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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染风寒孤女入白府 重相聚五义返师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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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入秋了,雨不紧不慢淅淅沥沥地下着,寒意便随着凉丝丝的雨滴日渐清晰起来。
看着灰蒙蒙一片的混沌天地,白玉堂心中的抑郁便如天上层层阴云越发的浓重堆积。
樊韶羽跪在哥哥简易的坟前,哀哀号哭了许久。突丧至亲,又淋了雨,到得晚间竟发起烧来。白玉堂把自己的帕子浸湿了敷在她额上,盘膝坐在旁边怔怔地看着她通红的脸,听着她爹爹娘亲哥哥唤了个遍。
白玉堂的思绪随着樊韶羽毫无章法的胡言乱语飘了出去。
初到宿州的时候,他形单影只,也不扎堆,自己寻了处小庙住。既然乞儿的身份是假的,也就从没打算真的伸了手去讨些什么。
不知道樊韶昀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他的,见他从来都向人伸手低头,便主动过来搭讪。
他把自己讨得的东西分了一半给白玉堂,说要留一半给妹妹;还说我叫樊韶昀,妹妹叫樊韶羽,想必小兄弟也是突遭惨变才沦落此地吧;又说自己刚开始也张不开口,伸不出手,但人总是要活下去的,和面皮比较起来命还是更要紧一些。
也许是觉得白玉堂是个哑巴,不会说出去,也许是其他,陆陆续续的或长或短的交谈中,白玉堂对他们兄妹的了解可谓深刻。而且他也似乎已经习惯了有兄妹俩在旁边呱噪的日子,白玉堂甚至想过回去的时候便带上他们兄妹一起走。
当然,想也只是想想,未必真的要去做,不得不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白玉堂,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倒是想要做什么呢?”他问自己,却连自己都给不了答案。
樊韶羽忽然伸出手大叫了一声“哥……”,白玉堂一下回过神来,探探她的温度,把帕子重新浸过水给她敷上,凝神盯了她许久……
“该回去了!”长叹一声。
大约四更天过,雨声渐渐小了下去。鸡鸣时分,夜色尚未褪尽,雨氤氲成腾腾雾气,整个宿州城便笼在苍茫中。
这时的白玉堂已抱着樊韶羽站在了“锦绣坊”门前,衣服仍是乞儿的衣服,但脸上已经洗净,发髻梳理得整整齐齐。
手不方便拍门,索性抬脚“咣当咣当”踢了一阵,听到里面有人喊:“谁呀?”方才罢脚。
“我!”一夜没睡,声音变本加厉地愈发嘶哑。
里面的人打着呵欠拉开门,水汽濛濛中见一个大小乞儿抱了个小小乞儿立在门外时,怒气上冲:“小兔崽子,这大清早的……”话没说完便顿住了,他的视线定在了白玉堂的脸上。
“啊!原来是二公子!小的……小的……您……您……”换了笑脸相迎,人已让到旁边,你你我我了半天,终是没敢询问二公子何以这身打扮。
“把你媳妇儿喊来,再找几个人来,去请个郎中,收拾间房,准备好热水。”
“二公子,这个时候请郎中怕是不大方便吧……”见白玉堂不与他计较刚才的态度,掌柜的胆子大起来,试探性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去就是,什么方便不方便,治病救人还要讲究时辰不成!”
“这就去,这就去。”虽然这二公子年纪不大,也不当家主事,但若把这小祖宗的火勾起来,那可不是吃不了兜着走这么简单的。
掌柜的不敢再多言,自去安排。
白玉堂洗过澡,换好衣服到樊韶羽睡的房里时,掌柜媳妇儿早已帮小姑娘整理干净,换好了衣服;郎中正在开方子。
“情况如何?”
“公子毋须担心,姑娘乃悲戚过甚,又外感风寒,致使肺气不宣,服几副药便无碍了。”
“那就好,多谢!”
打发人随郎中去取药、煎药;吩咐掌柜媳妇儿带了几个细心的丫鬟伺候着;安排妥当,白玉堂便去到厅里。
“二公子,您什么时候来的宿州?我们怎么没接到大爷的信儿啊?”
“什么时候这里轮到你过问我的事了”
“不敢,不敢!”
“问都问过了,还说不敢!我这几日心里不畅快,且都离我远远的,免得回头又到大哥那里说我不体恤你们!”
“二公子……”
“行了!我问你,最近有没有人来这里找过我?”
