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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和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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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大脑因为缺氧而一片空白的时候,我却感觉脖子上的手松了。我睁开眼睛,茫然的任由他在我肩胛骨的地方戳了几下后,一把抱起我,上了马车。
魔王把我扔在榻上,然后打开我的箱子,翻了半天翻出了那件宽大的黑色镏金商人服。他一边看着我,一边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虽然我是个现代人,至少在游泳的时候也看到过光着身子的男人,但是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在两个可爱的孩子面前,一动也不能动地看着一个陌生男人更衣,心中升还是起一股被羞辱的愤怒。
我张张嘴,想叫他背过身去,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居然连说话的权力也被剥夺了!
我简直要恼羞成怒,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用杀人的眼光看着他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减少。
他的上半身终于□□了,但是我的怒气已经被震惊代替。
在他身上有无数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伤口,那一道道狰狞的疤痕,甚至还有几个地方没有结痂,流着鲜红的血液。
“大哥,你说话不算数!你……你又让自己受伤……”赤烟的语声中满是呜咽。赤焰则一声不发的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条熟练的开始包扎。
看着那条已经染了无数层鲜血甚至看不见本来颜色的布条,我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难受。有些明白了他为何这样的冷冽疏远,也有些原谅了他那沾血无数的弯刀。
“如果你敢出卖我们,那我身上无非也就多那么一个口子,但是你,肯定不会有命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由着赤焰给他包扎,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我。
委屈夹杂着我那刚刚平息的怒气,在我的眼睛里汹涌欲出。
天色已经转黑,泪眼朦胧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钻出马车。然后车子开始往前走。
这时赤焰挪到了我身边,他试了好几次,才解开了我的穴道。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趴到我耳朵边轻轻说:“姐姐,大哥他是好人,你不要生他的气好不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身边的赤烟也扯扯我的衣服。
再怎么委屈,也不能再在小孩子面前哭吧。我胡乱擦了把眼泪,破涕而笑:“好吧,看在小烟和小焰的份上,我不跟他计较了。”
“但是小烟要给姐姐补偿一下,亲姐姐一下好不好?”我顽皮地把脸凑到赤烟的旁边。
赤烟轻轻的亲了我一下。
她的嘴唇有点烫。恐怕有些发烧。
我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果然很烫!
这时赤焰轻声说:“姐姐不要担心,阿烟总是象炉子一样烫的,冬天抱着她取暖最好了。夏天就抱我吧,我总是象冰块一样冷。”
我看着他的笑脸,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很冷。
这两个孩子,肯定从小就带了病,现在还在逃亡,可他们却还是这样纯净开朗,甚至把疾病当优点来对待……我心里又怜又爱,伸出双手,把赤焰和赤烟搂到我怀里。
过了好长时间,我们几乎都要睡着,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吆喝:“站住!”
我猛然惊醒,把赤焰赤烟往身后拢,坐在榻上大气也不敢出。
只听见车外有人问:“干什么的?!”好像是守城的士兵。
“进城做生意的。”他的语气总是这么冷。
“做生意的会这么晚进城?啊?!!”另外还有一个人。
他没有回答,沉默中夹杂着一阵戾气——不好,魔王好像懊恼了!来不及多想,我一头钻出车外。
果然不出所料,车外站着三个男人。两个人士兵打扮,还有个人一脸被冰冻过的样子,表情冷俊僵硬——自然是冷面魔王版仙道。
我扯了扯魔王的衣袖,然后对那两个士兵陪笑脸:“两位大哥,我们夫妻是在锒月国经商的商人,这次从药岛过来,经过贵国前往锒月国。但是因为途中小女子身体不适,所以才耽搁到现在,还请大哥多多通融。”
我一边说,一边拿出几颗小金豆塞给两个士兵。金子在这个世界是白水国特有的矿产,而火烈和白水因为九年前的一场战争,已断绝了外交关系,老死不相往来,所以,这金子在火烈是比较稀少的东西。这几颗小金豆是绿鸢硬塞给我的,说是随身带着以防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得用掉。
一边心疼,一边还得装得大方的样子跟那两个长相丑陋的士兵陪笑,我只能在心里猛烈地腹诽旁边这个男人。
那两个士兵接过豆子,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
肯定有中彩票的感觉。我忿忿地想。
这时,那个矮一点的士兵却不满足地摩挲着掌心里的金豆向我走过来。月光照亮了他的脸,那上面充满了贪婪。
看着他用那双老鼠一样的眼睛上下打量我,我只觉得一阵反胃,浑身起了无数层鸡皮疙瘩。
“嘿嘿,还真别说。老子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见过这么好的衣服,这么漂亮的妹子呢。”
他语声刚落,边上就刮起一阵旋风。
等我理好飘乱的头发,却发现“魔王”静静地立在那里,雪亮的弯刀在月光中闪耀着刺眼的光芒,脚下,是那两个士兵的尸体。
我张大了嘴,却照例没有叫出声来。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我皱着眉头问。这样不就打草惊蛇了吗?等天一亮,事情就穿帮了,到时候城门一关遍城搜索,我们还不是瓮中之鳖!
