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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望断西天一缕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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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容婉。那个天生不会说话的容婉。
从记事以来我就明白,容家是受了诅咒的。可是我相信哥哥,相信他一定能改变命运。而如今我明白自己错了,因为从一开始容铭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小时侯最喜欢初夏的沙漠,温暖而细腻。赤脚倒退着行走,延伸出曲折的一长串脚印。被风卷起的细沙,贴在脸上有轻微的刺痛,可以轻易到达身体的每一处,悄无声息。商队的驼铃声点点清亮,自远而近,俯贴着沙,能听到遥远悠长的声响漫漫,没有尽头。
或者是跑到田埂上,用脚丫翻泥土,直到出现血迹斑斑。然后拾一朵快要枯萎的野菊花,坐在田边唱歌,歌声只有自己能听到,可能还有一排的白色小花。每到这个时候,哥哥就会来找我,让我靠在他膝上睡觉,梦里总是会有流云的逍遥,飞鸟的自由。
我渐渐发现自己有占卜的能力,也隐约感到了容家的危机。但是,当我占出来龙去脉的时候,哥哥已经把冰冷的刀子刺入了爹娘的身体。毕文血的魔性使哥哥丧失了理智,也使哥哥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我处理好后事,让所有人都以为爹娘死于山难。
和哥哥相依为命直到他告诉我要去找凤凰。我听到后,眼泪立刻就滚落了出来,咬着嘴唇摇头,着急又无奈,换来的却是哥哥的一声长叹。最后只好闭上眼,转身离开。我占卜的时候,树林的一只鸟曾落在襟肩,送来的是死亡的诗笺。
不久哥哥便带着凤凰回到城中,人们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听着为凤凰鸣响的长号,看着人们虔诚的表情,我的眼泪又悲伤地流了下来。后来凤凰的确毁了整座城,大火铺天盖地,我昏倒在古井边。占卜师是算不出自己的命运的,但我知道哥哥一定可以活下来。
秋去了,梦边醒,往事无踪,倘若披卷细寻,落下的叶儿里却有梦影秋痕。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明白自己被人救了,并且可以说话了,激动又愧疚的心情让眼朦胧起来。恩人的出现让我回了神,他叫卓蓝,他明亮的眼睛仿佛要把人吸入一般。下一秒,我看到了他的过去和未来,那些模糊的部分表明他和我,和容家有着无法割断的联系。
他是妖怪,我是神之桑,这必定是一场生死的搏斗。明明知道,却还希冀用心能够感化他,就像飞蛾扑火般义无返顾。
卓蓝对我很好,会陪我看那一湖的濛潋,会陪我葬断桥的残雪。当南屏的晚风吹起的时候,他带我坐在屋檐上,下面的寺钟一动,山谷皆应。他的心意我怎么会不懂?只是他眼里无名的火焰让人感到害怕。
卓蓝自己也感到了身体的异样,便渐渐开始疏远我。每次看到他落荒而逃,我的心像刀割一般。我常常想,世上最远的地方在哪里呢?现在我明白了,便是卓蓝和我站着的距离。
意外地遇到了欧丝,逼得卓蓝变回了妖怪。他杀死了欧丝,也忘了我。他抱着我的时候,他的眼里充满了嗜血的仇恨。他把我软禁在了孤岛上,然后去找哥哥。对他来说,我只是增加法力的食物。
孤岛上的生活很乏味,令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思考,来回忆。还是风飘落花,还是柳絮天涯,晚霞横抹,点染了一轮月。物是人非,如梦,如梦,回忆旧景一瞥空。
再次见到卓蓝的时候,哥哥也在。再见果然就是死生攸关的了。不可企及的幸福,像一朵花在凋谢,快速地,如书页翻过,到最后只剩下一支细细的杆,发黑,永远地消失在夜晚。
告诉了哥哥原委,用记忆把他送走了,他一定可以破除容家的诅咒。哥,请你连我的份一起活。
卓蓝勃然大怒,他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血丝从嘴尖冒出,脸上火辣辣的,刺痛。心只有麻麻的感觉,像是腐烂溃败的夕晖从云中垂下来一般,燃着了草岗上一块红的火,一块黄的红。
他骂我贱人,是的,自从遇见卓蓝,我已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容婉。明知道一切只是虚妄,却还是要在红尘中苦苦挣扎,作茧自缚。头顶上,天穹无处不在,我还奢望些什么呢?卓蓝,你同样不会如愿以偿的,无论怎样。
血使卓蓝更加疯狂,他终于扑上前咬断了我的脖子。我没有感到痛,我看着他的脸,直眉细眼,眉睫似漆,如果过了忘川,我是否还能记得这张脸?极度的晕眩,让我开始做梦。我很不喜欢。
梦把时间的现在时取消了,把一个不可接受的相等强加在一个生命的不同时代之间,人们所经历过的一切因此而处在同一水平,从而具有同时性,并否定现在的优先地位,使人对现在不再重视。
我的血会使卓蓝恢复神志。他终于回来了,那个有一双明亮眼睛的男子,他会不会为我的死亡而痛心疾首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情愿他一辈子也不要醒。在一段路的岔口,爱情放了手,多想再看看卓蓝,哪怕只是一面。前世末了的眷恋在血液里沉睡而缠绵,清醒又幻减。
天总是皱着眉头,因为明白得越多,也就越容易明白,活得也越痛。人是被大地埋葬过的,所以往昔的故事才变为一缕抹不掉的愁。生活就像一条被强加的永远的路,犹如一条走不出来的隧道。
我闭上眼的一瞬间,望见西天,巨大的红从长满秋叶的椴树上滑落,一缕缕的影被冲淡在血红的夕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