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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 17 永远不再分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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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苏苏像一只小鹿,从床上跳了起来,还推搡着正在赖床睡第三个回笼觉的我。
“小薰,我想到我们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了?”
“是什么?”
“吃火锅啊。我们今天做火锅吃好不好?”
火锅啊。听了她的话,我的双眼立刻陷入了幻觉之中,好像燃烧起来了炭火的火焰,“苏苏,你要不要这么可爱啊,居然想起吃火锅。”
“啊呀,你不要太崇拜我哦,我只是昨晚上做了个梦,回想起小时候你对我说你最喜欢吃的就是涮火锅,一直说一直说,什么汤啊,涮品啊,配菜啊,讲得我口水直流。后来你还说,等长大以后呢,没钱就上火锅店打工,一有钱就一定要开一家火锅店。”
“没错哎,我是真的说过。宝贝,你怎么会做这么可爱的梦呢?”我望着她,无限倾慕。
“快快,快起来,我们一起去准备。”
我笑着爬起身,她于是手脚利落地收拾床铺,充分证明着我曾放过的话,谁娶了我们苏苏就等着享福吧。忽然,她停了下来,望着我,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干吗吞吞吐吐的?”
“小薰。你有没有看到,伯父的脸色好差啊,眼睛都要陷入眼眶了似的。他一定很为你担心,这样子他身子会垮掉的。”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又沉了下来。是啊,妈妈的,还连上我这一份,真的让爸爸已经不堪重负。我总是听到他向不同的医院打电话,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问题。这样下去,他的确会垮了。
走出房间,来到爸爸的卧室门前,我迟疑着不知该怎样安慰他。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了,不是吗?我已经挺过了奇迹般的一年,可是我还能向我的爸爸保证些什么呢?
“去维也纳演出?老李,你是知道我现在的状况的,我不能离开我的女儿,因为她随时都会离开我,我必须照顾她。”
虚掩的门里边传来了爸爸低低的好听的声音,一下子又让我的眼湿润了。用力吸吸鼻子,我一下子推开了门,冲到爸爸的身边,抢下了他手中的电话:“李叔叔,我是小薰,您是邀请我爸爸去维也纳演出吗?太棒了。我爸爸这边没有问题,您安排吧,我全力支持。”
“小薰。”
“爸爸,你是演奏家,是因为有那么多的人,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语言的人们,他们喜欢你的音乐,才会给你这种荣誉。所以,为了那些喜欢你的音乐的人们去拉你的琴吧。我是有心脏病啊,可是难不成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陪着我吗?都快一年了啊,没准儿我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呢?妈妈不是也因为生我的关系才会离开吗?我这辈子都不结婚,就不会生小孩,所以我有信心就算没有合适的心脏,我也会快快乐乐的生活。爸——”我揽紧爸爸的手臂,用力地摇着,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撒娇。
“可是,我不在的时候……”爸爸也是第一次被我这样亲昵地对待,有些晕。
“伯父,你不用担心,你放心地去演出吧,你离开的日子里,我会陪在小薰的身边,好好地照顾她的。”苏苏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向我爸爸动用她的超级美女笑容。
“你记得每天都要和我联系。”
“OKOK啦,老人家,你放心吧,等你出巡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胖一圈儿的。”
既然打算吃火锅,就得准备食材,我放了一直帮着我们煮饭连带着做家事的张阿姨的一天假,带着苏苏在外婆家的小厨房里开始翻找我们需要的工具。那感觉是超爽的,就像带着自己的好朋友玩过家家。
我们找到了一个炭火锅,紫红色的金属外壳,中间是油灯一般的烟囱,四周围了一圈儿放汤和涮品的槽儿,下座是圆锥形的,刻着镂空的菊花花纹。我叉着腰向苏苏吹嘘,“看到没有,这种锅可是古董呢,比用电锅下料味道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呢。”
苏苏非常认真地点头,她只吃过电锅下的料。不过,说实话,我也是只在电视上才看到过这种锅子。
“那要怎样加热呢?”