魔王犀利的眼光看向我,语气中带了恼怒:“原来你喜欢被调戏?”
我一下子被噎住。简直要昏倒了,那士兵虽然恶心,但毕竟还是“意图犯罪未遂”,罪不至死啊。最最主要的是,我们是在逃亡,不是真的“做生意”,这样暴露行踪的行为,只有猪才做得出来!
我忿忿地在心里骂着,跺跺脚,钻回车里。
咦!赤焰和赤烟不见了!我一下子慌了,又冲出车外,看到仙道正在前面打开城门。我飞跑过去,一不小心,身体失去重心,向前倒去。
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那个声音还是带着懊恼:“你还喜欢投怀送抱?”
我为之气结,却又马上想起了慌张的原因,一下子焦急起来,于是抓住他的袖子,把他往车边拽:“小烟和小焰不见了!”
到了车里,仙道看到空荡荡的车厢,想也没想,伸手打开了那个大箱子。
两个白白的小脑袋露了出来,我开心的张大了嘴巴,赶紧把他们两个小鬼抱出来,又搂又亲。
仙道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钻出车外。车子掉了个头,往来时的路上走了。
他没有再点我的穴道!我暗自偷笑,肯定是忘记了。我可以自由地搂着可爱的小焰和小烟睡觉了……
可是却一直睡不踏实。
狭窄的榻上睡三个人,虽然两个是孩子,但是肯定没有我蜷曲身子的地方了,我只能靠着靠垫睡,都没法躺下。最后,我终于被咕咕叫的肚子折磨得连靠也靠不住了。我只好轻手轻脚地挪开拿我的腿当枕头的赤烟和拿我当搁脚的赤焰,起身到箱子里找了块干粮。
干粮是如俊做的糕点,说是在这种秋天可以坚持十天。他给我准备了好多,可是由于我的贪吃,还没几天呢,就只剩下一半了。
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块,又喝了几口水,舒服的打了个小饱嗝。马车的颠簸让我想起车外还有个人在赶马。看看天都要亮了,他一夜没睡,肯定又累又饿。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我只好贡献一些私藏给他果腹。
仙道看到我捧着糕点出来,显然很惊讶。我暗暗想,完了,被他发现我能动了。该不会他吃完了就想起来没把我点穴然后又要剥夺我的自由吧?可是出都出来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他旁边。
他从我手心抓过一块塞进嘴里,慢慢地吃着。
淡金色的晨曦照在他俊美的侧脸,我看着那浓黑的眉毛开始神游。这个仙道长得这么好看,穿的衣服虽然又脏又破,却也看得出是很好很轻的面料做的。而赤焰和赤烟的衣服应该都是白色的里衣,面料更是柔软异常。他们肯定是富贵人家出身,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沦落到四处逃亡的境地?
想到这里我又瞟了眼那张俊脸,却正好对上一双深邃的眼。
四目相对,分外尴尬。我急忙转过头去,慌张地开口掩饰:“我们为什么不进城?”
“进城不等于自投罗网么?”他总是那么惜言如金。
“你知道杀人会暴露行踪你还要下手?!”我忍不住叫起来。
他没有说话。
这样就生气了?那我不说话好了。
于是只剩下马车骨碌骨碌的声音。
一阵晨风袭来,我缩了缩脖子,自哀自怨的想,唉,还没过几天富婆的快乐日子呢,就成了人质,连发言权都被剥夺了……就是不知道我们往回走要走到哪里去?
