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Lawliet》Tingi

7、番外·My Fair Lady下

　　06.

　　今年冬天来得早冷得凶，天气预告，下周刮暴风雪。

　　气温一天低比一天，绘琍纱把梅罗的衣服拿出来晒太阳，发觉他的冬衣已经变旧。成长中的小孩高得很快，他的衣服已不合穿。

　　嘴里嚷著我不畏寒的梅罗十秒内连续打了四个喷嚏。顺带一提，他的嘴唇是青白色的。

　　怎麽办？这心高气傲的小家伙讨厌二手衣服，在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思维里，穿别人的旧衣服是莫大的侮辱。

　　买新衣服吗？零钱又不够。

　　绘琍纱踱来踱去，瞧见压箱底的缝纫针，顿时灵光一闪。

　　下课後迅速遛入房间。表面说辞是回房睡大觉，其实是避寒。

　　轻轻带上房门——他和绘琍纱寝室的门是唯一没有被他高贵的脚狠狠踹过的。回头望，奇怪，不见绘琍纱？梅罗放下书包，左右环顾，这个时候她应该在房里？

　　没办法。本来想跟她下棋，唯有真的先睡觉吧！

　　黄昏，绘琍纱还没回来，梅罗跟马托出去玩，到了晚饭时间，她依然没有出现。饭後集结在一起聊天玩游戏，捧著三明治的琳达拒绝马托善意的邀约，理由是要给绘琍纱姐姐送晚饭。

　　闻言，有双耳朵高高竖起来，不说也知道是谁的。

　　敲敲门，绘琍纱应了声，送外卖的侍应由可爱小女生变为凶神恶煞的小男孩，不过客人看来更高兴。「梅罗真乖，特地给我送晚餐吗？」

　　瞄向她手上的浅米色羊毛围巾，绘琍纱接到他的视线，挥手要他过来，把没织完的半制成品围在他的脖子上，说：「喜欢这个颜色吗？」

　　梅罗摸摸柔软的毛料，说：「织给我的？」

　　绘琍纱微笑颔首。梅罗抓住它，细细抚摸针织的纹理。真的很温暖呢，果然手织的跟市集的便宜货就是不同，那暖意从脖子流进心脏去，纵使翻风下雪，也不怕冷感冒了。

　　「刚才你出外买毛线吗？」

　　「好聪明。放心，我的手很巧，明天赶得及让你戴上的。」匆匆吃罢晚餐，又拿起围巾继续织下去，她朝书桌一指，说：「喏，我顺道买了蛋糕回来。很久没吃过吧？你喜欢的巧克力口味。」

　　掀开盒子，满室甜香洋溢。难怪罗渣抱怨绘琍纱太宠梅罗，事出必有因。

　　到现时为止，除了她，华密之家没有保姆为小孩亲手编织围巾，还特地省下剩馀不多的零用钱，买甜食哄逗在竞争中成长的幼童。

　　倔强的梅罗只有对著绘琍纱，才愿意露出属於他真正年龄的天真与稚气。

　　一针一线缝纫著围巾，绘琍纱抬头看见他满嘴巧克力奶油，甜甜笑著用手指拭去，放进嘴巴吃掉，然後继续忙自己的。

　　第二天，得意洋洋的梅罗戴著光鲜亮丽的围巾上课，旁边此起彼落的羡慕叫声，让臭屁小孩开心的感觉又上翻一层。

　　07.

