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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嘚儿 ...

  •   后来二姑娘又来我这里哭了一次,据说是“钟叔叔”都不赞成她继续念女塾了。我恨得牙痒痒的,心想钟玉怎么那么爱管闲事。

      “驸马,我知道你瞧不起女孩儿,可你也是你娘生下来的吧,凭什么撺掇阿兴不念书啊!”

      他大约是猜到我要兴师问罪,竟一点也不着急,“公主,您以为,阿兴将来是要干什么的?考女科,入朝为官么?”

      “难道……不行么?”我总觉得他问我的时候背后凉飕飕的。

      他竟当真摇了摇头,“公主,自女科开立以来,曾有五百二十人入朝为官,可公主说得出,有哪位女官是苦寒出身的?”这种事我怎么知道?不过掰开手指头数了一下,好似我府里的几位女官,之前确实都是官家小姐。

      “你自个儿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怎好说旁人出身贫贱?你能成,阿兴她就不成了?”我记得春花跟我提过,钟玉自小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要不是自太子伴读做起,他也不定此刻在哪里砍柴打猎呢。

      他见我提到他自己,竟也不生气,不过好笑道,“微臣这么多年来在朝中如何撑下来的,公主可知道么?公主觉得,这些事是一个阿兴这样的小姑娘能对付的?”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突然想到那时他说曾被人弹劾不下百次,突然便顿悟了,对那句句“公主可知否”,也觉得不是那么刺耳了。

      “但读书也非必须入朝呀,她不过是一心向学,驸马也忍心这样对她?”

      “微臣没有不让她读书,不过是建议不要去念女塾而已。”他叹口气,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女塾一年的花费,大约也要他们全家省吃俭用许多年。”

      “花费不是问题。”我不假思索,“这点钱驸马心疼,本公主我却还给得起。”

      他仿佛料定我有此一说,竟笑道,“那微臣先替阿兴谢过公主。”

      我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他骗了什么,但却分辨不清,只能道,“既然如此,就是驸马也认同本公主,无话可说了?”

      “微臣只与阿兴说明两点,那丫头应会自己考虑。第一,她若是要求学,会比旁人更为艰难,到时候便不只是被村里的同伴们欺负罢了。第二,她做任何事,须得顾虑爹娘,不得忤逆……”

      我却没料到他竟这样说,不由得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有道理,本公主暂且饶你了。”

      后来阿兴很长时间提不起兴致来,我向祝大哥祝大嫂表示将来阿兴要是想念书,我们能多少出点钱帮衬帮衬,结果祝大嫂又不太高兴了。

      “作爹娘的,都是为了孩儿好的。”钟玉他没当过爹,竟也能如此通透,令得我不禁有些佩服。

      “没当过爹,但也当过人的孩儿啊。”他那时候老神在在,随口回答。

      于是我便发现一个问题——钟玉他是孤儿啊!

      “你不是你师父带大的么?”

      他愣了一会,似乎在斟酌着怎么回答我,最后还是老老实实道,“公主明鉴,微臣遇见师父之前,也是有爷娘的。”

      “唉?”这我可没听春花提过,“你爹娘是干什么的?哪里人氏?姓啥叫啥?你还有什么亲戚么?”后来想想,我当时嘴实在太快,他遇见他师父的时候,必然已是个孤儿,那他家里的那些事,必然是些伤心事了。

      况且我问他爹是干啥的作甚?万一他爹是个屠户难道我还要让我父皇泉下有知为他和个屠户结了亲家而高兴?

      但他却依旧很平静,也瞧不出任何伤感,“回禀公主,微臣的阿爹是个县丞,阿娘也是个普通的妇道人家。不过后来阿爹因故被贬,便流落他乡,碰上了旱灾,爹娘都故去了。若非遇见师父,公主大约现下也见不着微臣了。”

      他说得平淡,我却觉得有些难过,他阿爹不知是什么缘故被贬的,但他现下既然已是次辅,就算是有什么冤屈,想必也早就报了,我也不好追问,只能故作轻松道,“你为什么老是‘回禀公主’‘微臣微臣’的?你就不能用‘我’啊,‘吾’啊,再不成‘愚’也好,来称呼你自己?”