“这个……”想了一想“有是有,不过近两个月了吧。”
“哦?没留下名姓?”
“那倒没有,他们说是您的朋友,还会再来的,还嘱咐我们不要告诉大爷。这谎有点扯了,单只年纪上看也不能啊。”
“来了几人?有多大年纪?”
“来了三人,为首那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相倒是不错,看着也挺忠厚的,另两个就有点……”
“又胡说八道!大爷知不知道?”
“大爷当时不在,他们也没有再来,我们也就把这事儿忘了。”
“嗯。若是再见得他们,你可识得?”
“识得。”
“很好!”眯着眼睛微微点头,思量了一会儿,“嘱咐下去,若有人来寻,只说你们自年初都不曾见过我。”
“是。”掌柜的回身要走。
“等等。”
“二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回头安排完了,你去附近的客栈打听打听,看近日里有没有那几个人来住店。若是有,找店家问清楚他们准备何时离开。悄悄地进行,莫让他们发现。若你觉得他们会识得你,便换个机灵点的小厮去。若敢走漏了半点风声,你该清楚我的手段。”
“是,是。二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安排。”掌柜的领了吩咐下去了。
李掌柜遵照白玉堂的吩咐出去查探昨日里三人的行踪,回来时却遍寻不着他的踪影,忽然想起他带回来的女孩,便往右厢房去找,迎面见浑家从房里出来。
“孩子怎样了?
“温度已经降下来了,人还睡着。”
“哦。公子在不在?”
“中间来看过一次。当家的,出什么事了?公子比上次来瘦了许多,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我也不知道,问又问不得,这孩子性子烈,说不准哪句话又惹恼他。”
“唉……这孩子就是嘴硬,看着凶巴巴的,可是哪个的事情他不装在心里,上次郎中说婆婆气血亏,也不知公子怎么知道的,还特意托人捎了那陕西上好的狗头枣和粟米来。”
“是呀……行了,你在这边好生伺候着,我再去找找。”
白玉堂是在后院偏厅里间的榻上被发现的,当时他睡得正酣。李掌柜见他斜靠在榻上,口水顺着嘴角流出,左手搭在铺在胸口的《机括志略》上,书只翻到卷首。
见他睡得沉,李掌柜不忍叫醒他,着人取了床薄被轻轻给他盖上。砸吧砸吧嘴,拧着眉头喃喃说了句什么,搂住被子蠕动几下,寻了个舒适些的姿势。
无奈地摇摇头,终究还是个孩子,小小年纪便远去陕西习武,尤其是老夫人已经去世,心里多少事情,竟都找不到个体己的人说,性子似是越发乖张,心思倒越发细腻起来!
白玉堂醒时已近晌午,去到厢房见樊韶羽热度已退了,询问了一番,说是醒过一次,喂了小半碗粥,便放下了心。
打发人到店面里将李掌柜找来。
“公子醒了?要不要用午饭?灶上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嗯,也好,李掌柜倒是有心。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公子,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三人住在“仙客居”,店里伙计说他们要住一阵子,说是在等什么人。”
“哦,知道了。”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让李婶儿给韶羽备几套换洗衣服,她若醒了,随时来回我。”
“是,公子……发生什么事了?”听白玉堂称呼变了,知他心情必已平复许多,便试探着去问。
白玉堂一怔:“一点小事儿,不值一提。”“
“那孩子……”
“她叫樊韶羽,李掌柜休要多问,等她病好了我便送她去金华府。”
“呃……那我去店里照应了。”
“嗯,去吧。”
园子里草木上的浮尘被秋雨荡涤已尽,清脆的颜色浓酽欲滴。白玉堂倚着凉亭的立柱盯着一株桂树发呆。
“公子,这树有这么好看吗?我在这里那么久都没发现呢!”
“啊!李婶儿,可是韶羽醒了?”
“是的。怕您记挂,过来回您一声。”
“知道了。”
见樊韶羽脸上已无不正常的潮红,精神头似乎也不错。白玉堂有些放下心的感觉。
“韶羽,感觉怎么样?”