　　她睡著了。

　　趁罗渣没留意遛进来。梅罗调好暖气，整理滑落到胸膛的棉被，更换掉在枕头上的降温毛巾。年纪还小的梅罗不够高，唯有找小凳子垫脚，又没有照顾病患的经验，随便把半湿的毛巾笨拙地放在她发烫的额头上，担心得坐立不安。

　　她一呼一吸很急疾，青白的唇瓣吐出热气腾腾的霞雾。
　　绘琍纱病得很严重，医生愤怒地断言，要是再晚一点求诊，她铁定得肺炎。

　　梅罗很焦急，他没有想象过精力充沛的绘琍纱，会有卧病在床的一天。她向来身体健康，感冒高峰期几乎全孤儿院上上下下都挂了，拥有不死身的她仍能跑出跑入照顾病患，还不忘给梅罗准备维他命c，督促他一定要按份量吃。

　　击到连感冒菌也无能为力的绘琍纱，一定是L这可恶的变种生物。梅罗恨恨地想，竟敢气病绘琍纱，看我回来踹不踹你！

　　此时，绘琍纱嘤咛一声，眉头紧锁，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该死的为甚麽吃了药热度还不退！梅罗强忍把药包扔进马桶冲走的冲动，绘琍纱绻在被子下连连咳嗽，那痛苦的声音，梅罗惊慌地认为再咳下去说不定会把肺咳出来。 (大错误)

　　灵光一闪，既然黄绿医生的药无效，那麽…逼不得已，那蠢得要命的方法，试试也无妨。

　　梅罗拔足往後山的小教堂跑去。这里是绘琍纱祷告的地方，通常是为了他和L。梅罗既然是字母家族的承继人，大有L视鬼神无物的作风，还曾经一大一小一个舔著香草雪糕一个咬著巧克力，异口同声揶揄为他们祷告的绘琍纱是撞到脑袋才跟雕像喋喋不休。

　　现在轮到他。

　　推开有点重的大门，晚上的教堂没有灯光，他手上的烛火是唯一的光源。深宵跑到无人的教堂，不管他怎麽胆大，还是觉得有点凉意深深。

　　速战速决吧？

　　清清喉咙，他仰望上帝的目光依然傲桀不顺。眼隅挑起，嘴巴往下拽。「听好了，如果祢不让绘琍纱立刻康复，我便打碎祢，怕了没有！」

　　说完，大踏步回头走，半途感到不对劲，折返。

　　「我的意思是，要是祢连感冒也治不好，那就枉称上帝了。」

　　好，意思带到，回去。

　　抓住门柄，想想又觉心虚。

　　「她常常来看祢，祢不治好她就太没情义了对不对？」亲爱的孩子，难道你期望雕像开口说对？

　　低头，小脸显得愀然不乐。
　　「……祢快叫L回来吧，他回来的话，绘琍纱就会好起来了。」

　　把烛火留在第一排长椅，像信徒持有的圣火。心情沮丧的梅罗甫推开教堂的门，一抬头，看见L的御用轿车驶进了孤儿院。

　　他惊讶地回头，那微小的烛光照耀得雕像的脸孔格外威严。

　　梅罗是字母家族的承继人，他不相信上帝。这次的遭遇，他列入为凑巧，但这是後话了。

　　现在他赶著飞奔回去，先狠狠踹L一脚，然後到华尔密的猪窝屈就一晚。嗯嗯，虽然猪臭跟绘琍纱的拥抱不可相提并论，但作为体贴的小孩，偶然应该学习忍耐。

　　门砰一声关上，风吹熄烛火。
　　重归黑暗。

　　08.

　　梅罗知道自己不是撒娇的年龄，但是对於独立的话题，他老是一再回避，想著再这样多过一阵子，也未尝不好啊。

　　矛头直指绘琍纱，如罗渣所言，她太溺爱他了。对梅罗而言，绘琍纱的重视让他得到无与伦比的安全感。被她抱在怀内，感觉如同置身温暖的襁褓，对於无父无母的孤儿，温柔如同鸦片。

　　他有点看不起依赖性重的自己。这样下去，如何超越L呢？

　　殊不知被他当作目标的天才大侦探，一早已放弃这无谓的挣扎，左脑解谜，右脑童话，各不相干。

　　发现立於世界顶端的大侦探跟他争宠，梅罗刻意占用他和绘琍纱少得可怜的相处时间。明知道L约了她去蛋糕店，便闹著想一起睡午觉。明知道L想跟她独自倒数，偏偏装失眠抱著她睡，让L发挥外表看不出来的善妒。

