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九嘚儿 ...

  •   我发现钟玉是个脸皮很薄的人。我原本以为每次帮他擦药的时候他一脸很想去死的表情是因为惶恐,害怕我以后回府了会找他不自在,但自从帮他洗了一次澡以后,我知道他这种表情,原来叫害羞。

      只因他实在太爱脸红了,而且总是自耳朵起,而后一路蔓延至颈项,那红色便一阵一阵地晕开了。所以我帮他擦背的时候很喜欢碰他脖颈和脸,我只要一碰他,他便脸红了。我觉得这个把戏煞是好玩,几乎要乐此不疲。

      终于有一次,他忍无可忍了,“公主,请不要再戏弄微臣了。”

      “唉,什么戏弄?”我又在他脸上重重按了一把,“是这样吗?”成功瞧见他刚缓过来的耳朵果然又开始红了。

      “微臣觉得,现下已不需要劳动公主了,微臣可以……靠自己。”

      他难得不要我伺候了,我何乐而不为?

      然而他“自己来”的后果是我面对屋里全部湿光的一片狼藉辛苦收拾到半夜,而他躺在唯一干净的床上对我弱弱地道歉,“公主,微臣对不住你。”

      “没事没事,你先睡吧。”我跟他客气客气,他当真便转过身睡着了。

      那之后我再三保证不会随便摸他他终于答应让我帮他洗澡了。我一直怀疑那天他是故意的,但他瞧去实在真诚至极,我又觉得我这么怀疑一个重伤病人实在不好。

      过不几天,我发现我的手开始又粗又红又痒又肿。“驸马,你看我的手!”那天难得出太阳,我把他搬到门外晒着,双手伸到他跟前,“你的那什么恶疮染给我了!”

      他侧过脑袋瞧了半晌,突然便笑出来,“公主,微臣没有生疮,公主这是冬日里冻出来的,名曰冻疮。”

      我真的生疮了!这个事实一下子把我打懵了。想我金枝玉叶,什么时候生过这恶病啊!“驸马……”我不禁悲从中来,“我恨死你!”我很想打他两下,但又怕把他打死,只能自己干坐着痛哭,“要不是你我能生这疮吗!”“死驸马!”“……”我不知自己骂了多久,只知快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感到悲愤无比——我这浑身上下唯一比乐山好看的也没有了,乐山她拿惯笔,执惯剑,手上有茧,我当初还暗自窃喜,觉得自己终于这双手是比她好看不知多少倍了。现下好了……这些日子下来,我的手不仅又粗又红,更且还生了恶疮!

      不知是我的哪句骂终于触动到了他,钟玉抬起身,“公主,再让微臣看看。”

      而后他做了一件我现在回想依旧要浑身打冷战的事,他执起我的手,瞧了瞧,竟突然亲了下去,“微臣觉得,公主的这双手一点也不丑。”我透过泪眼瞧去,朦胧中他的脸上似乎还有笑意。

      但我却被他吓得怔住了,只能颤巍巍地瞪着他的唇,“驸马你干什么?!你的嘴要生疮了!”

      于是我瞧见他的笑意更深了,他那条还尚算灵活的胳膊,一下便箍住了我的颈项,下一刻,柔软的亲吻就落在我的额头。

      那天夜里,我分别用冷水和热水,各洗了五遍脸。

      ---

      腊月里,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年货。过年的味道越来越浓,我不禁有些想念皇弟他们。钟玉的日子每日里不是吃就是睡,再不然晒晒太阳,但我每日洗衣做饭,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那一回县里的张捕头来寻我们的时候,我差一点就把身份亮明了,但一想到可能会有危险,终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那张捕头倒也有些奇怪,竟害羞得不敢瞧我,想我虽然都一把年纪还嫁了人,但挡不住我貌美如花,绝世无双啊,他这点上倒也算是识相,让我很是受用。

