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殇》千代翎斐

4、第一卷 第三章

　　次日清晨，天空飘起雪花，漫天飞舞的雪花，似羽毛、如玉屑，轻轻洒落，它们在天空中翩翩起舞，象烟雾一样轻灵，如柳絮一样轻软，它们那么纯洁，纯洁得晶莹透亮；它们那么轻盈，轻盈得悄无声息。每一片雪花就象一段悠扬、清新的音乐，似一首轻快、和谐的诗歌。

　　玉家后院，玉衡笑呵呵的推开门：“先生，请进。”我微微俯身，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走进院内。屋外，两个孩子蹲在雪地中玩耍，隔得很远，都可以看见他们兴奋的通红的脸颊。玉衡朗声道：“瑾儿，小珂，还不过来。”我看着他们蹦蹦跳跳的身躯，心情舒缓：“玉老板，我不像我师父那样古板，所以，我的教法可能和他不同，所以...”我顿了顿没有说话，玉衡立刻会意的接下去：“那是，尊师桃李遍天下，此次随时有事在身，但既然玉某选择了先生，那么就全凭先生做主，”我了然一笑。玉珂见了我，立刻一脸惊讶的表情，全然不知我的速度竟会这么快，但还是装做样子，毕恭毕敬的叫了声：“先生，”然后，会心一笑。

　　玉衡前脚刚走，玉珂就扑到我怀里，小小的身子像一个大大的肉球，我拉拉他的手，转身望向一边的玉瑾：“瑾儿，可想学些什么？”玉瑾拍了拍衣袂上的积雪，双手不安的绞在一起，有些局促道：“爹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我挥了挥袖袍：“那是你爹爹的想法，我只想问你的想法，”她咬了咬嘴唇，坚定的望向我：“我想学武。”我一挑眉：“女儿家的，学武？”她似是有些沮丧，低下头没有吱声，我话锋一转：“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可练武很苦的，你不考虑了？”她猛地一抬头，一双眸子惊起万千波澜，居然煞是耀眼：“我愿意。”我叹息一声，不知她究竟为何会有这种念头。

　　玉壶光转，转瞬即逝。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那人一身戎装出征之前才告诉我，这一切，只为了不让别人伤害她最爱的弟弟。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劲飒的风狠狠的拍打着她的脸颊，她的眸子也是如此的波澜万千，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瞳孔里沉淀着的，不是坚定，而是柔情。

　　这个传奇一生的女子，终究是动了情。

　　我抬头看了看停住的雪花，它盖满了屋顶，压断了树枝，隐没了种种物体的外表，漫天飞舞的雪片，使天地溶成了白色的一体。白色，我微微皱眉，白色，白衣。

　　半晌，向玉瑾说道：“白天的时候，我不动用，你想做什么，都随意，但每天戌时至寅时，你都必须在城外土坡上的土地庙里等我，”“啊？”她轻轻唤了一声：“城外，会不会不安全啊？”我轻轻一撇她的容颜：“没有胆量？”“不，”她握紧纤细的五指：“我会去的。”我转过身，勾了勾唇角，对玉珂道：“书房在何处？”玉珂睁着那双狭长的眸子瞅着我，见我问他，急忙拉着我的手向小屋奔去。

　　屋内，墨香浓郁，楠木的书桌上整齐的摆放着文房四宝，玉珂拽了拽我的衣袂：“哥哥，你还没和我说，你叫什么啊？”“弦，”我微微答道，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却受惊一般得躲出去：“天呐！弦，你的手怎么那么凉？娘亲说，冬天如果不多穿衣服的话，是会生病的啊”我一愣，准备抽回手，却被他一把拉住白嫩的指尖递来的温度让我有些不能适应，他轻轻的搓揉着：“娘亲还说，揉一揉手就不凉了，”我心中狠狠一颤，回忆如潮水一般将我淹没，多少年前，白衣也曾将我抱在怀里，缓缓的呢喃：“弦，你的手怎么如此的冰冷？揉一揉就暖和了，”然后，他就一直握着我的手，十指相扣，不曾放下。可如今，我有些难过，缓缓地抽回自己的手：“ 人生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选一样吧。”玉珂歪着脑袋，想了想，支支吾吾道：“画吧，哦，不，我选琴，”我皱皱眉：“到底选什么？”“琴，”他毫不犹豫的答道，“确定了？不改了？”“是！”我点点头：“好，那以琴为主，现在的年龄，先识字。”

