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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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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仰宣三十一年七月二十八日,说恭京南门旁有一豆腐铺,老板刘二一早就爬起来磨豆子,却发现这朱雀门一大清早便开了。平日里等着排队进城的行人都被官军栏到了两侧,其中也少不了那些赶早运菜果之类进城的小贩,约摸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到不小的车马动静。刘二好奇,从窗户探出头去看,却是一队持七色锦旗的护卫官军骑马先行,中间护着马车若干,竹帘纱篷两个显眼的一前一后又被特别的护着,守门的官军却也不查关牒,直直等这一队车马进了城远了去了,方撤了防开始像往常一样的一个一个查进城的关牒。“哪个官家的人罢……”刘二摇摇头,进了屋去,越想越觉得那七色锦旗好像哪里听说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走到作坊,碰到刘二老婆,忍不住问,“诶,我说孩子他娘,知道那个……那个花花绿绿好几个色儿的那个是哪个官家的旗子不?”
这刘二婆娘正弯着腰滤那豆渣,见刘二这窝窝囊囊没个精明的样,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道,“你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主,家里这摊子不好好伺候着,管那劳什子事干啥,没见到这忙得跟个啥似的,也不说过来打个下手。家里要没了我,就得……”骂着骂着就好像骂上了瘾,没了个完了。
刘二本就是个怕老婆的,见他婆娘没个停的意思,也就鼠尒地不问了。
恭京建京刚十六年,可就在建京四年时,这王座还没坐热的恭王孟桵就因为一个谋逆的罪名被拿了下来,掉了脑袋不说,孟氏满门除了八十的老人和八岁以下的孩童,全都祭了那六尺邢台,余下的发配两千里,大多数都死在了去雁州的路上。事情已过去一十二年了,恭州大小事务皆有恭州州府掌管,就再没有封过什么恭王了。
如今,恭京里最大最气派的府邸却不是州府,更不是废王府,而是坐落于正中偏南的林府。说到这林府,这恭京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面积广不说,府内亭台楼阁,假山真水,具是引活水贯穿其中,厢房数十,宴厅、舞台十数,镏金画壁,汉白玉雕花护栏,朱漆门柱,数丈高浇铜钢锭大门,镶金阔匾先帝御书“商门”二字,正是商门林家。
谈起这林家,还要从高舒王朝建朝前说起。林家第一代大家长林明,本是江南一贩米大户,高祖皇帝打天下时,与五万高舒银甲兵同被困恭州逾远郡,断粮草已半月,军情危机,林明冒险偷运己家七千石稻米救急,终于四日后大破前朝兵马,史称“逾远之捷”,而后林明又多次暗地为高祖筹措粮草等物,之于“兀河之役”“襄城大捷”等,功勋卓著。及高祖建朝,赐封林明“良王”,林明辞道,“草民一介布衣,得以侍高祖,幸也。然商者逐利,政而不善,以辞。”赐三而辞三,终归而事商。及终,招子孙而训,“莫为政也。”
这日,林府大门也早早的开了,婆子丫鬟管家小厮的里外站了好几排,一堆人足足从清早等到日上三竿,才远远的看到南边嗒嗒的有快马来报,说车队马上就到。就见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顿时肃整了起来,这车马到时,已然列队礼数周全。
洛陵珂自那雁纱窗中早已看到这林府气派,比之巧京玲珑王府已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正思寻间,只听得马车吱呀的停了门当间,早有穿着得体显然上位的丫鬟停了车前掀了帘子,小吉也弯身下了车,候在车边等着扶她下来,陵珂小心翼翼的拽着朝服刚要移步,却见得林慕笑嘻嘻的替了小吉的位。原来林慕的车先行在前面早已停妥了,按礼这迎远客,林慕得和陵珂一起进去,故林慕下了车也不进门,只等在一边,干脆遣了丫鬟,自己守在车边等着陵珂下来。
