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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解危急少年显身手 许重诺乞儿还真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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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客居”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依旧日日客满盈门。似一切如常,却又分明有些异样,初来乍到的客人自是未觉察,熟客们早已发现店里伙计们较往常腿脚来得更麻利。客人少时,连那些跑堂传菜的都得儿空便往后院里钻,更遑论原本就在后院里伺候着的了。
双生兄弟出手阔绰,将店里的掌柜、伙计上上下下一一打赏,嘱咐再三没有召唤都不许前来打扰。大家伙儿得了银子又落清闲,自是欢喜,但是又掩饰不住好奇之心。就都留了十二分的意,既盼着得了吩咐送壶茶端盆水的多赚些赏钱来,也确想得个机会寻些蛛丝马迹回来添油加醋与伙伴们卖弄一番。
大约那小师弟已然好转,双生子进进出出,皆已无焦灼之色。晚上两人轮流在里间相陪,短暂的交谈也是压得低低的声音,唯恐惊扰了自家师弟。间或出去熬个药煨碗粥的,皆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他人。
里面的人自是安逸,房顶上的这位却早已百爪挠心,连伏三晚竟一无所获。
到宿州月余,怕引起注意,一直低调行事,憋闷得几乎发疯。这下被勾起了兴趣,却被这般吊着胃口,心痒难耐,又摸不到半点头绪。
这两日窗子关得严丝合缝,自然无法故技重施。又不能做得太过明显跑到廊里去探,被捉事小,泄露了行踪却是不妙。偏偏里间那边房檐又叠做了两层,下面一层远远飞挑出去。平日里也暗暗赞过这修房的工匠心思机巧,硬把个供歇脚过夜用的临时店房添出几分雅致之意。此时却不由着恼起来,总不会是算准了他会来探,特意做这设计把他隔了出去罢。
兀自盘算着用什么法子探个究竟,不成想天公不作美,第三日中午竟淅沥沥下起了雨,到晚上也不见些许停歇的意思。跳脚咒骂几句,转念又想,纵使眼下雨能立时止歇,房上也定是潮湿腻滑,思及此顿生嫌恶,索□□了再探“仙客居”的念头。
下午时分,双生子中一位出去。过不多时,客房门口探出个头来,早有那眼尖的伙计跑上前来。
“客官,有何吩咐?”尚未看清是哪间房里的客人,总之先招呼着总不会错。
“嘘……”环顾四周做个噤声的动作。
“小哥,我要出去一下,劳烦你帮我把师兄在灶房拖些时候。若未能及时赶回,被他发现,你且转告他莫要担心,我寻个物事,去去便回。”
“……”伙计反应过来眼前说话的正是那日双生子带来的少年。头天是自己进去伺候的,当时没看真切,现在才发现竟是个如此俊美的孩子,虽还有些虚弱,但双颊已有淡淡血色,唇也不复青紫。
“小哥!”少年顽皮,见伙计走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哎!哎!小的记下了。等我取把伞给您,身子刚好些,莫淋了雨,早些回来。”少年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感,伙计不自主地想到家中幼弟,都是差不多的年纪。
少年一怔,赧红了脸,兜囊袍袖里摸索一番:“出门时候钱都交由师兄保管,我身上只有这个了。”不顾伙计推脱,把几枚铜钱硬递到他手中,接过雨伞,匆匆出去了。
这次受伤虽重,好在底子扎实,配合大师兄的药,兼以两位师兄轮流相助运功,虽未复原,但总算闯过了生死一劫。只是想不通透从不让自己下山的师父何以大费周张地让两位师兄陪自己来江南。眼见伤势好转,说不得这几日便要登程上路,却始终有件事耿耿于怀。
惦记着遗失的锦囊,又怕师兄知道替自己担心,昨日下午趁师兄不在,偷偷找伙计打听,说店里没人拾得。即便心思机敏之人,若是遇到不曾遇到过、又是关心之事也会一时无措,何况他还是个从未涉足江湖的孩子。伙计热心肠,见他神色黯然心生不忍,支招说若肯定是失落在宿州城,找街上的乞儿打听最是快当。刚巧今日大师兄出门,托辞要吃粥把二师兄支开,得了机会出去想法子。
终究将养时日太浅,一心只想着在师兄发现前赶回店房,不免走得急了些,只觉眼前阵阵发暗,脚下虚浮,抬手撑了街边高墙吁吁带喘。举目四顾,因了这雨,行人寥寥;茶棚下几个歇脚的悠闲地喝茶聊天;一个小厮抱个酒坛一溜小跑从他身边经过;前面不远处店房门口停着辆马车,想是主人家去办事,立时便出来,缰绳没栓,只撩起搭在马背上;若大的街头,竟见不到一个乞儿的踪影。
“啪嚓”一声脆响,循着声音看去,原来是刚才那小厮因为跑得急,路面又滑,跌了一跤,把个酒坛远远抛出去,摔碎在马车近旁。
街上虽有人语、叫卖之声,毕竟都还柔和,近旁突然的声响惊得那马扬蹄狂奔,险险轧到摔倒在地的小厮,直奔了茶棚过去,近旁的行人惊慌逃避,只激得那马越发野性。
