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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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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觉得哪个名字很会弹李斯特?”护把手中的名单递给儿子。怜人看了看,随手指了一个名字:恺撒比兹。
这个孩子同他父亲一样瘦小,长得也几乎一摸一样。他的头发颜色还要浅点,眉目间也稍微硬朗了些,他的眼睛是黒\\\\\\\\\\\\\\\色的,鼻梁骨带着圆润的幅度。此刻,孩子正在睡午觉,护给他搭上一件外套,自己出了办公室,朝中央大厅走去。
他不费力气地在学生中看见了那名“李斯特”,对方似乎长高了,五官轮廓却没有变。他想了想,拉开后台的帘布,朝台下走去。很多人都回过头来看他,纷纷说怎么今天连攸斯波夫也出现了?他不是不出办公室的么?
对方也看了过来,眼睛一亮,站了起来。护走过去同对方问好,他平静地说,明天的分班考试我也会去,你要弹什么?
对方摇摇头。
“那你进来时弹的什么?”此刻两人身边已经围满了人,校长入场了,看到了台下正与学生谈话的护,吃惊地问助手,护来做什么?
对方还是摇头,随后简单地补充道:“不知道名字。”
护带着男孩离开了,校长对护比了个“你做什么?”的姿势,护对校长比了个“我带他走”的姿势,校长身边的几位教授都轻声笑了,护自顾自地带着男孩推开门离开了。他们去了护的办公室,护对男孩说,你弹弹。
男孩弹了,护和孩子坐在一边听。听到一半时怜人高兴地笑了,他站起来,跑去琴边看对方弹琴。一曲弹毕,护有些哭笑不得地问男孩:“你还是不能弹一首曲子么?”
男孩把《爱之梦》和《履水致歌》合在了一起,前面是《履水致歌》,遗弃了后面的不断反复,少年将《爱之梦》变成了尾巴连了上去,真不知道德彪西听到之后会有如何的感受。男孩有些不以为然,他看看琴旁站着的小男孩,男孩怕生,急忙跑回了父亲身边。他又看看“攸斯波夫”先生,护轻轻哼出《履水致歌》的主旋律,哼了一次,随后说,这个是不断重复的。他又哼出了《爱之梦》的主旋律,又说,这个是另外一个曲子,也是不断重复的。
少年立刻说:“为什么不断重复?两个加起来也很顺畅。”
护哑然,随后问他,那你明天弹什么?
“弹。”护指指琴。少年弹了起来。谢天谢地,这次他弹的是一首曲子,是李斯特的《船歌》,后面非常漂亮,但前面慢的地方却一塌糊涂。护有些了解了,原来,只要是不断重复的比如ABA或者AA’A’’形式的曲子,眼前的怪物都会自动将他改成四不像,而音乐不断扩展的ABC形式的独奏曲,他则能清楚地记忆下来。护知道这位少年不会识谱,他暗暗赞叹着少年的记忆力。
“你除了李斯特,能弹其他人的么?入学和分班弹一样的曲子,不太好。”
少年又弹了段旋律,那是他与护初识时,自己弹奏的曲目:革命。
“你很喜欢这个曲子?”护问他:“左手轻点。”
少年重复了一次开头部分,这次好多了。护笑着想,技术完美感情为零的少年,有意思。
“一个乐句一个乐句地弹,第一个音稳当些,然后重,然后绕回轻,完成一个乐句之后,下一个再重复轻重轻。”护哼着调子,同时用升降着手臂表示轻重缓急。少年又来了一次,神奇的是,他居然真的做到了。护好奇地想,他到底有多少心思还没用在弹琴上?为什么总觉得他还能同时注意更多的东西?
男孩又弹了一次,这次他自己也似乎感觉好点了,有些兴奋,慢慢地平平稳了乐句和乐句之间的过渡。护等他练了几小时之后,再教他:“用脚打着拍子,打着拍子踩脚踏。”
似乎是今天的极限了,少年踩出来的回音杂乱无比,怜人嫌闹,自己跑去琴房练琴去了。护悄悄记下了对方每日的吞吐极限,随后说可以了,你就弹这个吧。
男孩点头之后开始继续练习,护去了儿子的琴房,陪孩子练琴去了。晚上九点,父子俩完成了今天的练习,出来时护发现自己的办公室还有灯光。他走到门口仔细听了听里面的琴声,并不太好,护想,还能弹好很多。但他没法再灌输东西了,他怕男孩会吃撑着。他敲敲门,对里面兀自练习的孩子说,你还不回去?
认真练琴的男孩根本没有留意他的出现,他只好在门口留了张条子,条子上说,你走时锁好门。
回到家,洗澡时,护问儿子,你喜欢他弹的琴?怜人说,机器人!说罢比了比机器人的姿势,生硬地转动身体和脖子,再“啪嗒”一下挥下手臂,溅起好高的水花,护哈哈地笑了。
第二天早上护刚进学院就碰到了校长,校长无奈地问他,你的办公室昨天整夜都有琴声,那个孩子不睡觉的么?
