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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汤谷十日 ...

  •   海外自东南陬至东北陬者。接丘,爰有遗玉、青马、视肉、杨柳、甘华。甘果所生,在东海。两山夹丘,上有树木,下有汤谷。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山海经·海外东经》

      话说生命之为生命,就在于它是永不停息地追求和创造,一旦停止追求和创造,生命的末日就临近了。神是对生命的诅咒,一种寻求摆脱生命而获救的标志,但是,生命永远再生,在毁灭中再生。
      结局不是河流,而是永不枯竭的生命。

      落日时分,宽广似海的原野,柔弱的细叶芹和开花的苜蓿在低声吟唱。
      容铭平躺着,莽草熏香的毒渐渐褪去,身上的伤口开始一寸一寸地痛,可是比起心中的痛又算得了什么呢?容婉的话像烙印一般刻在他的心上,复仇,诅咒,命运,来得急,逃不掉。
      容铭缓缓地站起来,步履蹒跚。远处一缕缕炊烟绕着云朵。本是茫茫荒野,万里难觅人踪,绵山起伏,应当是不见片缕炊烟。偏又鸿雁飞过,在山涧留下阵阵引伴哀鸣。一剪落凡影,飘踏这荒芜孤寂之世。

      “春儿,给你买的红带子可还喜欢?”山脚下,一老农推着小车,载了空箩筐,乐巅巅地跑在路上。
      身边有一女子帮他推着车,手上一条红艳艳的发带,羞涩地点点头:“谢谢爹!”
      “呵呵,春儿不好意思啦,回去让你娘给你扎上!”野外空旷,老农咯咯的笑声传遍山湾。
      二人又行了一阵,女子忽然拉了拉老农的衣摆,问道:“爹!那儿有个影!”
      “影?”老农眯了昏花老眼看去,黄昏日落,四周景物已模糊难辨,勉强能见远处有一个渐行渐近的身影。
      女子吓得直哆嗦:“爹……爹,会不会是黑齿?”
      “别……怕……”老农慌乱地答到。
      那影终于站在他们面前,父女俩吓得抱作一团,尖叫声在山间荡出阵阵回音,更加凄厉吓人。那影拱手问道:“老人家,此为何处?”
      他说话铿锵有力,老农才敢斜着眼瞄了瞄他,黑齿不都是青面獠牙,怎这个却那么俊……老农知道站在面前的并非黑齿,连忙应道:“这是汤谷的边境。”
      “谢了。”男子仰头看向那暮色兀峰,丝飘鬓逸,在茫茫塞外风中任潇洒。他又问那老农:“老人家,不知这附近可有客栈或者供宿之地?”
      “客栈?公子您说笑了,这不过住了几户山农,怎会有什么客栈啊!”
      “哦……”
      老汉见他似有困惑,又看他风度潇洒不似恶人,便说道:“公子若不介意,可到老夫家中暂住一宿,只是地方略嫌狭窄。”
      男子笑了笑:“如此就麻烦老人家了!”那灿烂得如夏日初升的笑容,让父女二人愣了神,女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山野小户,却也干净清爽。
      不几天,容铭的伤渐渐痊愈,他也了解到此地的不同一般。
      老汉对容铭讲述:“汤谷的东山上有一棵神木叫扶桑,生长在汤谷水中,树干枝叶高而大,是十个太阳洗澡的地方。太阳洗澡时,有九个坐在水下面的树枝上洗,剩下的一个在树顶伫足,因而每天才会有一个太阳出现。”
      “可是,自从一个叫黑齿的怪兽来到汤谷后,情况就变了。十个太阳都不愿意洗澡,都想要在书树顶上待着,于是太阳们便开始打架,乌烟瘴气,不分昼夜。”
      说到这里时,容铭握了握腰上的剑,对老汉说:“我是习武的人,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老汉十分欣喜,又有些担心。他挠挠头,傻笑说:“昨天遇到一个长相俊朗的蓝衣公子,他也向我打听这事儿。真是奇怪!山里人躲避都来不及,外面神仙似的人却一个劲地……”
      话未说完,老汉被容铭一把抓住,问到:“那蓝衣人姓什么?”
      温文尔雅的人突然变得唬人,手臂被捏得生疼,老汉紧张地答到:“……好……像是……卓……”
      容铭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赶紧松了手,一脸的抱歉:“多谢老伯的收留,在下有要事得上山去,告辞!”说完便出了门。
      门边正站着春儿,心中凄然,却绽开一个淡淡的笑容:“容大哥走好。”终需一别,她希望他看到的,是她最美丽的样子。
      容铭迟疑了一下,对她拱了拱手,走了。心意岂不明白?怎奈身不由己,辜负一片真心。希望能找到好的归宿吧。时间转了一圈,到底还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春儿依然站在门边,静静地目送着容铭。山路迢迢,那身影终于看不到了。远望山尖,斜阳深树,一派浓黛浅愁。这一场邂逅,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无计消除的那缕相思。当晚,她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微一闭目,那人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飞扬眉宇,依旧牵动她的心魂。

