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溶月(完结修改版)》布布BuBu

11、伤痛

　　在河里游了一阵，清醒了很多。想到旅馆里的三人，我爬上岸堤，向客栈跑去。
　　推开门，发现屋里没有点灯，依稀看到床上躺着一红一绿俩个小小的身影，我放心的吁了一口气，却马上又感到一双担忧的眼睛。
　　黑暗中，赤烬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只能默默的走过去，用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热度好像已经退了，我放心的垂下手，对着他浅浅一笑。
　　“怎么湿成这样？”隔着湿漉漉的衣袖，他拉住我的手。
　　我摇头，不说话，心里不停的命令自己：不要想，不要想，忘记吧，忘记吧……
　　赤烬张张嘴，好像要说什么，可是又咽了回去。他缓缓站起来，我怔怔地看着他披着的床单随着他的站起滑落到椅子上，那片黝黑健壮的胸膛袒露在我眼前。那件商袍已经被我洗掉，本来想上街给他买一套的，可是……
　　赤烬已轻轻的把我搂进怀里，冰冷的脸贴上炽热的胸膛，竟觉不到温暖——我只是木木的盯着胸前那片包裹的白布，那是我曾经最珍贵的衣服，可现在，仿佛有预兆似的，已经不属于我。
　　白布上开了一朵小小的红花，花中依稀显着黑色的字迹。
　　青。
　　那艳若骄阳的嘴唇，那弯如新月的眼睛，一层层清晰。
　　青青啊，如果你知道这个消息，是否也会象我一样，心被掏走了？你应该比我更伤心吧？等我……我会找到你……我们两个……也可以很快乐的生活的……
　　赤烬把我拉离他的胸膛，捧起我的脸，为我拨开湿湿搭在脸上的头发。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记住：你有我。”赤烬的眼睛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他在我手里放进一个圆珠状的东西，然后把我的手紧紧握住，一字一句地说：“烬，永不弃溪。”

　　我看着赤烬松手而去，脑里想的，竟然还是同样有着那种清澈眼神的那个人。
　　一个誓言飞走了，所以才收获新的誓言么？
　　想到过去，心里又渐渐苦涩。
　　其实，不管是青青还是别的女人，对我来说都一样。这份感情，我能为了青青放弃，那也能为了秦铭放弃。
　　不管怎样，如果那是秦铭要的幸福，我会……笑着祝福。