　　事实上，每次看到绘琍纱凝望L那爱慕到不自知的目光，他就很领略母亲跟莫名其妙的男人再婚时，做儿子的心情。

　　他当然知道绘琍纱疼他，然而这种疼爱能维持多久呢？

　　绘琍纱问他，你怎麽了？

　　心惊。满以为装睡的技巧已出神入化，岂料逃不过她锐利的法眼。梅罗缓缓打开双目，她身上有洗澡後的温热和巧克力酱的淡淡香甜。

　　今晚是元旦，他以为她会一直跟L在一起。

　　迎上她温柔的视线。他的姊姊，他的母亲，他温暖的来源。「没有。」

　　「还在想尼亚的事？」

　　呕得半死。「才不是呢！」

　　他不说，绘琍纱也不问。後来是他憋不住自己抖出心事，用比较迂回的方式。「L甚麽时候走？」

　　「我不知道，他没有提过。」

　　「他每次一走很久都不回来。」

　　「嗯，而且逗留时间很短。」

　　「……你不打算跟他走吗？」

　　绘琍纱一怔，随即会意。这小鬼灵精真是不坦白。她拨开梅罗的额发，在上面印下一吻，梅罗总是在她的亲吻找到亲腻的力量。

　　「在梅罗长大以前，我那里都不去。」

　　长大以前吗…？绘琍纱笑了笑，跟他说不要再胡思乱想，很晚了，赶快睡吧。

　　他依言闭上双眼。

　　月光如水，寒森森的银光在绘琍纱脸上犹如舞蹈般旋转跃动。过了很久仍然睡不著的梅罗偷偷爬起来，对月亮作毫无用处的无聊祷告。不论那一个神也好……

　　请让我的童年，稍微再长一点点吧！

　　09.

　　意外发生後的半年，L一直陪著绘琍纱。

　　到底出於内疚抑或爱意，梅罗分析不来，他想，他也许永远无法搞清L的脑袋构造，为甚麽跟绑匪交涉时可以寸步不让，救回绘琍纱後又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他不知道那个才是真正的L。可是他很清楚绘琍纱需要有人抚平她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而L正是这个人。

　　他看著绘琍纱在L的陪伴下渐渐重拾笑容。
　　他看著习惯宠溺他的姊姊，在喜欢的人身边，露出恬静柔和的微笑。

　　绘琍纱仍然在梅罗有空的时候，跟他手牵手到超市补购巧克力。然而她的心已经蒙上阴影，有人在背後拍拍她，她会大声尖叫；收银员递胶袋不小心碰到她，她惊慌地缩手的动作好几次把胶袋拨到地下，货物滚了一地。

　　梅罗帮忙收拾。她脸色惨白。
　　如果不是他而是L在身边的话，说不定她会更有安全感吧？

　　L说，这次离开，他准备带上绘琍纱。

　　不是商量，不是询问，是通知。L故意支开绘琍纱，吃樱桃吃得嗒嗒有声，还用舌头给樱桃蒂打结。他的房间很简洁，一张床一副电脑一盏放在地上的小灯。L很少在床上睡觉，那乾净的床单说不准是给意外後常常来渡宿的绘琍纱用的。

　　电脑萤幕显示一堆难懂的数字和小小的画面，世界另一边的精英警察静候他一声令下，捣破横跨欧亚的走私军火集团拘捕主犯。

　　L是行动的总指挥，现在是关键时刻。

　　但一边玩零食一边对梅罗说话，无损他发号司令所需要的判断力。他是世界第一侦探，他总是与别不同，他格外胜人一筹。

　　梅罗眯起眼睛，此刻L缩在地上，他站得高高的。但为甚麽他看起来仍然强大得让他望不见顶点？

　　他败给尼亚，尼亚败给L。

　　一个可笑的巡回，他和尼亚不断追逐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却没有停下来望他们一眼。梅罗猜到这是尼亚讨厌和鄙视他的原因。L感情用事，可是感情不用在他身上。