　　于是，整个上午的时间，都在书房中度过，从笔画学起。玉珂的字随我，我的字随白衣，这一撇浓墨重彩，那一捺素锦雪白，一撇一捺之间，便是千丘万壑。经年之前的天界，我曾在樱花飞舞的树下，无意间看过白衣的字，第一感觉就是，字太秀气，像是女子写的，为此，白衣还捏了捏我的脸颊，以示他对我的话感到不满。后来再细细的品，发现字体虽是秀气，可一笔一划却是笔锋刚劲如疾风一般，带着淡淡不羁的韵味。玉珂很聪明，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竟学会了所有我教给他的东西，如此甚好，不出一月，就可以吟诗作对了。

　　一日之时一晃而过，落日熔金，远远地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我起身准备去往城外的庙内。突然，一阵疾风从耳边闪过，我赶忙踮足向后退去，顺手握住一团雪籽向身侧袭去：“谁？”却听见：“哎呦！”“切，”我暗骂一声，不想那人身法如此之快，一瞬间擒住我的双手，用手遮住我的双眼：“猜猜我是谁啊？”我气结：“翊罄！你够了！”果然，下一秒，得到自由，我猛地回头，就看到那张千年不变的笑脸，“你来干嘛？”“人家想你了嘛，”他冲我眨眨眼，我没有理他，抬头瞟了一眼残月，转身向城外走去：“我有要事在身，你回冥界吧。”“不要，”他拒绝：“人家才从冥界出来，况且，早上我还帮你办成老头的样子，你就不感谢我？”我脚步顿了顿：“好啊，你要我怎么感谢你？”他一个闪身来到我面前：“那你不去寻白衣了，和我一起回冥界吧，就我们两个人。”我抬头，盯着他的双眼：“好啊。”“啊？”他愣住，摸了摸鼻子：“你真的愿意？”我嗤笑一声，拉开彼此的距离：“那你要我以什么身份去冥界？冥王的朋友？冥王的爱人？冥王的玩具？还是，冥王的男宠？”他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在月光下明明灭灭，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有些羸弱，可是这个角度，却刚好能看见，他黑色衣袂下握紧的拳头。

　　抱歉，翊罄，你对我那么好，让我觉得这个世上除了白衣之外，还是有人在乎我的，可是，你总是那么的不羁，仿佛所有的事都惊不起你的波澜，让我觉得很恐惧。所以我会去找白衣，那是我的信念，我不知道我从何而来，要归往何处，唯有白衣，才是我的羁绊，我不知道前路会有多长，但如果因此让你卷入漩涡，我不会饶恕自己的。

　　我狠下心，硬生生的转身，却被狠狠的搂入一个怀抱：“弦真傻，”他的尾音有些颤抖“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世上美人这么多，我何必盯着你一个。”我挣开他“我不是美人，况且，天界不允许七情六欲，”他微笑：“嘻嘻，我不是天界的，我是冥界的。”他继续笑着，可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的笑容里藏着隐隐的苦涩，我冲他摇摇头，身影消失在他面前。

　　或许是离去的太快，又或许是注定的因果，我没有听见他最后的那句话：“白衣，我没有办法看住还是个孩子的弦，他们太像了。”

　　戌时，城外庙内，我见到了灰头土脸的玉瑾，不由得皱皱眉头：“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她支支吾吾：“爹爹不让我出来，我偷偷翻墙出来的，”我有些不忍，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只是，那双坚定的眸，我暗下决心，不全是为了玉珂，也为了她自己。我抬袖，擦了擦她的脸颊，指着庙外那一片银白的雪地：“去扎马步，累了就停下来，”“哦，”她乖乖地答道。

　　一盏茶的功夫，我飘出庙外，意外地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颤巍巍的立在树下：“玉瑾，”我叫她：“进来吧，”“哦，”她答道，显得有气无力，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的踏进门。“累么？说实话，”我背对着她，她那慢吞吞的步伐清晰的出现在身后，“嗯，”她显得有些气喘吁吁。“还能支持得住么？”我淡淡的问，答案是肯定的，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唇角，轻轻地俯下身子，将一团尘土紧握在手，飞快地一个回身，尘土飞扬，伴随着她一声细弱的尖叫，随即躲了开去，我吃了一惊，这个孩子，速度怎么如此惊人？我笑：“很好，”弯腰又捏起一撮尘土，暗暗的加大力道，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哎呦”一声，她摔倒在地，却没有过多的言语，贝齿紧扣着下唇，拍拍裙角的污渍，站了起来。我一弯唇角，出手的速度放缓了一些，泥土的清香始终萦绕在鼻尖，不曾散去。看着脸色渐趋苍白的玉瑾，我拍了拍手上的土灰：“好了，今晚就到这里吧，过来，我教你认字。”她颤着身体，弯腰下去捡起一枝细长的树枝缓缓地递给我，借着月光，我看见她盈盈的瞳孔中盛满了渴望，那是只属于这个年龄的特有的神态，想要得到，却又不敢触碰，如同昔日的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