护哑然,校长再问:“很有天赋的孩子?”
护迟疑片刻,随后答:“人工智能。”
校长“噗”一下笑了,转头问怜人:“怜人最近还好么?”
怜人躲在父亲身后点点头,仔细打量了下校长,然后笑了。校长微笑着说,真是天使一样的孩子。带着孩子进了办公室,刚整理好今天的报纸和杂志,门就被夸张地推开了。一个带着脓肿法语口音的英文大声地同护打起了招呼:“你的天才学生在哪里啊?”
护愣愣地说:“他不是天才。”
“那你的人工智能在哪里啊?”对方走过去将怜人举了起来,怕生的怜人居然不躲,还笑着同他玩起来。
“在考试吧?”护自己也不知道:“他分成AA等的话,就派给你。”
“脾气怎么样?”对方急忙抱着怜人朝这边走来,因为是背光,他的脸依旧不清晰,只能看出他很高,有一头带着大波浪卷儿的披肩长发。
护认真思考之后答道:“如果对方是你的话……很听话。”
对方大呼万岁,随后将怜人塞回给护,高兴地跑去分班考的教室“验收新生”去了。他小跑着奔过走廊,一路的学生都笑着向他打招呼;他们笑着叫他“亚历山大”,而他笑着向学生们打听“昨天那个能让攸斯波夫亲自指导的学生在哪里?”
男孩已经是名人了,所有人都知道昨天一下午——或者是一下午加一整晚,就是这个男孩!就是他,一直留在攸斯波夫十五夜的办公室里,使那神圣的办公室不断传出各种奇怪地声响和连绵不断的音阶——那音阶是如此迅速,就像不间断的音波一样,根本分不出音与音之间的间隙。
当亚历山大找到男孩时,男孩正在走廊上打瞌睡。轮到他了,他进去,一口气弹出了昨天的《革命》,还没等评委反应过来,他又一口气弹了李斯特的《船歌》,弹完了,手一收,朝评委们看去。众评委目瞪口呆,而外面的亚历山大和几个同事一起,直笑到胃抽筋。
担任主考官的王辰桦在事后回忆道,“我这辈子没听过那么摇滚的《船歌》,我恍惚中听到了《匈牙利狂想曲》”。
没有人能给男孩打分,他的技术无懈可击——完美的音阶完美的连音,他的技巧分远远高于其他钢琴学生。然而他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轻重,甚至没用踏板,还没有敬礼!考官们感叹着少年的技术,教授们却恶狠狠地说,我们不需要一具演示技术的机器!音乐是抒发是感悟是交流,他的钢琴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最后校长发言了,校长说,感悟可以慢慢开拓,十八岁的少年能弹成这样毕竟不容易,他毕竟很有才华。
校长一说话,大家都不好再说什么。钢琴系的老师生气地说,一定又是攸斯波夫的关系,校长从来只听他的。这些谈话恰好被亚历山大听见了,亚历山大吹了声口哨,朝休息室外走去。
“那个是攸斯波夫派的,你以后说话小心点!”一位教授悄悄提醒他的同伴:“黄毛小子居然那么嚣张。”
“攸斯波夫根本不是钢琴系的人,他凭什么管我们的招生?”
“因为他是Y&A指定的音乐顾问,人家说话有分量。”
大家都有些咬牙切齿,亚历山大一路走来都听到了很多议论。他推开护的办公室,正巧撞见今天的议论的中心人物站在办公室中央,正同护说着什么。护见亚历山大进来了,指指他,再指指男孩,随口说:“你的导师。”
“正式一点吧!”
“不是你教我么?!”
护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问题,怜人轻声说,要喝果汁……
护起身带着儿子去休息间了,走时转头对办公室里两人说,你们先说说话。于是两人对看了起来,亚历山大想,这个人根本一点不听话,攸斯波夫你骗我;恺撒比兹想,这个人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你好,我是亚历山大雨果,钢琴系教授,很高兴认识你。”——面子功夫要做足。
对方戒备地看着自己,亚历山大只好说:“我不比攸斯波夫差,我和他同年。”
“也有岁数都活到狗身上去的人。”恺撒戒备地对自己说道,可惜这话很大声,亚历山大听得很清楚。
“哦?是么?我十八岁时可都已经开始全国循演了,不知眼前这位先生有哪些经历?”
恺撒相当生气,吵架上占不了优势,他气一上头,突然转身朝门外冲去。护正牵着儿子要开门,这么一来怜人手上的果汁全打翻了,弄得衣服湿淋淋地。护转头奇怪地看去恺撒奔跑的背影,亚历山大瞪着护问:“是你说他很听话的?”
“是我说的?”护喃喃地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