　　梅罗知道要是他执意让绘琍纱留下，绘琍纱不会走。

　　但是经过这次意外，他的心态有了重大转变。从以往送巧克力到L的房间宣示主权，到现在他只想绘琍纱笑得开怀。

　　绘琍纱是特别的女孩子，她让华密之家两个性情最怪的人都喜欢她。

　　绘琍纱给梅罗量身高，笑著说：「长得很快呢，梅罗。」

　　不久以前还是小小的个子，现在已经到她的肩膀了，说不定不消一年就要超过她。念及於此，绘琍纱微微有些寂寞。

　　可是总不能希望他一直做小孩子。从前巴不得他长得越高越好，现今嘛，真希望他小不点的身形再稍微维持久一点。

　　他长大以後，便不需要保姆了。

　　绘琍纱轻轻揉他的头发，温柔地叫他乖孩子。

　　她喜欢这样称呼他。本性不坏的梅罗当然算不上乖，华密之家至少一半的公共设施曾经遭他踹坏。然而碍於自家小孩特别优秀的道理，在绘琍纱心中，梅罗是最乖最可爱的好小孩。

　　唯一叫他乖孩子的人明天要走了。

　　梅罗让绘琍纱蹲下来，他踮起脚尖亲亲她的额发，一如她经常对他做的。
　　绘琍纱有点出乎意料，她掩著额头，就如梅罗被吻後所做的。动作的调换让梅罗打从心底感到，他再也不是小孩子。

　　「我已经长大了。」

　　所以你可以安心离开。 My fair lady。

　　10.

　　初秋，黄叶片片。

　　梅罗躺在新做的吊床上，脸上盖著书，轻风吹拨著头发。闯进来的马托炫耀新的风镜，梅罗稍微移开书角，用眼隅瞄了瞄他，发出几声敷衍的嗯嗯，继续睡自己的去。

　　老爱装酷。马托的意见只敢长留心中，他摸出游戏机，正打算一屁股坐上梅罗的旧床，冷不防脑袋中招。

　　出招的梅罗的声音在书皮下懒懒地流出来。
　　「肮脏的屁股不准坐我的床。」

　　应该是我和绘琍纱的床才对吧？马托摇摇头，坐在被梅罗踹坏过无数次又被修好的破烂椅子，听到那不祥的嘎吱嘎吱声，他真担心下一秒屁股会结结实实跟地板接个缠绵的吻。

　　梅罗打盹，马托玩游戏机，风翻起黄叶。

　　孤儿院的小孩鲜少有手提电话，梅罗那支是同侪们妒忌的对象。他取出在裤袋铃铃响的奢侈品，声音藏不住雀跃。「绘琍纱。」

　　马托耸起耳朵听。

　　「嗯，我好好的。」

　　「罗渣这老不死的敢打我小报告？待会儿修理他……开玩笑的，我不会这样做。」

　　「我有穿衣服，你很罗嗦，被L带坏了吗？」

　　「真的？好吧，我等你就是了。」

　　挂线後，他继续睡，彷佛没接过电话。

　　「绘琍纱吗？」

　　「明知故问。」

　　「她说甚麽？」

　　「无聊的保姆经，还有，她後天回来，叫我不要出去，说甚麽想见我。麻烦。」

　　想不到十三岁的梅罗，仍然是个爱撒娇而且口是心非的小鬼。为了生命安全，马托当然不敢宣之於口，於是继续低头专心破关。

　　宁静的几分钟，世间的纷扰彷佛暂时停息了。

　　进入梦乡前，梅罗仔细考虑，对打他小报告的罗渣，到底是直接敲他的头方便，抑或在他的晚餐下麻药比较容易脱身？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