少年一惊,不及细想,伞未着地,人已跃出,呼喝一声,双膀较力,右脚猛跺,牢牢扣住辔头往身侧斜带,竟硬生生把往前奔的马车拉横过来。突然受力,那马“唏律律……”长嘶欲作人立,车厢作势侧翻,少年腾出一手,托住身侧车辕稳住车厢。马被少年牵制着,挣扎几下,气焰也就渐渐熄灭,低了头鼓着鼻翕喷气。
马车主人听到动静跑出来,见危急已化解,自是千恩万谢;刚才急慌慌躲避的,连同旁边店里瞧见的,围上来议论纷纷,皆对少年挑大拇指称赞。
少年暗暗叫苦,方才脚下已开始虚飘,这下又强用内力,只觉气血翻腾,五内俱焚。周围声音忽近忽远,飘飘渺渺,听不真切。心知不妙,客气几句便欲离去。恰逢那日“仙客居”门外的金乞儿从附近弄巷里出来,见这边围了这许多人,心下好奇,便推推挤挤想瞧个究竟,二人刚巧来了个面对面。
愣得一愣,少年猛地上前拉住他,一手虚搭到他肩头。金乞儿一惊,本想推开,忽觉拉住他的手冰凉,又见少年额上冷汗涔涔。虽不明就里,终究心下不忍,索性任由着少年借自己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小兄弟,锦……锦……”心里着急,只想把重点快快说出来,奈何锦囊二字尚未说完,眼前一黑,往前栽去。
金乞儿堪堪接住少年,听得有人惊呼:“小师弟!”,伸手把少年抢了过去,正是那对双生兄弟,一个自“仙客居”方向,一个自城门方向过来,远远便看到人群里的师弟倒下,不由大惊失色。
“师弟,师弟!”顾不得众人惊讶的目光,声声急唤。
“司傕,怎么回事儿?师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我……唉……”大哥发怒本也应该,有何可辨,只盼师弟无恙才是。
有人把伞捡了递过来,司傕接了,垂着头一言不发,在兄长身侧把伞遮住少年。
那做兄长的回头冲一位灰袍老者道声:“前辈,抱歉,您请了!”,那老者点点头,随了他们往客栈走去。
金乞儿琢磨着少年没头没脑的半句话,突然灵光一闪,抬起手,吸气张口,似要唤住那少年。前面街角转过三个人,金乞儿微一愣怔,转身便跑,那三人正聊得起劲儿,并未注意到这街边落跑的小乞儿。
不料没跑几步,一人扑入怀中,定睛去瞧,是那叫做樊韶羽的小姑娘,不等他发问,小姑娘扯住他的袖子放声大哭:“金……金哥……哥……,哥……哥……快要死了呀!”听得此言,不及细问,反手拉起她飞奔而去。
待金乞儿赶到樊韶昀身边时,他正阖目倚坐在墙边,衣衫沾染得血迹斑斑,面上已现灰败之色。
“韶昀!韶昀!”声音甚是嘶哑,手不着痕迹地把他的脉。
樊韶昀强睁开眼,目光涣散,见是金乞儿,努力扯出了笑容:“小金……你……你果然是……是不哑的!”
“快别说话了,我带你去瞧郎中。”明知无用还是想要给兄妹俩点希望。
“没用了,我……我只……放心不下……韶羽。我死……死后,你把她送……送去……送去梦烟楼,在那里总……总好过混……混在乞儿堆里,至少能……能……能保她……保她衣食无忧。”说到这里,眼泪滚滚落下。
梦烟楼是宿州最大的青楼,虽不忍心,但没有了自己的看顾,一个孤零零的幼女又该如何存活。知道那里龌龊,可除了那去处,又能去哪儿,不是没想过找个人家当小厮,做丫鬟,只是以自己兄妹眼下乞儿的身份,又有哪家能用得起丫头仆人的肯收!现在妹妹虽小,也算伶俐乖巧,在那梦烟楼暂做个丫鬟,说不准有个什么际遇得以脱身。即便将来卖笑,只盼哪天遇到那情投意合的恩客给她赎了身去。
“哥哥,不要死!”樊韶羽年纪尚幼,不懂得梦烟楼的含义,却明白要与相依为命的哥哥分离,忽然想起爹娘,又听到哥哥这番话更觉害怕,不由嚎啕大哭。
“樊兄,你放心,我定如你般待韶羽,不会委屈她半分的。”许下重诺。话甫一出口他便悔了,这诺允得未免太满了些,只是面对将死之人他又如何做得那出尔反尔之事。
“兄弟可否……示……示以真面目?”听到远远出乎他意料的允诺,樊韶昀眼中闪出光彩。
“浙江金华府,白玉堂。”
“原来是白……白兄弟,想来也不需……不需乞讨为生吧。”
“嗯,不需,虽称不上大富之家,却也算得殷实。樊兄自管放心便是。”明白他是担心妹妹的将来。
“韶羽,哥哥以后再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要乖,要听白公子的话。”
“不要,呜……呜……我只要哥哥,呜呜……呜……韶羽只要哥哥,哥哥,哇……”樊韶羽越说越悲伤,刚刚因见到樊韶昀眼中光彩而稍微止歇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
“白公子,韶羽就拜……拜托了,大恩大德,来……来生再……再报……!”
“韶羽,不哭了,莫让哥哥走得不安心。”白玉堂最是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人生惨剧。
胸口仿佛压了块大石,白玉堂想不通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就死了呢,看样子似是遭了什么人殴打所致。好打抱不平,没事都要寻三分的性子忽地被激起来,这仇定是要报,只是仇人是谁?看看哭得几乎虚脱的樊韶羽,他又开不了口去问,只能先带樊韶羽去找相熟的几个乞儿把她哥哥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