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华美的袍》乔木夭夭

4、你，还在

　　当杨司赶到捐赠活动现场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摘得乱七八糟的海报，撤得横七竖八的桌椅，一地的彩色纸屑。很显然，那场浩大的捐赠仪式已经结束了。酒店工作人员正摘下最后的条幅“零度温情陆小安捐赠会”。
　　矗立在忙碌的人群中，杨司再一次感到迷茫和挫败，跟十年前的毕业季如出一辙。
　　十年前的七月，当他匆忙赶到D大，找到宿舍管理员，却被告知，陆小安早就离校了。之后，他就和手中的白玫瑰一起在烈日中枯了。
　　杨司看到那场捐赠会，是在F台的夜间新闻里，镜头里的陆小安看起来依然安静，平和。她说，我把这本袍子的稿费全部捐给灾区，想告诉历经苦难的人，纵使爬满了虱子，生命依旧是一袭华美的袍。
　　第二天的选题会上，杨司说，下期的主编会客室专访陆小安，拟了名字叫“十年，小安”，一致通过。
　　费了好一番周折，杨司才拿到陆小安的联系方式，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地抖，按了六遍号码，按得都背了下来，还是没敢按拨打键。第七次，终于下了决心按了拨打键，心里却莫名地希望，能听到正在通话中、关机、无法接通，甚至是空号的提示音。
　　可电话竟然就那样接通了，话筒里传来陆小安礼貌而疏远的问候，你好。
　　漫长的沉默弥漫在这个波段。之前想好的各种各样的开场白，杨司突然觉得都错了，没有一种用得上。可对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就这样沉默着。
　　陆小安倒也不着急，就跟着沉默。
　　就是这样的沉默，突然让杨司感到了一丝默契，他正准备开口。只听得对方似乎低低叹了一口气，旋即，听筒里传来了忙音。
　　十年前，每次接到这种不出声的电话，陆小安的心就悬到了嗓子眼儿，满满的都是希冀。后来，见多了电话故障、打错电话、接通问题，渐渐地，陆小安似乎也不确定自己在期待什么。
　　乍听到忙音，杨司略略有些吃惊。而后，竟是微微的放松。然后，再重新练习，怎样开场。
　　两天之后，杨司终于还是把联系嘉宾的工作交给了助理。
　　两周之后的录制现场，杨司有些坐立不安。按惯例，这个时间，他应该正在和嘉宾闲聊，做访谈的预热。助理说，陆小安已经在后台了。他望着通往后台的门，知道，走过去只需要15秒。可他已经犹豫了10分钟，而且还在继续犹豫。三分钟后，导播示意可以开始了。
　　杨司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出一口气，说不上心是放下了还是提得更高了，机械地说完那一大段已经倒背如流的开场白，望向嘉宾通道的尽头，但见她扬着一抹微笑，缓缓而来，纯白底色上一幅泼墨山水的长裙微微摇曳。
　　走到跟前，杨司才看出她微笑的僵硬，扯裙摆的手似乎也微微颤抖。
　　你，好吗？愣了许久的杨司，说了他主持生涯里最不专业的一句台词。或许，对面的女子，本就不该只是他的采访对象。
　　陆小安明显一怔。显然，杨司这样的开场白，她也没有料到。旋即，她笑了，说，留长头发，烫头发，穿裙子，这些都好。唯独，10厘米的高跟鞋，总是穿不来。
　　杨司缓缓伸出左手。陆小安看到，这只手一如当年的白皙颀长，可这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只手的无名指还是空的。
　　陆小安笑意渐浓，也伸出空荡荡的左手。于是，摄像师从镜头里看到一次最离奇的握手，主持人和嘉宾先后伸出左手，彼此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