      另有一桩让人不太高兴的事,是年末了,那些在县学里的孩童们也回家来了。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不太喜爱小孩儿,当然,若是像我皇侄儿慧仪他们那般的,倒也不讨厌,但这些整日里喳喳呼呼的顽童们,我便敬谢不敏了。

      那一日我果然瞧见他们又在欺负人了,便忍不住上前一通大吼,“大黄,二牛,三狗,小四!你们再欺负人,我立马告诉你们爹娘去!”顽童们自然想不到我竟一一将他们的名字喊了出来——失忆以后我记人的本事却是越来越好了,但凡见了一面,便能将名字牢牢记住——于是顽童们一哄而散,还一个劲儿在那儿叫喊,“‘断臂婶’来啦!”“快走!”

      折了条胳膊的是钟玉,这些顽童不只叫他“断臂叔”,竟还叫我“断臂婶”,当真可恶,我又没缺胳膊断腿,这样喊我作甚!所以说我不喜爱小孩儿是很有道理的。

      被欺负的是祝大哥家的二姑娘,阿兴,也才不过十岁的年纪。我瞧见她倒在雪地上,赶忙过去把她扶起来,这小姑娘倒是硬气,不哭也不闹——当然这也不是我第一次瞧见顽童们欺负她了。

      她不过捧着两本揉皱了的书册,紧张地缓缓展平。

      “这次不能放过他们了!”我气道,“你跟我去挨家挨户找他们爹娘告状去!”

      岂知小姑娘摇摇头,极有礼貌地回了我一句,“钟婶婶,谢谢您,但恐怕他们被逼而道歉,反倒心生怨恨,还不如便当没这回事,我自安心看我的书去。日子久了,他们便不再觉有趣……”

      这还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么?我一愣,岂知阿兴整理完书册,又充满期待地问我,“钟婶婶,我听阿娘说,您是有学问的大家闺秀,我有几个疑问,想请您指教。”

      指教谈不上,一般的问题么,我还自问能回答得上来……但是——等等,什么是《旬艾十九策》,什么是《苏氏六法》啊?

      “咳咳,”我清清嗓子,故作镇定,“阿兴啊,你钟婶婶还要去帮你钟叔叔煎药,忙着呢,你钟叔叔很闲,你去问他,他学问很好很好……”

      “钟婶婶,您上过女塾么?”小姑娘又用那对天真烂漫的大眼睛瞧着我,我突然发现,即便是这么懂事的二姑娘,也让我很难忍……

      那天晚饭的时候,祝大嫂来寻她吃饭,阿兴才恋恋不舍地告别了钟玉,乖乖跟她娘走了。钟玉的脸色灰败,他几乎一天没有休息,刚歇下来,便一口气喝完了我准备烧来洗脸的水,直接恢复到刚掉崖那会儿的情状,他喝完水,才气若游丝地对我说,“公主,往后您若是想要个孩儿,千万不要是女儿。”

      这话我可不喜欢听,“女儿怎么不好啦?懂事听话,善解人意。”我想到乐山,“要是聪明能考上女科,也能当官,造福百姓。”

      他仿似这才觉得失言,“微臣失态了,还请公主见谅。”

      “对了,”我这才想起,“驸马,你说我皇弟比我小三岁,他闺女慧仪都会爬树了,我俩怎么一个孩儿都没有?”这问题的答案其实我已隐隐想到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他。这一开口,他突然便浑身一僵,于是我后悔了。

      “因为……”他舔了舔嘴唇,仿似是有些口干舌燥。

      “停!你不用说了,”我局促道,“那天我听祝大嫂说孩子都是来找父母要债的,我觉得很有道理,驸马,我们没有孩儿……很聪明。”

      “公主……”他轻轻唤我,“公主若是觉得有个二姑娘这样的女孩儿也不错,微臣也便觉得……”他的话语里带了些蛊惑,原本经常装模作样变红的眼,这一刻竟化出些许旖旎之色,让人禁不住想靠近再靠近,“很不错……”尾音落在一个吻里,他不过轻轻碰了一下我的唇角,我突然便觉得浑身莫名地发热起来。

