本厚厚的仙界典籍，有点不自在地扯着身上新衣，抬头用温和表情无辜眨眼：“不是要我即位吧……”她有点心有戚戚。听说神之女正式即位，就得常年待在仙灵岛上侍奉女娲神，并且要每天规规矩矩做出对族人之表率啊啊啊，还要修行N多仙术啊啊啊，还要分担大神官之职责处理仙界整个俗务啊啊啊，很枯燥很枯燥啊啊啊！
“呵。”
白璇玑抬眸看一眼师乱规规矩矩的表情，不由轻声一笑：“不会如此，即位之典需要等玄之月。且那时你该先多少学会一些仙界仙术，否则又如何守护族人。”梅神官正色又道，对于这位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真名的神之女，她倒是并无有问天谴一样的担心……也许，这是因为师乱学自师九如的面部表情太到位了。
梅神官白璇玑看了看师乱，垂眸心中几分叹息，才十五岁小姑娘，自幼遭难离开家乡，如今回家不久，便要承担一界之责任，实在太过严苛。想到这里，白璇玑不由温言安慰道：“吾会在你身边。”
我其实不想要你在我身边……自从和师九如一起待了整整三年，师乱垂泪地表示，对一切温和的表情她有恐惧症。
“大神官。”还有一件事，师乱温和脸地无辜继续眨眼：“我能接着学剑吗？”
“可以。”白璇玑点头，温和继续劝诫：“但要先练熟仙术。”她忽然想起临走前问天谴托付她照应之人，今日已向娘娘提出申请赎罪之刑。最后结果应该是能留在仙界，此人亦是闻名之铸剑大师，正是仙界所缺少之人，确实幸运。
“若神之女能在三日内背熟庆典所需之礼仪，或许吾能请人替你再铸一柄适宜之剑，如何？”梅神官白璇玑神色正经，似乎不带半点诱惑。
师乱眼中一亮，继而恢复原样。
“不用，我有自己的剑。”师乱伸手摸摸腰间，语气很是坚持，接着抬手揉揉自己温和得有点僵化的脸：“最后一件事……”
“嗯？”白璇玑抬眸。
“在这里……”师乱犹豫片刻：“我有父母吗？”
走出琉苑，师乱抬头看天。仙灵地界之天空在结界作用下，永远都是这样平静湛蓝。
她带着温和笑容，好奇地看着路过的神色安详友善的殷族族人。绿树掩映，有奇花异朵争芳夺艳，整洁的石子路，不远绿树山林间，亦有飞檐绿墙。殷族族人不多，大部分居住在下方地界，也有部分拥有神官资格之人居在仙灵岛之上修行。而琉苑，则是大神官历来住所，目前自己也暂时被安置在这里。
据说自己五岁之前，就住在琉苑附近的某处庭院。那时自己的父母双亲皆为在职神官，侍奉娘娘左右。只可惜一日仙灵岛为歹人潜入，母亲风桦为救自己不幸遇害，同样遇害的还有自己那位孪生弟弟，亦为仙界纯血灵之子（这件事就算白璇玑不说，也会有只言片语传入师乱耳中）。在这之后，一日经历剧变的自己似乎心神失守（详细情况后来师乱打听过，据说是掉进河里被捞起来就一直高烧不退），从而被异界灵魂侵入识海占据身躯（倒霉的穿越者）。后来，神之女行为有异，自然瞒不过女娲娘娘以及诸位神官，经查实后，为驱逐而施行不完全的盘古天印，却不料此异灵反抗太甚导致封印失控，便有了后来失去所有记忆的……嗯，自己取名“师乱”的师乱。
至于最后又是如何阴差阳错离开仙灵地界流落北隅那偏僻之地，梅神官神色隐晦并没有详细说，只一声叹息。
直到又过几年，师乱才偶然从一位神官替补口中得知，在最初仙界结界被人攻破之事，其实罪魁祸首正是自己那贪恋权势的父亲。因为当时情况混乱并没有人注意到高烧醒来后行为异常的神之女，在那位曾经控制自己身体的异灵主导下，娘娘念情免除其父封书死罪，而改为囚禁。后来的后来，那位异灵也不知抽了什么疯，硬是坚持说自己孪生“弟弟”被地狱岛所擒，并且私自离开仙灵岛跑去地狱岛被现任岛主圣阎罗抓到，这才让诸神官察觉异样。
封印失败后，昏迷不醒的神之女被人发现在房内失踪，同样失踪的还有囚禁于自己住所住庭院中的其亲生父亲封书，但具体情况，再没有人知晓是怎样……听到这里，师乱无语望天，觉得过去的自己似乎更加混乱……
“封绯，这名字蛮很好听。”坐在琉苑外墙边，师乱托腮望天，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是：“我还是喜欢师乱。”她喃喃，却心知在女娲娘娘妙筑玄华，或者梅神官白璇玑的心中，自己真正的名字，是封绯而不是师乱。
父母所赐之名，若更改，是为大不孝。这是妙筑玄华曾温和告诫她的话。
师乱同样温和笑容地看着树上跳跃小鸟，“可惜……”她声音平淡地继续自言自语：“封绯啊，若失去过往记忆，真还能被称为，是当初那个人吗……”
鸟鸣悠远，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只在绿树之后，欲要前往琉苑寻找大神官，有人闻言默然驻足，银灰长发下是一双冷静难懂的黑眸。皇甫定涛透过枝叶缝隙，定定看向前方墙角屈膝独坐的小姑娘，红褐色温暖长发凌乱散开，清秀面容带着温和的笑，但那笑容背后，却非此地居民那般单纯的温和……
“是谁？”师乱突然转头看向身侧树林，眉眼带笑，而目光锐利冷淡起。
她一手按在腰间，腰际有被灰布裹好的青竹。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03、交错旧新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