      “回禀公主,”他笑了笑,仿佛是要与我对着干,“自古君君臣臣,公主为君在上,微臣乃是臣下,不可逾越。”他虽是笑着,我却发现那笑容带了点疏离,让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

      转眼便到除夕。这一夜祝大哥祝大嫂邀我和钟玉一同去吃饭,我暗自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那天之后我与他之间总有些奇怪。他对我似乎是一下客气许多。我即便是替他擦背的时候故意戏弄他,摸他脸,他竟也安然受着,对我说公主开心就好,反弄得我一个人很是无趣。我原本想着他若是与我一直这么客气,我不知道除夕这顿饭究竟还怎么吃下去。幸好祝大哥他们来邀我了。

      祝大哥夫妇共有四个孩子,只阿兴一个女孩儿。我突然就发现我吃亏了,原本我只要烧钟玉一个人的饭,只要伺候他一个,现下我还要帮忙祝大嫂烧那么一大家子的饭!难道他们家邀人来吃饭还要旁人帮忙动手的吗?!不只如此,我还得一直被人呼喝来呼喝去,“水放多了!”“少放点柴!”“哟!好了好了,快拿下来!”

      我是下手,我很听话,可我不能忍啊!后来我抹着一脸的灰从灶房钻出来的时候,正瞧见钟玉笑嘻嘻地躺在门口晒太阳。祝大哥五岁的男孩儿小圆正坐在他腿上,摆弄着他那条胳膊上的夹板,仿佛不亦乐乎。

      其实我许久未见他这么开心了,他抬眼瞧见了我,不知指着我说了什么,小圆顺着瞧了我一眼,突然便笑得更欢畅了。我意识到不好,一抹脸,果然又是满满一层灰。但他那么开怀,我竟一点也不生气。只望他能继续那么高兴下去便好——我一定是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瞧见小圆那脏脏的小手不过简单擦了一下,便取了一只馒头塞到钟玉手上,他竟然看也不看,就朝自己嘴里塞,一边吃,还一边笑得很开心。我突然便领悟过来我这些天来待他是多么好了——我本可以不用待他那么好的!

      他不能久坐,晚饭后一会我便与他一起告辞了。我慢慢扶着他,他只是虚虚地倚着我,并不似以前那般整个身体靠在我身上。

      我觉得应该说些话,“你看,今天的月亮很圆。”

      他轻笑一声,“公主,今日是除夕。”

      “你终于对我笑啦。”我对他道,“钟玉,我是公主你是驸马,我是君你是臣,但我是钟婶婶你是钟叔叔,我们便是夫妻。”

      我说到这里,感觉到他脚下一顿,我不敢瞧他,只继续道,“方才祝大嫂他们问我有何心愿,我没想到,现在我想到了……明年你要是不再老是在我面前自称‘微臣微臣’,那便好了……”

      我感到他的肩膀开始微微抽动,“公主,微臣……”然而他的“微臣”带了颤音,下一刻,他又故技重施,将我的头摁到他颈侧,我怕磕到他伤处,自然又僵硬得不行。

      “……我……我也有一个心愿……”他的声音颤颤的,却让我觉得带了点暖意,“公主若能早日恢复记忆,便好了……”我的心也顺着他的话颤了一下。

      我渐渐放松下来,然而他只是搂着我,而我小心翼翼地靠着他。

      “公主,这样便好了 ……”

      很久之后我才从春花那里知道,这是我和他第一次一同过除夕夜,往年我都是把他一人撇下独自往宫里去的。他的师父不在京师,他一个人的除夕夜,不知是怎样过法……

      ---

      我觉得我那一晚睡得特别香甜,大约这便是坦诚相对的好处罢,所谓夫妻没有隔夜仇,虽然我也不知他为了什么事,但最后我们终于还是在年前和好了(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这当真值得庆贺。

      日子便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老大夫说钟玉恢复得很好也很快,我照顾得极好,几乎要对我刮目相看了。这让我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既然已能简单地照顾自己了,我便决定先回京城一次。岂知他听闻我要回去,点点头,“让张捕头护送你回去罢。”

      原本我以为他是吃醋了,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么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钟玉你放心,人家不敢对你家娘子我有非分之想,我也不会喜欢上人家,你不用那么酸……”

      “公主,我是说真的。”他笑了,顺带一提,尽管他不自称是“微臣”了,但还是坚持呼我“公主”,我想了想自己的本名,如果让他叫我“珠儿”或者“阿珠”我简直生不如死,所以也就由着他了。

      然而第二天张捕头便来接我了。

      我急匆匆拿了东西换好衣裳便和他出了门,出了村不过几步,我还在思忖着该怎么跟张捕头说我家在京城哪里,山间小道上便突然冒出了几十,哦不,几百……呃……我也不知多少人来,一辆马车端端正正停在路上,张捕头依旧不敢正眼瞧我,不过利落地伏下身去,恭恭敬敬道,“参见公主殿下……”

      于是我觉得这像是做梦一样,眼前突然一片空白。

      ——我这些日子受的苦,究竟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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