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涨船高》申夭夭

6、金玉满堂

　　事了之后不过午时，顾小七去礼乐教坊交还衣物。影十八跟在他后头，交完任务就急吼吼到处找水洗脸。统共七人，就属他离醴水池最近，窥得见一众佳人真容，不过在存满雪的冬青丛里蹲一上午的滋味并不是很好受就是了。
　　“要我说三王爷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啊，你是没看见，穿蓝衣服的那个，嚯，那叫一个漂亮。柳叶眉，杏仁眼，就你那样。”
　　顾小七知道自己长了一双杏眼，不过叫影十八这么一说总觉得味儿不对，“你找抽呢？”
　　“啧啧啧”影十八用衣袖抹干净脸，伸手勾上顾小七下巴，坏笑两声，“怪了，这鼻子这眼怎么还有些像。”面上是掩饰不住的调笑之意。
　　他这样顾小七见多了，也不恼，反倒老老实实的让他勾着，“说到像，我确实认识一位姑娘，跟我容貌有三分相似。”
　　“嘿，失散多年同父异母的姐妹不是？”
　　“这位姑娘名唤柳依依，家住封城，销金阁。”顾小七笑得眉眼弯弯，说不出的稚气与无辜，“十八听说过吗？”
　　叫柳依依的很多，家住封城的柳依依也很多，但是影十八都不认识。
　　家住封城销金阁的柳依依只有一个，对影十八来说如雷贯耳。传说这位柳依依粉面含春，明艳动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所不知。无数的达官贵人为博佳人一笑一掷千金，散尽家财……
　　这位柳依依认识很多人，却不认识在瑞城之中小有名气的纨绔子弟影十八，因为他不够格。
　　“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影十八叫他虎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翻了个白眼，“销金阁的花魁，封城的第一美人就张你那德行？”
　　顾小七摸摸自己的脸，“都说了三分像嘛。”
　　“……”影十八耙耙头发，左右看看，确定没什么影卫看自己，一把揽过顾小七的脖子，“下午没事吧”
　　“嗯，我爹最近不在瑞城。”
　　“那成，吃了午饭跟我去趟金玉满堂。”
　　顾小七翻翻白眼，“您这不是存了心想让我爹打死我吗。”
　　“不就一百两银子嘛，爷替你出！再说了，你爹不是不在瑞城吗，瞧你那点出息。”影十八是往上数好几代都能够得上首富的影卫。他家底殷实，老子娶了九房姨太太，儿子女儿一抓一大把，所以影十八从来不愁吃穿，干什么家里也没个人管，自小自由散漫惯了。因为是个练武的料子，这人阴差阳错的当上了影卫，叫师傅调教了十多年，什么毛病都改了，就是纨绔子弟的脾性改不了。
　　顾小七对金玉满堂可谓是早有耳闻，这个瑞城一等一的拍卖行，与封城的珠光宝气阁一南一北，平分秋色，可以说是各有千秋。民间还送了金玉满堂一个诨号——有去无还，连起来就是“满堂金玉，有去无还”。
　　方全不让顾小七进金玉满堂，为这顾小七还饱尝了一顿棍棒，那是他年龄虽小，却实实在在练了一身的功夫，饶是如此，也被打得半个月没下来床，可见这顿棍棒的厉害。到现在顾小七只要一想起来还不免浑身抽疼，可去金玉满堂的念头就跟猫爪子似的挠得他心里直痒痒。
　　“去不去，给句话！”
　　顾小七咬咬牙，“先去汇鲜楼，银子你出。”
　　“大冬天去汇鲜楼？”影十八狠狠的看着他，“冬天吃鱼，你脑抽啊。”
　　“那里贵。”顾小七转过头阴惨惨的说。
　　“得嘞，”影十八任命的系上早晨穿来的披风，流云暗纹在阳光下仿佛涌动，“咱走着。”语毕迈开步子率先出了礼乐教坊，在狭窄的胡同里转了好一会儿，两人才转到主道上。靠近巷口的包子摊刚蒸出一笼包子，白腾腾的热气将冬日午后的阳光熏蒸出几分暖意。顾小七叫影十八揽着脖子，两个人隔着厚厚的斗篷靠在一起，慢悠悠的穿过人群。