“嗯,我再找找,用这个,”我又翻出了一堆黑色的木炭,心里想着,外婆啊,你也太会生活了吧。
苏苏望着木炭这种返璞归真的燃料,更是崇拜不已。
我们熬了一大锅的肉汤,用小火煨着,然后挽着手儿上集市去购买涮品。
乡间的士路踩上去感觉非常松软,阳光明媚,秋风袭袭,满野稻花的香味。这个村子里只有一个市集,在村东头,要走四条街才能到达。
我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计算着我们该买些什么东西,“锅子料是最重要的,最好是有火锅料,如果没有的话呢就得自己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得买芝麻酱,腐乳,还有肥牛汁。”
“你心里想就好了,不要讲出来,我口水都出来了。”苏苏细声细气地插嘴。
“不要吵,我正在思考呢。”我不理她,还是大声地报着,“半斤牛肉片,半斤羊肉片,半斤里脊,半斤午餐肉……”
“只有我们两个吃不了这么多啊。”
“笨啊,买了又不是要都下到锅里,世界上存在着冰箱这种东西,嗯,还有啊,茼蒿,白菜,青菜,香菜,紫菜,水晶粉,苕粉,肉丸,鱼丸,虾丸,蟹丸,河虾,冰虾,乌鱼蛋……”
“哎呀,要买这么多的东西吗?那还不如下馆子,你对着菜谱这样一念,人家就给你端上来了。”
“哎,苏苏,什么是生活,下馆子就不叫生活好不好。”
“随口说说吗,你继续。”
“我好想吃那种小小的饺子啊,就是有指甲盖那么大的水晶饺子,专下在火锅里吃的……”
我无限憧憬着水晶饺子下到汤锅里那种翻个个儿再浮上来懒洋洋的样子,突然感到胸口一滞,一种紧迫感袭了上来,酸麻的感觉从心口一直通到了指尖。
该死,又来了。
“嗯,我也喜欢吃呢。只是不知道集市上有没有得卖。”
眼前又是星星点点。天好苍白啊,是那种惨烈无比的苍白,脚下的土地也迅速地浮了起来,天旋地转。
“苏苏……你扶我坐一下,我口袋里有药。”说着我已分不清黄天厚土,只觉心口上像被压了一块巨石,几乎要失去呼吸的能力,脚下踉跄,我一头栽到了苏苏的怀里。
我不该放任自己太兴奋,太高兴的,这次晕倒是对我的惩罚。
耳中传来苏苏惊恐的叫声,那一刻,我意识到我的生命现在是多么可悲。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许是一种错觉吧,我迷迷糊糊地感到自己被人负在背上,鼻子似乎闻到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它在我的鼻翼颠簸。真的好熟悉啊,我拼命地想分辨出那种味道,可是思绪飞散,终于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已是夜晚,嘴里照旧是苦苦的味道。
张开双眼就看到月光从半开的窗帘透射而入,模模糊糊洗尽铅华的样子。苏苏挽着我的手坐在床边上,对着我微笑,可是脸上还挂着泪痕。
风儿忽尔凝重,忽尔轻飘。奇怪,我好像又嗅到了刚刚晕倒以后闻到的那股气味。我用力嗅着,于是,我想起,那是薰衣草的香味。
北方的土地,薰衣草根本无法生长。那么这股香味又是怎样穿过那浓重的稻香,冲入我的鼻端的呢?我转头望着苏苏,她那美丽的容妍在月光下显得纯净无比。
“他在哪儿?”
她的表情一滞,我想她知道我在说谁,可是她掩饰地瞪大眼睛:“你说谁呢?这屋子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要吓我。”
“别再骗我了,苏苏,桐在哪儿?”
“桐,什么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高木桐,他来过这里,我闻到了他的味道。”
她见自己无法遁形,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小薰,对不起,我的确骗了你。桐确实来过这里,而且,刚刚也是他把你背回来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吗?是先到的桐联络了我。从那次离开以后,我没有离开过薰国,我其实是一个蛮记仇的人,如果不是桐告诉我,你是为了帮我逃过他的恶作剧才会那样对我,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而你又是一个傻瓜,心里想的,从来不说,也不会向任何人做出解释。
“算了,还是说他吧。他找到我,对我说,你现在需要一个朋友,一个不会让你觉得自己会成为负担的朋友,这个朋友,只能是我。他对我讲,他很早就找到你了,可是就算是心里像被火烧着一样,也不敢走到你的身边,他亲眼看过你晕倒,于是了解了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响地走开,他怕自己不顾一切地走到了你的面前以后,你会更痛苦,因为起码现在你的心灵是宁静的,我的出现,会让这种宁静再加上一份快乐。这就足够了。
“我看得出来,他非常爱你,可是他永远是高木桐,喜欢把心事藏在最深最深的角落里,小薰,你如果看到他把我叫到咖啡厅,可是几个小时都讲不出话来,你就知道他有多痛苦。你为什么要把他推开呢?你明明是在折磨他。薰宫一直报他染疾,可是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他弃宫离开的事情了,小道的报纸上写得千奇百怪,写他是温莎公爵每二。薰国的人也都搞不懂他想做什么,为什么放弃薰宫,说走就走,让他退位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可是,他却呆在这个小村子里,想着怎样才能让你快乐,连看你的一个背影都小心翼翼。你和桐,你们这样子,看得我都觉得心要碎了。”