　　第二天，我们换了辆极其普通的马车，从贡城启程，一路往火都炎城而去。
　　炎城在火烈国东南方向，一路过去，天气倒是越来越风和日丽，但是危险的气息也越来越盛。
　　每靠近炎城一些，赤烬的浓眉就更锁紧一分，看在我眼里，却也是无可奈何。自那晚后，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问什么。可他看我的眼神，对我的照顾，却如同我手上那颗鲜艳欲滴的红珠子，那样醒目地昭示着他的誓言。
　　我知道，他在准备着什么，而且这个“什么”，不是极凶险，就是极血腥。
　　或许，每一条通向王座的路，都必须是血红色的。我看着熟睡的赤烟和赤焰，只愿他们两个，永远都是这么纯白。
　　一路上，讲完了郭靖黄蓉，我又在俩小鬼的强烈要求下，开始了《神雕侠侣》的连载。两个小家伙简直对小龙女如痴如醉，整天就“姑姑姑姑”的乱叫，简直就像布谷鸟转世。
　　这样说说笑笑地过了一月有余，我们终于来到炎城郊外。
　　为了避免给人认出来，四人好好伪装了一番，才小心谨慎地穿过炎城的西大门，找了个离皇宫最近的客栈住下。
　　这一月里，通过赤烟和赤焰，我多少也了解到一些他们的情况。
　　火王对于濯妃白泠，九年来一直极其宠爱，对两个孩子自然也不例外。可是两个月前，火王应锒月国月王的邀请，去参加月王为失而复得的爱女雪月公主举办的庆典，却盛怒而归，要杀了赤焰他们。赤烬受白泠所托，带着赤焰他们连夜逃出宫来。原以为火王一时气怒不日便消，却不料一路被残酷追杀，以至落到此番境地。
　　从他们的言语里，我觉察到火王是个极重情的人，都说“火王深情”，再怎么大的事情，他也不该会如此不留余地的追杀自己的亲骨肉。再有，濯妃曾派出心腹丫鬟喜儿来援，结果却是喜儿背叛，导致赤烬重伤。这之后，就一直没有濯妃方面的消息。种种现象都透露着一种可能，那就是有其他的势力在干预这件事，而且，这势力已经足以渗透王宫上下，怕是火王和濯妃，都已被困！
　　赤烬也一定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才回到都城，在弄清楚来龙去脉的同时，救人，并夺回应属于他的所有。
　　兵贵神速。是夜，赤烬换上夜行衣，将赤焰和赤烟放到我房里。
　　“你准备怎么做？”
　　箭已在弦上，心里的担忧不由得我不闻不问。
　　“晚上进宫，先摸摸情况。”赤烬眼里也有担忧，他显然也很不放心我们几个。
　　“可不可以……延到明晚？”
　　不知怎地，心里总是不安。好似有一片黑云，浮浮沉沉地，挥之不去。手不自觉地按上那颗珠子，那块血玛瑙，我把它穿在手腕的发丝上。那本就亮眼的一滴红，此刻缀在景祺浅蓝的发色间，竟有些触目惊心。
　　夜很暗，没有月色，没有星光。
　　“这样的夜色……很不利……”我才说一句，赤烬就把我拉进他怀里。
　　“你在担心我。”他的心跳得很快。
　　这个拥抱越发让我觉得担心，因为我感觉到他的紧张。虽然乐伯说了，赤烬在几年前就已举国上下没有敌手，可若是数量悬殊，那也必是一场性命攸关的血战！何况，赤烬如此严阵以待的，又岂会是如擂台般轻松的比武！
　　当下里揪紧了他的衣襟，却不知该不该留他。因为责任，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
　　“放心，我说过的话，从来一言九鼎。”赤烬松开我，烛光在他眼里跳跃成一股炽热而坚定的光芒，“烬，永不弃溪。”
　　心里有潮水涌起，直涌上眼眶。
　　默默放手，我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那是乐风给我防身用的迷魂粉，只要有一点入鼻，就会立刻昏倒。我把瓶子递给赤烬，轻声说道：“这药粉入鼻即能使人昏迷，却对其身体无害，或许能派上用场。”
　　赤烬接过，点头间，却突然神色一厉，人已闪至窗前。
　　弯刀从窗格间抽出，窗纸上已一片血影。
　　外面有人！
　　我冲回床边，护住赤焰和赤烟。这时，门口和窗户里已冲进来几条黑乎乎的人影。
　　赤烬刀已出鞘。除了那把弯刀，还多了一把长刀。他右手弯刀，左手长刀，一下子就如旋风般卷入那几人中间。
　　长刀攻防，弯刀致命。每见一道闪亮的圆弧，就必有一人气绝而亡！
　　虽然从窗外和门外不断涌进更多的人，可赤烬却始终牢牢地把他们挡在离床三尺远的地方。黑暗中看不清究竟，只有那真实的刀光剑影，和四处弥漫的血腥味道。
　　赤焰和赤烟被打斗声惊醒，赤焰马上跳起来，紧张的护在我和赤烟的前面。
　　我把这竖起了全身小刺的白刺猬拨开，扔到后面去：“待会我若是大叫，你和烟马上憋气，知道了吗？”
　　说着，我从怀里摸出个瓶子，和刚才给赤烬的那个一模一样。这是我随着带着自卫的，一直没有派上用场。但是不管有没有用，我都不能让身后的任何一个人有闪失！
　　时间如沙般流逝，无声无息。当一切静下来，我才听到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
　　幽暗的烛光摇曳着亮起来，我看到赤烬站在遍地的尸体中间，背影起伏。要杀掉这么多人不难，难的是不让一个人接近这张床——为了我们三人的安全，他已用尽全力。
　　赤烬喘着气转过身来，我看着一脸血污一身疲惫却笑得如此安宁的他，顿觉喉咙苦涩。
　　这时，地上的尸体中突然跃起一个人影，跳到了我的面前！
　　我甚至来不及叫一声，一把匕首就抵在了我喉咙上。
　　“不要过来！”那人对着赤烬叫道。
　　赤烬定定的站在那里，笑容敛去，眼里透出刀锋般的杀气。原来，初见面时他口口声声要杀我，实际却是意志极不坚定——因为当时的眼中，只有伪装出来的冷漠，却没有一丝杀气。如果说那时的赤烬是一块冰，那现在的赤烬就是一把剑，见血封喉。
　　这个沉不住气的家伙，这么紧张。我心里暖暖地骂着，脸上却装出怕得要死的神情，哆嗦着说：“不要杀我……我边上这两个，才是正主儿……”
　　杀手往赤焰和赤烟看去的瞬间，我大叫一声，拂袖间，杀手已往边上歪倒。死死憋着气，我把赤焰和赤烟抱起，冲到离床最远的地方，才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吸气。
　　我看着因为憋气而双颊微红的赤焰和赤烟，他们也和我一样正大口地补充氧气，更显得憨厚可爱。总算都平安了，揉揉赤焰的头，我笑出声来。
　　往赤烬看去，他眼里的凌厉也已尽数退去，正带着一脸宠溺的微笑向我们走过来。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
　　就在我们都放松警戒的时候，门口又闪进一人！这人的速度极快，只觉得一片黑云掠过，我们脸上的笑容都还暖暖地挂着，一道寒光已经逼近。
　　门口正好是离床最远的地方。赤焰在我右边，也就是最靠门的地方，那道寒光直直的欺他而去！
　　焰！我向右边扑去。