      山下的景物绿柳如烟,漾漾清风,而山上却是另一个天地。一阵阵的浓云,天色是奇怪的黑暗,鬼脸似的青色,是烟暮,是灰色,还是云翳把天蒙住了,像是惨白的脸色,露出了恶鬼似的雪白的十几根牙齿,山上的岩石渐渐笼上了一层面罩,沙泥簌簌地响着。
      越是往前走,容铭手中的剑就握得越紧。四周的空气在不安地浮动,隐隐约约有血的气味。看到了高耸入云的神木扶桑,容铭加快了脚步。
      而眼前的景象——扶桑下的水池被血染红,十个太阳有九个像面饼一样死气沉沉地浮在水面,或者紧紧地贴着地面,剩下的那一个躲在树枝间瑟瑟发抖。一条黑色的蛇状物奄奄一息地侧着身,鼻孔里冒着绿色的浓气,仿佛每一呼吸,死亡就潜入肺里,发出低沉的呻吟。
      更远的地方,是一个人的身影。容铭走过去。
      那人身上的的衣物是血的颜色,肢体破碎不全,尚完整的地方有利物划过的痕迹。脸朝下,旁边有一张巨大的弓,箭几乎全被折断了,但没有使用的迹象。人是死了的,致命的伤是近乎身首分家。是一个五官端正的男子,不是卓蓝。
      容铭一个飞身,跃到最后一个活着的太阳面前,问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阳一见容铭便想跑,却被容铭拉住了,它害怕地往树枝间窜,嘴里念念有词:“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就不杀你!”“呜呜呜……后羿……黑齿……他要射我们……打……蓝衣人……杀完……都死了,都死了!”这时候太阳乘容铭的手力松了些,飞快地奔到了扶桑的树尖,没入黑云之中。
      容铭心中大致了然,他看着后羿的尸体,打算把他埋葬了。当容铭抬起尸体时,忽然,一阵恶旋向他袭来,视野前有无数的蠕虫在动,恶魔仿佛聚集在他的头脑里,挤来挤去。
      当天空像盖子般沉重而低垂,压在久已厌倦的地面上,全部包围,泻下比夜更惨淡的黑暗的白光。大地变成一座潮湿的牢房。
      对血的渴望,对杀戮的欲念,不断地拍打着神经。脑中有一个声音在对容铭说:“掏碎尸体,撕咬血腥,你会快乐无比的。”像魔咒一般,萦绕不去。
      容铭向长空发出一阵阵恐怖的咆哮,如同那些无家可归的游魂野鬼,那样顽固执拗,开始放声哀号。容铭在意志还算清醒的时候,猛地向扶桑粗壮的躯干撞去,水的冰冷和丝丝的裂痛使他有时间离开山顶。
      天开始洒下绵绵无尽的细丝,灵魂在缓缓前进。
      雨水冲着血迹,是否冲得走那莫测高深的归宿?在黑夜中,谁走遍了大地?

      还是那个山脚,还是那间茅屋,可是眨眼间的功夫,时光流转,物是人非。当容铭站在屋中,地上已是血迹斑斑,老汉和春儿的尸体赫然地刺激着眼睛。两人是被咬死的,死法和后羿一般。
      老汉的脸上满是狰狞,眼中带着强烈的恐惧感。容铭轻轻地抚上老汉的眼。春儿脸上挂着泪水,临死之时,她的口中唤的是谁的名字?她的左手捏着一块蓝色的衣角。
      一瞬间,黄昏霞光殷绛,绚烂的色彩缓缓染上晴空,仿佛暗淡了一个轮回。睁开眼来,依旧莽莽红尘,人事何堪。
      容铭朝着夕阳走,走得很慢,西风忽扬,衣带飘飞,投在地面上的影子晃晃悠悠。身后是一片火海,搭房的木头被烧得劈啪直响。

      深色的秋陇上,风雀鸟急拍着羽翼,降下苍穹的白。心渐渐冷却,任双翅垂落下来。
      人类也许已经接受了死亡本能的信念,至少可以从中得到一丝慰藉。人生本来短促,如芳春之暂躅。
      所以,不能企望,用双手去拥抱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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