我无言地坐起来,“麻烦你对他讲,我明天就搬走,这次,一定会到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你告诉他,如果还爱着小薰,就回皇宫去。我会在很远的地方感谢他。”
听了我的话,苏苏一下子从床边跳了起来,“小薰,你是冷血的吗?因为自己有病就可以这样不顾别人的感受吗?这样残忍的话,我说不出口,想说,你自己去找他。你要搬走吗?可以啊,那样的话,明天我也走,我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个朋友。”
她说完就转身走出了房间,留下我一个人,面对一室清冷的月光。
我凝望着自己放在床榻上的,还呈现僵硬状态的双手,心里的酸楚汹涌着,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我曾说过我要和他一起面对高高穹顶下的华丽的孤独,可是现在却要用力把他从我的身边推走,而这个傻瓜,居然就这样悄悄地守候在我的身边。
傻瓜,大傻瓜,比温莎公爵还要笨上十倍的大傻瓜。那个出生在一个世纪前的风流皇子,起码拥有了他想要的爱情。桐,你这个样子能得到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苏苏跑过来和我道歉,抱着我,满眼是晶莹的泪水。
傻丫头,你哪有错呢?一直以来,做错事的都是我自己。
我们手挽手去做早餐,谁也不再提有关于桐和那些离开的话题,她依旧对我微笑,这样子弥补了蛋和壳一起煎给我吃的错误。
张阿姨回来上班,看见被挖出来的炭火锅,惊为天物。赞赏了一个上午,于是,那天中午,我们美美地吃了一顿火锅。
虽然,我和苏苏,吃得都少得可怜。
苏苏去睡午觉了,我没有告诉她自从得病以后我睡得少之又少,就一个人坐在庭院里的秋千架上发呆。
秋风,越来越凉了,好像连我心事的那一份也要算在里边。
我轻轻地荡着秋千。对街那家小阁楼若有若无地在我的视线里跳跃。突然,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望着那从不打开的窗子,泪如雨下。
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象,许多美好的回忆飞快地闪现,我看到他优雅地立在宽大暗魅的走廊里,像一个从窗外跳进来的天使,轻轻地向我伸出他的手来;我看到他坐在床的一边,手中举着旧约,侧面在灯光下犹如雕塑;我看到他晨光中的背影,那是让我发了一上午呆的意乱神迷。
满天的飞雪中,他为我戴上了十爱之礼,他想要亲吻我,他告诉我,生命中有许多需要珍惜的心领神会。
深夜的宫中,他颓废地倒卧在地毯上,他对我说:“滚。”
不能再推开他了,他现在就像是一只蜻蜓,小心翼翼。
不能再伤害他了,因为伤害他就是伤害着自己。
那么,我也该伸出手来吧。
走下秋千,我从小院一边上的破木桌里翻出了一只弹弓。小时候,这弹弓曾是我的玩具。拾起一颗小石子,我搭在弹弓上,瞄了一下,然后向阁楼的小窗子打去。
“啪”地一声,窗子被弹开了。
我手持弹弓,仰头遥望。
一片寂静,只有秋风吹打落叶,沙沙作响。
再拾起一颗小石子,我再向那只小窗子打过去。
就像落入河里,小石头再次不见了。
我仰头张望着,心头还是那份笃定,我知道,他一定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仰到脖颈酸了,我才不情愿地垂下头。然后,我看到了他,立在栅栏门前,立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立在一天的秋色里,不知脚下踩痛了多少落叶……
“嗨,你好。”他推开虚掩的竹门,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然后,坐在我秋千旁的草地上,微笑着说。
“嗯,很好。”我点点头,坐回到秋千上,也微微地笑。
“那个,要不要我帮你推秋千,我看见你刚才一直向上望,很想荡起来是吗?”
“不要了,风挺大的。”
于是沉默。
“找我找得很辛苦吧。”
“还好还好。嗯,找到就好了。”
“你这个时候可以离开吗?”
“离开什么?”
“离开薰宫,离开皇室啊。”
“可以,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继续沉默。我们一起望着对面的那轮落日,看着它缓慢的脚步,观赏着日的终结,心中好像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说,可是竟没有语言表达。
“小薰。”
“什么?”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桐。”
“什么?”
“没什么,回答你。”
“小薰。”
“什么?”
“没什么,就叫一下。”
我感到我的泪在默默地流。那晚,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因为没有必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