　　背上一阵被撕裂的痛。
　　我看见赤焰的双瞳失去了焦点。
　　焰，我没事……我咧咧嘴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发现身上滚下一团东西。
　　一双小小的手紧紧的拽着我的衣服。随着衣服的破裂，那小手的主人，也如一团轻飘飘的棉花，落在我身旁。
　　一地的血。
　　长长的头发散落，竟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烟！
　　我想大叫，可恐惧已经扼住了我的咽喉，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眼里只有那无边无际的血，和血泊里赤烟那张苍白的小脸。
　　“姐姐……”赤烟低低地叫我。因为疼痛她蹙起了眉头，可她的嘴角还是向上弯着。
　　颤抖着抱起这个小小的身体，我跪在地上，心脏痛得似要炸开。
　　“姐姐……替……我……”
　　赤烟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的眼睛也闭上了，嘴边还留着那抹浅浅的笑容，仿佛睡着了，仿佛做着很美的梦。
　　心向无底的深渊坠去，一波波的黑暗向我袭来。
　　有刀剑相搏的声音，接着是赤烬焦急的呼唤声，唤着烟，唤着焰，唤着溪……
　　可我没法睁开眼睛。那片血，如同红色的织网，密密地罗着我，让我痛得无法呼吸。那久违了的深深恐惧，在每一个毛细血管里扩张。那些我爱的和爱我的人，终将这样一个个地离我远去么？我，真的是那么不祥的人么？命运将我带到这里，就是先给我珍惜的人，然后无情的摧毁吗？若要毁灭，直接毁了我，毁了我啊！
　　烟……对不起……

　　一片金灿灿的稻田。我和赤烟躺在田里，看着飞鸟一只只划过天空。清脆的鸟鸣，仿佛洒落玉盘的水晶珠。
　　举起手，景祺的发在手腕上迎风飞舞，纠缠在我张开的五指。
　　“姐姐手上的头发好美。”赤烟在一边轻轻的说，“我也要姐姐带着我的头发。”
　　说着，赤烟从头上扯下一缕发丝，慢慢的编成一条很细的辫子，她问我要了那颗赤火珠，穿在发辫上，然后打了个死结。
　　“阿烟要和大哥一起陪着姐姐。”小手紧紧的拿着这串项链，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正想去接，却发现那银色的发丝一点一点渗出红红的颜色。我惊恐的看向赤烟，赤烟还是那样幸福的笑着，可是红色的血，一丝丝从她的额头冒出来。
　　我慌乱的伸手去按，却怎么也止不住那不断涌出的血。
　　稻田已成血海。
　　我抱着赤烟，红色的血把我的衣衫濡湿，那么滚烫。
　　“姐姐，替我……”赤烟的声音恍若隔世，她的身体渐渐消融。
　　“不要——！”我终于能从胸腔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