      “不行。”我突然生气了,“父母不像样,要儿女怎么像样?!”嘴里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我自己都是一愣。记忆里脸颊上火辣辣地痛,一直延宕到心里,但这记忆却太也模糊,我想象不出,竟有谁是敢打我的。

      钟玉也是一愣,不禁有些担心地瞧着我,摸了摸我额头,“公主没烧啊……”

      ---

      那之后二姑娘几乎天天要来寻钟玉,阿兴的好便好在她很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寻常一个问题,她能再问十七八个不相干的事来。钟玉背地里已哀叹许久这丫头的认真好学,但当着面又总是轻声细语,耐心解答。我讥笑他,他也不恼,我突然发觉,他其实人也挺好,并不似我当初以为的那般阴险刻薄。

      有时候二姑娘在缠着他提问的时候,我便坐在门外假装煎药,虽然屋子很破,但透过这样的屋檐瞧出去,天空也跟公主府的没什么两样,一般地蓝,一般地美丽。那时候我便冒出兴许这样过下去也不错的傻念头来,只是二姑娘终究不是自家的姑娘,稍许有些不太完美……

      ——等等,我在瞎想什么啊!我竟想着要和钟玉有个自家闺女?!

      我决定过完年看他要是能多下地走走了,就自个儿先回一次京城,省得我在这里见不到几个人便开始胡思乱想。

      然而除夕还未到,便发生了一件事。

      ——阿兴她哭了。

      要知道,二姑娘可是即便被几个顽童欺负,书都被撕烂了也未曾哭过的硬气姑娘。那天她却跑来找我,一见了我便搂住了我哭个不停,一声一声地抽着,“钟婶婶……您没上过女塾么……我不能去女塾了……我爹娘不让我去了……”

      原来二姑娘今年十岁了,女学的东西都学得差不多了,当然,她不只学得差不多,还学得极好,若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兴许来年开春便要去女塾了,但女塾和女学是不一样的,女塾是要钱的。况且阿兴自小有一门亲事,只等她十五及笄便要出嫁的,祝大哥祝大嫂自然想让女儿这几年好好在家呆着,等着出嫁便罢。

      其实我想不明白,祝大哥祝大嫂即便是对我和钟玉两个素不相识的人都倾囊相助,为什么对自家闺女竟如此小气。

      谁知祝大嫂跟我说,“大妹子,实话告诉你,这村里就我家二丫头学问最好,她被人欺负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她叹一口气,“不过都是因为她学问比那些男孩儿还要好罢了!”

      她虽是叹气,但我也能听出那话里的骄傲来。我点点头,“那为什么不继续上女塾呢?”

      她又摇摇头,“大妹子,说句心里话,你觉得哪个姑娘家读了大学问,还能嫁得好的?旁的不说,若是比自家相公学问高,岂不是要惹他不痛快?碰上个大度的不计较,能忍着你,但保不准心里想不开要冷落你。况且学问好了见识高了了不起能考上女科中个女状元,那还能看得上平常人吗?那时候必然是高门大户的寻亲家。但高门大户多是三妻四妾,又岂会为了你学问高而另眼相待?”

      这是祝大嫂自从认识我以来说得最多的一席话了。我突然发觉她是有大智慧的人,我听完便觉得她的想法极有道理,差一点,当真只差一点便要认同他们的做法了。可她最后多嘴,又问了我一句,“大妹子,你自个儿不也没上过女塾么?不也嫁得挺好么?”

      言下之意,我能嫁给钟玉,还多亏我没什么学问?于是我有些怒了,“谁说我没上过女塾啊?”

      “你相公呀!”她愣了愣,“还是他教我这般劝我家阿兴的哩!”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