　　“真是人气儿足啊，”影十八没心没肺道，“皇城就一活死人墓。”
　　顾小七笑笑，呵出的雾气似有似无的扑到影十八面上，一瞬间的温暖。
　　两人在汇鲜楼吃过午饭，顾小七坚持不懈的要了盐焗腰果，临走叫伙计找了个油纸袋子包好。两个人就着这包盐焗腰果一路吃过去，也赖两人脚程快，到金玉满堂楼的时候还剩下半袋子。影十八摸出两张请柬，向右手边那扇门走过去。顾小七跟在他身后，趁着伙计核对请柬的空轻轻摸了一下门扉，指尖是一派温润细腻的触感，恰如珠玉。他挑挑眉，降香黄玉木，用这么了不得的木材做门，而且……顾小七看了一眼左手边额那扇尚未开启的门扉，与右边这扇色泽上有明显的差异。那扇门的色泽更加清浅，与其说是浅棕色不如说是极浓稠的暗黄色，木材的问路交错盘曲，泛着蜜一般的金色。顾小七收回视线，番龙金柳木，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如果说降香黄玉木堪当珍品二字，那番龙金柳木毫无疑问，是极品中的极品。
　　影十八看着某位号称读遍影卫三十六卷天字号行动密宗《暗涌录》的影卫微怔的表情，只觉心情大好。他自己是没有大胆到敢触领班头子的霉头去翻那些玄之又玄的卷宗的地步，但是顾小七不知道怎么的就做到了。这个武功三流轻功上乘的人自此之后对他们谈论的各种奇闻异事驾轻就熟，淡定的让他牙根有点痒。
　　“怎么样，开眼了吧。”影十八一边说一边进门，“一百两，只够坐在这儿的下层最偏的地方。”
　　两个人被伙计带着绕金玉满堂一楼的中央的半圆形木质高台走了半圈，正对着高台的是同样排成半圆形的檀木圆桌，每个圆桌只见用屏风隔开，清一色的花梨框，麦秸贴画屏，屏上的图案样式是不同的山水美景。
　　顾小七突然发现，出去垂首静立的侍女，偌大的金玉满堂，他们是头两位的客人。
　　坐定后影十八解开披风，将剩下的半包盐焗腰果掩在披风的夹层里，这才将顾小七的一并递给站在一边的侍女。顾小七眼尖，一眼就看出那侍女穿的是用时下最新的夹棉技艺制的裙衫。这种手艺极其繁复，需得将棉展薄了，再一层并着一层压砧上，手艺好的师傅统共能压上三十多层。这手艺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完全是另一码子事。他见云姨做过一件，如今正穿在他身上，暖和而轻软，很是舒服。
　　这样一件冬衣，穿在一位侍女身上。
　　影十八招来侍女，那侍女向两人一福，轻声细语的问他有什么吩咐。
　　“一盘盐焗腰果，一壶恩施玉露。”
　　侍女走后顾小七碰碰他，“怎么还是盐焗腰果？”
　　“不是你喜欢吗，你早说啊，害爷花这冤枉钱。”影十八挑挑眉，见顾小七虎了脸，这才压低了嗓子，“关键是等着烦呐，这个地方。”他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这儿比不得上边，以左为尊，以上为尊，以后为尊，懂不？”
　　顾小七仰了头向上看，看到的是颇似待月楼戏园子二楼的那些个包厢。这会儿即使拉着帘子看不到包厢真容，单看那帘子上的牡丹湘绣的手艺捻金的技巧，足以见其富丽堂皇。
　　“所以说，一百两，咱坐的是下下等的位子，等着吧，时间长着呢。”
　　顾小七收回目光，“看来这下下等的位子十八你都坐出经验来了，怎的，常来？”
　　“常来？我给自己找不痛快怎么的，在这坐着一个一个等，受那鸟气。不过是几个朋友拿了请柬，又临时起兴要去什么万玉云浪，我才接手，主要是带你过来开开眼，你小子别不知足。”
　　不一会儿那侍女去而复返，将盐焗腰果端了上来，又替二人斟上恩施玉露。这两人便又就着腰果天南海北的聊了一会儿，顾小七才算弄清楚：从金玉满堂的右边门进的是一楼，上二楼要走左边，索性拍卖会前半场二楼是没有人的，要不他俩人不知要等到什么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