洛陵珂不消多想,就明白个中道理,虽有些个不好意思,仍是扶了林慕的手下了车。只见两旁仆役跪了一地,稍有身份的也都躬着行礼,暗惊这林府的排场,也奇怪那林慕脸上似一闪而过的厌恶神情,待细看却又是那般无差笑容,只当自己眼花了。回过神才发现林慕竟是牵了自己手并排走,大庭广众的,又不好挣脱,只暗地里那小指画甲轻掐了林慕手心,却不见林慕有什么回应。无奈只好跟着一路走进了前厅。
林慕进了前厅也未放开洛陵珂的手,也并非是什么逾礼莽撞之类,却是心里自有一番打算。这一路相处下来,愈发觉得这洛陵珂不愧“才绝”二字,先不说为不为己用,就是放了她不管,整日面对家里那些个多余心思的,也着实可惜,不如早早的明了这偏向,也警告堂上坐着的少动些白费的脑筋。
这边陵珂却不知,只细细的把这前厅打量了。上座坐二人,居右为一凤眼中年美妇,雍容而不艳,唇角一抹笑似亲近而又淡远,像似身旁林慕二分,猜是林慕生母林氏沙瑜初不错。左座另一中年蓄须,身材并不魁梧,眼中虽笑但精明犹在,拇指一朱红印鉴扳指,正是林家现任家长林远。陵珂心道奇,都说这女儿肖父,这林慕长相并不怎么似母,却也丝毫不肖林远。一对猫眼总是笑眯着,也不知是像谁。心里虽这样想着,面上的应对却也丝毫不乱,待林慕请毕了礼,也盈盈一笑,
“陵珂这番叨扰,有劳二老费心了。”轻颔首,也不行礼。高舒朝规矩,宗室于外不行礼而受礼;封王室于内只行宗室礼,于外不行礼亦不受礼。陵珂若行常礼,则座上这二人需以封王国礼行之,故陵珂不行礼,这双方的麻烦也就省了不少。
林远等人也知其意,神色如常。林慕陵珂也都就了旁边之座,气氛愉悦的谈起这巧州一路,巧京商务等等如此这般,至于陵珂之事是早半月前就已快马报了来,此也不必多说。只正在聊得轻松时,忽听得外廊响声,林远眉头皱起来。洛陵珂不解,林慕凑近告知,“是我大哥。”
原来这林慕还有一同父异母的长兄——林靛。只早她两年出生,是确确实实的大少爷,只可惜是庶出,名有了那么一些不顺。照说这嫡出没有男孩,就该由这庶出顶了,但一是这林远偏爱这正夫人林氏沙瑜初,二是嫡出的女孩林慕才华出众,故也没人提起来。其实这林靛的才能也不错,若说要担起商门之务也并无不可,可偏偏林慕似是天纵之才,处处皆胜其兄长不知多少,林靛也不是没尝试过争权,只不过三下五除二全都变成了顺林慕的心意。之后也就没怎么见再大动过,只每日沉迷酒色,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样。
却说这林靛昨夜不肖多说,又去了春满楼与一帮狐朋狗友喝花酒,醉得人事不省的被抬了回来,上午醒来听说林慕回来了,磨磨蹭蹭还略带酒气的就过了来。林慕带了玲珑王郡主回来这消息是早知道了的,但想着这王侯贵胄估计也是林慕那边的人,又想着自己明明是长男却如此不得权,早已想好了借酒装疯来让林慕下不来台。正想着,一脚踏进前厅,正前座林远林氏,左边两人一是林慕,另一人想来就是那郡主了吧,待要细看,登时酒醒不说,只觉得这一眼望尽了一生,昨日那春满楼莺莺燕燕从此再也进不了眼,满心思就想着将这佳人抱收于怀中,不得便心窝痛苦难受,自此下了决心。
洛陵珂见这来人有八分酷似林远,便知这便是那林府的少爷林靛。察觉到了林靛心思,虽有些厌恶,却是早已习惯了此等爱慕目光,并未放在心上。只林慕见了不舒服,她心知这林靛为人,虽明白有自己在这里,这林靛还动弹不了什么,但目及林靛那酒未全醒中痴迷色气的眼神,却是不想让陵珂忍耐下去。顿时牵了陵珂草草的行礼告辞,辞罢也不顾林远林氏脸色,拽着略觉有些不妥的陵珂便走,直直出了前厅大门,仍能感觉林靛直追至身后之人的眼神。
陵珂本想说些个什么,但见林慕一身气呼呼的头也不回的拽了她疾走,知她是为了她才如此这般动了真脾气,也就不再说些什么。思及刚刚林慕对父母也是虚与委蛇的样子,却着实寒了起来,不是说这林慕无情,却是这商门林家内里,远不像人想象中的光亮和睦。想这身旁余怒未消的林慕,却是在这里住了十五年,又以女儿之身争得如此地位,着实不易,一股心酸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