“我们去皇都炎城。”仙道在边上突然开口,我才发现我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把心里想的嘟哝出来了。
我大窘。仙道却自言自语似的又接着说:“他们肯定以为我进城了,我却偏偏往最危险的地方去。”
“原来你早就计划好了要杀掉那两个人!你……”想到那两具尸体,我不禁有些反胃。真是糟蹋了如俊的精美糕点!
“我杀他们是因为我看不下去。”仙道一字一字地说。
他拧着眉毛,眼睛里风起云涌:“不杀人,就被杀。你若是不愿意看到我们三个死,就必须习惯其他人死。”
我愣了愣,才明白他话背后的语义。
他终于明白我对他们是善意的,终于认同我是不愿他们三个死的!
我再也不想计较什么,只想高呼“理解万岁”。然后我看见了远处山峦间,一轮红日灿烂地升起。我开心地站了起来,对着太阳挥动手臂。
“啊——”
这一声大喊,把我心里的不快吐了个一干二净。
我笑着转过身来,发现一直冷面的仙道居然也带着一丝笑容看着我。我向他伸出手,说:“我叫林希。”
他呆了呆,随即也伸出手来拍了一下我的掌心,“赤烬。”
“我是赤焰!”一个小毛头撂开帘子露了出来。
“还有我呢……”行动不便的赤烟在里面抗议。
我们终于和解了!
有伴的旅途充满了快乐,我在那个美好的早晨慷慨地贡献了无数美味糕点,还拍着手教赤烟和赤焰唱《两只老虎》:“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经过五天的长途跋涉,马车到达了贡城,我们很轻易地骗过了守卫的眼睛,在城里住下。贡城里多住着在边境上做买卖的商人,因为它不仅处在红河岸边,还是条最大的通往炎都的官道的起点,不论陆路或水路都交通便利,方便商人们把货物运往各地。
我们在贡城休养生息,主要是我的美味“干粮”已经被洗劫一空,连原先想留给青青和秦铭的那两块都没有保住,所以急需再采购之后的漫漫长途所需要的干粮。赤烬出去后,我就担任起照顾两个小鬼的任务,其实也就是陪着他们在旅馆里睡了个昏天黑地。再其实……是我和赤烟睡了,赤焰不肯睡,“望风”望了一天……
晚上,俩小鬼都不肯跟赤烬回房睡觉,就赖在我房里不走。而白天大睡的结果就是不知道几点了,他们俩还跟我一起坐在床上喝玫瑰红茶。
“姐姐,这个茶好好喝。”赤烟开心的说。她已经喝第三杯了。
“当然啦,因为这是药王的老婆给我的。哦,不对不对,应该是他的厨子做的然后又由他的老婆给我的。”我说完了就看见他们俩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云。
“呵,装什么傻,那个懒药王乐风,你们不也认识么?”我拍拍焰的脑袋。
“我们不认识药王。听说因为他高超的医术,加上一整夜没有睡觉,娘才能生下我们两个,也保住了性命。虽然阿烟的病他一直有派人来看,药方也都是他开,可我们却一次都没有见到过他。”赤焰说到这里扁扁嘴,“我还想看看救命恩人长什么样呢……”
那个超懒的乐风,当年也是会亲力亲为彻夜不眠地救人的啊,我不禁笑叹。奇怪的是,他那个身体,若是一夜不睡地站着,第二天还能动么?算起来,乐风遇到绿鸢是八年前,而赤烟和赤烟正好是八岁,绿鸢说的他那时的疲惫该不会是因为不眠不休地救人吧?那他的难过,又是为何?
赤烟扯我袖子,我才回过神来,对着她笑:“能让那人如此尽心尽力,你们的娘一定不是凡人。”
说了这话,我发现俩小家伙的表情低沉下来。我无意的话,让他们想家想爹娘了么?
摸摸两颗小白脑袋,我柔声道:“姐姐教你们念诗好不好?”