“你……你……你是金……白哥哥?”樊韶羽瞪大了眼睛瞧着这个昨天还是落魄乞儿,今日摇身一变已为翩翩少年的人。
“嗯。不像?”白玉堂笑吟吟地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
“不是不像,是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哪里?”打量着考究的家什,樊韶羽再次发问。
“白家在宿州的铺子,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说到这里一顿,他想起了樊韶昀,看向樊韶羽时发现她也在盯着他。
“韶羽……那个……”白玉堂想问她们兄妹身上发生过什么,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问才能不揭开樊韶羽的伤疤。
“白哥哥,别问。”樊韶羽以近乎乞求的眼神望着他。
“……”沉默半晌:“饿了吧,我去拿些吃的。”刚站起来,李婶儿已端了碗粥进来。
“李婶儿,粥先放桌上,这里有我,你先下去吧。”
“是。”放下托盘,李婶儿出去了。
“韶羽,是桂花粥哦。”淡淡的甜香混着米香飘散在房中,被粥的热气一烘,连带着香气也有了暖暖的感觉。
“以前每到桂花开的时节,娘亲总会煮桂花粥给我们吃的。”樊韶羽眼里泛着水光。
“想娘了?”
“不……不……”语声哽咽:“白哥哥,我想娘亲,想爹爹,也想哥哥。”抿了嘴唇,几经努力也没有阻止住泪水的滚落。
“好韶羽,不要哭,还有我呢,以后你便是白家的小妹子。”取过帕子给她拭泪,白玉堂心里也酸涩起来,恨恨道:“韶羽,你放心,你爹娘的仇,你哥的仇我必帮你报。”
“不要!”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不要报仇……我不要再失去白哥哥了。”
“好好好,不报不报。来,先吃东西。”见她情绪激动,白玉堂只好作罢,不再说下去,端了碗过来喂她吃粥。
之后,白玉堂天南海北地扯些有的没的,哄着小姑娘开心,后来,见她面露倦怠之色,便照顾她睡下。床边坐了一会儿,喊李婶儿来伺候着,他起身回房间去了。
“我想娘亲,想爹爹,也想哥哥……”樊韶羽的话回响在耳边,樊韶昀挂着灿烂笑容的脸似乎就在眼前,这是他第一次独闯“江湖”,樊家兄妹是他结交的第一对“江湖朋友”,这份友情他很重视,只是未曾料到这一切却似午夜昙花,一现即逝。
忽然又想起师父和师兄弟们,从跟随师父到陕西开始,他便觉得自己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这次却为了不值一提的事情赌气出走,不知师父他们如何了。
想要好好心疼身边的每个人,想得到他们的认可,他白玉堂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虽然不想承认,可是这些想法根本不受控制地争先恐后挤进他脑中。
郁郁了一下午,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直折腾了大半宿,终于下定决心。主意已定,便得安眠,在临近天明时终于迷迷糊糊睡了个把时辰。
第二天,白玉堂起了个大早,练功完毕,去到厢房探视过樊韶羽,收拾停当,也不与他人打招呼,径自出门去了。
到得店里,和掌柜的打过招呼直奔了后院客房去。昨日李掌柜已将房间打听清楚,抬手欲叩门,却又停下。一个伙计正端了脸盆从隔壁出来,看到白玉堂立在门前,手抬抬落落,硬憋下笑出来的冲动,张口刚要招呼,却见眼前这长得眉清目秀的少年公子狠狠丢一记眼刀过来,便吐吐舌头,识趣地端着盆躬身一揖下去了。
白玉堂做个深呼吸,再次抬手作势去敲门,却听里面人说话的声音传出来。
“大师兄,蒋师弟什么时候能到,咱们要在这里耗到什么时候?也不见师父来信,你说师弟回去了没有?”
“三师弟,又何必问大师兄,师弟这次赌气出走,还不是你的功劳。”
“我……我哪里知道他那么小气,连句玩笑话都经不起。”
“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话要只当着蒋师弟说也就罢了,你却让他在女孩子前丢了面子,不恼你才怪。”
“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师弟样貌功夫虽是一等一的俊,可那嘴太损了点,我说他不过,一时气急,便随口说了出来。”
“你倒是会找由头!这么说来倒还是人家的不是了,若长得丑陋些,功夫差些,你便可去笑话人家的长相和功夫了不成?你少年时候不也曾经历过的,过得一年半载的便好了,又有那个会去嘲笑你破锣嗓子,公鸭嗓子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人不见了,我也着急,若早知道会这样,任师弟说什么我也绝不还口的。”
“两位师弟莫要吵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找到人才是最要紧的,如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师弟必不希望家里大哥知道,所以白家的产业咱们不能明查,若是在白家哪个铺子里躲着,故意不见倒还好,最多咱们多跑些冤枉路,怕就怕他少年意气,流落在外。”
“师兄,师弟不会出什么事吧?”
