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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见 ...

  •   后来的后来,陆小安依旧安静,安静得自己都习惯了。
      她依旧写散文,文风越发凌厉,在华美文字的深处总是难堪的真相,似乎将她本性中的犀利和咄咄逼人统统寄予了那些文字。
      有人说,陆小安的散文反反复复说的,不过是张爱玲的一句话: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陆小安笑笑。后来,她写了一部长篇小说,索性取名《一袭华美的袍》。故事很简单,当一个小女孩儿遇到一个让她心动的男孩子,可偏巧男孩子的心另有所属。女孩子很不服气,用尽所有力气变得优秀。
      当陆小安在乌镇宅了三个月回来后,接到的第一个电话,竟然是十年没有联系过的大姐,说看了她的小说,说毕业十年要聚聚。
      聚聚那天,陆小安略作打扮,一贯素颜的她略略扑了粉底,画了淡淡的眼妆和唇彩,按着一贯的喜好穿了纯棉素色长裙,配上宝蓝的绸缎凉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想起那年靠在杨司怀里的女子,陆小安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变不成那样的女子。
      四个女子聚在一家老重庆火锅店,就着呛人的麻辣火锅和二锅头讲着她们分开后的十年。在这十年,大姐结婚、生子,一家人其乐融融;二姐也结婚、怀孕,后来又拿掉孩子、离了婚;三姐恋爱、分手,恋爱、分手,直到不再相信爱情,安心做生意赚钱。陆小安望着她们,恍如隔世。
      吵杂的大厅突然安静下来,只剩电视里传来的男声:现在我们在J省Y县县医院门口,大家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医院大楼已经被洪水围困,二楼以下的部分已经淹没在水里,目前,水位仍在持续上升。据了解……
      一声清脆的玻璃杯碎裂声,陆小安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她以为,她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了,再也遇不到这个人了。
      当陆小安带着助理匆匆赶到J省Y县的时候,洪水已经退了,一度被封锁的交通也陆续开通。听说,很多记者已经相继离开。
      第一次直面灾难,灾后真实的满目疮痍着实震撼了陆小安。沟壑纵横的马路,残缺、倾斜的房屋,流离失所的人群,无家可归的家畜,这些都让陆小安心疼。
      在这样的窘迫境遇中,那些灾民却很乐观,他们乐观于眼下的赈灾粮食、安置房,乐观于每天在他们身边忙来忙去的外乡人的救助。这使得人与人之间的温情颇为突显,让见惯了现代城市喧嚣的人不禁心底一颤,越发心疼。
      在灾区的第一夜,陆小安和助理住在了一家安置灾民的小旅馆里,小旅馆没水没电,房间里只有一张硬板床,床上的被褥摸起来有些潮湿。就是这样的地方,竟让陆小安觉得很安心。
      知道陆小安是来采风的作家,老板娘絮絮地与她聊着家常,说那天是怎样眼见着大水涨起来的,一家人是怎样举步维艰地从房间走到马路上,又是怎样精疲力竭地爬到山顶,再回头,整个村子都不见了。她说,你一定想象不出来,望不到边的水,水面上漂着房子、车子和牲口。
      黑暗中,陆小安听着老板娘的诉说,还真是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场景和心情。
      夜色渐浓,老板娘回屋睡了。陆小安依然坐在小旅馆门口的小凳上,抬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纯粹的黑,没有霓虹灯,没有路灯,没有任何灯光。似乎老天都想成全这黑夜,索性连月光也没有,只有几点隐约可见的星光。
      陆小安对这一天见闻的遐想,被两个人由远及近的对话打断了思绪。远远地听到女孩子说,杨老师,水退了,重建还得过一段时间。现在咱们应该回去了吧?然后听到男孩子的声音,是啊。咱们昨天不是跟台里定了今天出发吗?安静了一会儿,再听到女孩子说话,就已经很近了,也隐约看得到他们手电的光,她说,杨老师?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走?
      走近了,陆小安才分辨出来,原来是三个人,两男一女,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走在最前面的男孩子拿着手电,手电的光昏黄、微弱,看起来比蜡烛好不了多少。他们上楼梯,开房门,窸窸窣窣放好东西,重归安静。
      这样的安静,让陆小安误以为是黎明,可她分明还不困。看表,不过九点。半天车程之外的小县城,让她觉得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九点已经万籁俱寂,已经是深夜。不像她生活的地方,九点,夜才刚刚开始,刺耳的喧嚣才刚刚升起。
      入乡随俗。想着,陆小安就摸着黑爬上楼梯,开房门。听到助理均匀的呼吸,看到她恬静的脸,睡得正酣。看来这地方,不只让我一人心安。
      到底不习惯这个时间入睡,躺下之后的陆小安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窗外并没有月光如水和星光熠熠,只有一片漆黑。在半睡半醒间,她似乎听到隔壁屋的房客开门,下楼梯,出去。
      杨司坐在陆小安刚刚坐过的小凳上,手机屏在夜色中发出刺眼的光。N报说,作家陆小安已于今天抵达J省Y县采风。
      安静,漆黑。十四年间,杨司在不同城市经历过无数个这样的夜,却再也没有大一那年的际遇,再也没遇到那个能让他无语凝噎的女子。
      每次想到她,牵连起的仿佛都是自己的一生。
      如果不是那夜谈心,我会不会对工商管理死心,会不会最终爱上新闻?会不会也看黄远生、邵飘萍,读沈从文和张爱玲?会不会迷上法拉奇的对抗和咄咄逼人。
      如果不这样,今天的我会怎样?会不会是哪个上市公司的CEO?又或者根本不擅长商场的尔虞我诈,早早成了炮灰?总之,不会是现在这样,不会是F台的副总编,不会旁观这么多人情冷暖,不会觉得自己是如此地贴近社会脉搏。每每念及此,杨司的嘴角总是不自觉地泛起一抹笑意,温柔也凉薄。到底还有没有机会告诉她,她成就了怎样的我。
      睡梦中,陆小安似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希望在这里做一些后续报道,推迟归期。对方好像并没有答应。最后,他说,我马上回去。梦里并没有见到他的样子,只有声音,但声音很真切,真切得让她不愿醒来。
      起床后的陆小安一出房间门就与老板娘撞了个满怀。老板娘说,隔壁的客人把电话落了,她急着给送去。陆小安莫名的心痛,感慨一声,真是民风淳朴。
      吃过早餐,老板娘也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脸的满足,仿佛是她丢了东西被人拾金不昧。陆小安想,人性真是奇妙。兄弟间经常为财产斗得你死我活,陌生人却常常没缘由地对你出手相助。
      老板娘说,他们仨在这儿呆一周了,发大水第一天就来了,雨里来水里去的,也不容易。落下电话的人,听说是台里的大领导呢。陆小安想说,记录事实,说人话。本来就是记者分内的事。想了想,没说。这当口,老板娘把房客登记簿拿了过来,指着上面的签名说,就是这个名儿。
      陆小安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杨司!
      陆小安在Y县呆了两周,满腹感慨地离开,感慨灾祸无常,感慨人性冷暖,感慨因缘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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