“什么是诗?”赤烟发问。
对哦,这个世界好像不流行诗词,特别是火烈,简直一点文化的氛围都没有。
我笑着给了个最简单的解释:“诗就是短短的,好听的歌。”
看着他们点头,我看着月亮开始背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看着他们似懂非懂地开始重复,我心里五味杂陈。故乡啊……感觉好遥远……我、青青、还有秦铭,都回不去了么……
“姐姐,你手上的是头发么?”赤烟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这才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抚摸着手腕上的发丝。
“是啊,是姐姐很想念的一个人。”
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顽劣的长角的马,我在心里纠正。
想到景祺的招牌动作——“嗤之以鼻”,一抹微笑浮上我的眼角。
“姐姐对那个人好好!”赤烟瞥到我那发自内心的笑,叫了起来,“我也要把头发绑在姐姐手上,我也要姐姐想念我!”
“不要!”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把赤烟吓了一跳。
想着那只毛茸茸的马蹄,敲敲我脑袋也算了,居然把我推出了他的世界……我心里就一阵酸楚。
我摸了摸赤烟的头:“要了这一缕头发后,我就离开他了,原以为可以再见面的,可是……”
我把赤烟搂进怀里,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那段让我两难的选择,只能轻轻的叹气:“姐姐不愿意小烟离开啊。”
“姐姐不要难过,阿烟一定会一直在姐姐身边的。”小小的手臂环住我,许下誓言。
真是个贴心的孩子。这个被赤焰比作暖炉的小小人儿,不仅有着温暖人的身体,还有颗温暖人的心。
想到赤焰,我发现一边的赤焰已经好久没有作声了。转过头去瞄了瞄,原来已经睡着了。这个小家伙,白天赤烬出门后,他心里想着要保护我们两个,怎么都不肯睡,一副全身戒备的样子。唉,也不看看自己的功夫,也不看看自己才八岁大——肯定累坏了。
我把赤焰放在床的最里面,然后抱着赤烟躺下,温暖的被窝让我觉得脸颊有些温热。
“姐姐,你很像我娘……” 赤烟好像一点睡意也没有,那玛瑙般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哦?姐姐长得和你娘很像?”
“不是长得像,是感觉像。”
“赤烟的娘亲是什么样的呢?”
“我娘是全世界最美的人。她从来都不骂我们,还会做很多漂亮的衣服。”赤烟无限幸福地说着。可只得一眨眼地功夫,那眼里的光又黯淡下来:“本来我们就是穿着娘做的衣服逃出宫的,可是……因为没银子了,就拿它换了馒头。”
连身上的衣服都典当了啊,难怪那天早上吃起糕点来这么狼吞虎咽的,肯定是饿极了。
“没事的,我们不是往皇都去了吗?肯定很快就可以看到你娘亲了,哦?” 我拍着赤烟的背,轻声哄着。
脑海里却浮起幼时那个血腥的场面。妈妈她,为了救我……
心如被万蚁钻噬,我暗暗咬紧牙关。
“我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要杀我们……他一直对我们很好的……他对娘亲也很好的……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突然变了,都突然想杀我们了……连喜儿姐姐也……”
父皇……又是宫廷斗争的牺牲品么?我抱着喃喃自语的赤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还不更事的孩子。
赤烟终于带着泪痕睡去,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干脆起身,推开门,走到了走廊上。
倚着栏杆,天井的上方没有看到月亮,却是满天的繁星。
我在这个世界,也能被天上的亲人看见么?一定可以的。就是全世界的人都舍弃了我,妈妈她,也决不会不看着我的……
当年那个年幼的黄毛丫头,也只和赤烟一般大小。她的身边总是莫名其妙地有伤亡。很多人都说她是个不祥的人,可她妈妈不信。不信的代价,就是那车轮下的一片血泊!她的爸爸因此离开,只是每月寄来一笔不多不少的生活费。丫头变得沉默寡言,直到遇到那个笑得如骄阳一般灿烂的陈雪青。不知是因为那片血泊,还是因为那个阳光里的女孩,她竟似摆脱了诅咒,然后好好地活了十年……
青青,你过得还好么?还和秦铭斗嘴么?没有我在你们中间当和事佬,你们肯定斗个没完……
我抬头望天,努力让自己微笑,心里却有不确定的惶恐一闪而过:这一次的坠崖,也是因为我么?因为那双无形的命运之手,又开始催动着什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