“师兄若知道,又何须急成这般模样,巴巴寻了这一个多月!”
“唉……师弟虽然功夫了得,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不说内力不济,单就力量上也还不足。而况他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又爱争强斗狠,我怕他吃亏啊。”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师父已经给师伯传去了书信,师伯派蒋师弟先去趟金华府白家,然后便过来宿州与咱们会合,估计一两日也就到了。他点子多,等他到了再商量办法吧。”
“师弟吉人自有天相,虽然江湖经验不足,但是他比猴儿都精,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但愿吧,等会儿咱们再去“锦绣坊”问问。”
门外白玉堂听着徐庆、韩彰和卢方三人的对话,心头一暖,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推门进去,直扑到卢方怀里:“大师兄!”
屋里的三人一愣,随即看清进来的是白玉堂,不由悲喜交加。卢方紧紧揽他在怀,又把他拉开段距离上下打量。
“师弟,你瘦了好多,苦了你了!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可曾被人欺负?可曾受伤?”卢方看着,问着,问着,看着,不由热泪滚滚。
白玉堂也不答话,只是摇头。
韩彰站在旁边也是喜极而泣。徐庆是哭了笑,笑了哭,两只手拍得“啪啪”响,围了卢方和白玉堂转圈圈。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卢方拉着白玉堂一遍遍上下打量,就是不肯撒手,好似一松手他会土遁一般。
“师弟,我给你赔不是,哥哥我从来都是口没遮拦,你何必和我一般见识,平白让自己吃这些苦头。师父他老人家不见了他这心尖尖上的肉,是茶饭不思啊,若再寻不着你,怕是他老人家要重出江湖去发江湖令了。”徐庆快人快语,直来直去。
“师父!师父可还好?”
“师父身体无恙,只是心里牵挂着你。”韩彰恢复了一贯的沉稳,颇有些年少老成的味道。
“师兄,你们先回。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需耽搁个十天八天的。”
“要那么久?什么棘手的事情?”
“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只是送个人去金华府。”
“你自己去却让我们怎么放心。”
“无妨,我会着“锦绣坊”李掌柜安排的。”
“也好,你自己去金华府。我们就在宿州等你,到时候一起回陕西,我会先给师父写信过去。”
“我先回铺子里安排一下。”
“好。”找到白玉堂,卢方一行三人心情大好。
辞别师兄,白玉堂走在廊间,忽然想起前几天遇到的少年。这几日他被突如其来的事情乱了心思,竟把这茬儿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少年的房间他虽不曾进去过,但连探了四次,也算得轻车熟路,直接上前去叩门,却没有回应。
“客官,您这是……”小九跑来询问。
“前几日住这房里的人呢?”
“您是他们的朋友?”见眼前这位小公子仪表堂堂,小九忖度着问。
“算是吧。”
“他们昨天一大早便走了。”
“哦。”略一沉吟:“小二哥,你可知道他们姓甚名谁?”
听到这个问题,小九兴奋起来“那个少年公子叫展昭,他人和善得很,我们都很喜欢他。那对双生子一个叫司傕,另一个我就不知道了。”
“那个叫展昭的伤怎么样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们不能随便进去房间的。”
“哦,他们去哪里了?”
“这是客人的私事,若客人不说,我们是不能问的。”
“知道了,谢谢你。”赏了小九十文铜钱,白玉堂离了“仙客居”。
回到“锦绣坊”把拾得的锦囊拿去给李掌柜看,李掌柜仔仔细细看了许久。不答反问:“公子,这锦囊您是从何处得来?”
“有何不妥?”见李掌柜问得严肃,白玉堂也正了神色。
“据我所知,这锦囊用的料子,刺绣所用丝线应该都是宫中之物。”
“宫中之物?你确定?民间不会有吗?或者只是相似?”
“不会,民间即便有人能买得起,也是不敢随便用的。”
“哦?!我知道了。李掌柜,给我安排辆舒适轻便的马车,等韶羽康复了,我便送她回金华府去,女孩儿家在大嫂身边方便些。”
半个月后,白玉堂将樊韶羽送回金华府白家,返回宿州会合卢方、韩彰、徐庆和蒋平一道回陕西师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