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宫幻爱》月光小掬

16、 Chapter 16 延续下来的爱

　　一直说要离开，这一次是真的了，离开他，离开生活了好久的薰宫，再也没有回头的时间和机会。还是伤害了他，这是让我最难过的事，难过的感觉甚至超过那一次次突如其来的心跳短路。
　　景给我打了许多电话，也发过来了很多的短消息，说他很担心我和桐。
　　我伫立在夜风中，望着手机屏幕上暗蓝色的文字，突然觉得我很过分。虽然有着同样的病，可是我不是他深深爱着的芷，为什么要堂而皇之地接受他的关心和照顾呢，而且我还很不要脸地利用了他，伤害了他和桐的友情。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敷衍的事。
　　思来想去，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就是离开郁金，离开薰国，而且是一个人静静地离开，连风儿都不许它同行。小薰，小薰，我在心底轻唤自己的名字，希腊神话中，是薰香杀掉竖琴还是竖琴干掉薰香呢？在我的生命中一直琴声不断，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弦断了就是断了，没必要再做纠缠。
　　称着景上课的时候，我收拾好了行囊，给景留了便条，对他说，这间小楼他可以当成是自己的家，一直住着。然后我直奔机场，几个小时以后，搭乘着民航的客机离开了这座薰衣草盛开的海国，这个会发生许多传奇的国家。

　　离开薰国，我一个人回到了外祖母在乡下的老宅，那宅院五十步外就是医院，那是我的后路。我希望自己可以在没人打扰的时光中静静睡去。
　　有好长一段的时间，我一觉醒来就会想，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我的心没有坏掉，所有的朋友都没有离开我，会像魔法故事的小孩一样，突然间出现在我的面前，有夸张的微笑，让我惊喜。可是真实的是我要面对小房间里面冰冷的家具，隔绝着阳光的窗帘。我爬起身就想起自己下一秒钟就可能会倒下，对自己的心脏害怕极了。
　　一个月后，那个人第一个得知我发病。
　　我当时正处于一种全身的麻痹状态，摊在床下脏兮兮的地板上，除了流泪，什么事也做不了，等待着命运来决定自己是死去还是活过来。那个人从虚掩着的门后走进来，发现我，然后整个人都怔住了。我看着他流泪，心里喊着：爸爸。
　　他抱起我，把我送到了医院。医院是我自己不敢来的地方，因为我的亲人无一幸免地都在这里死去。是他救了我。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让我有种新奇的亲切感，我在他的怀抱里想着，也许我不会那么快就死去，我还有他，他会帮我。
　　躺在医院洁白的病房里，我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妈妈，你不会动的时候就是这样看的吗？我知道芷是这样子的。不要，小薰不要这样。我挣扎着爬起来，摸着墙壁走到门边，立刻，我听到了外面那个人和医生低低的声音：“那就换心啊。”
　　“您知道，等一个合适心要靠运气。我们只能先用药控制，然后等奇迹发生。”
　　“如果不发生你说的那种奇迹，小薰会怎样？”
　　“会一直坏下去，到她死亡的那一天。”
　　“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下，我求你……”
　　“我曾送走了你的夫人，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这个病，没有办法。我讲不出更有希望的话。”
　　“她是我和柔的天使，也是柔延续下来的生命，你知道我没有把你当医生，你是我的朋友。作为朋友，你一定要帮我。”
　　“我会的。”
　　医生离开了，门外是一片安静，我把头靠在门上，心里难过极了。原来是这样，爸爸，原来你一直没有骗我，只是我在自己骗自己，在你的心中我真的是天使而不是个舞着迷香四处害人的小妖。你会像爱妈妈一样的爱我，因为我身体里有妈妈延续下来的生命。爸爸，我知道是我的误解扭曲了你的爱，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我正想打开门，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那是一种强遏住的哭泣。爸爸。
　　失去了打开门的力量，我把身子贴在门上，听着门外的抽泣声默默地流着泪。他就在与我只有一墙之隔的那一边，为了珍惜我稍纵即逝的生命而哭泣。爸爸，别担心，我会为你而努力。

　　爸爸不善于言谈，面对我的时候还是不言不语的老样子。几天后，他拿过一个DVD盘给我看。我问他那是什么。
　　他回答我，也许可以当成是活下去的理由，起码，那是他一直坚持着的理由，一直没有机会给我看，现在是时候了。说完，他吻了我的额头，然后离开了。
　　我把小小的碟片放入DVD机中，伴随着轻轻地走碟的声音，一个画面出现在我的眼前。
　　满世界都在飘浮着雪白的樱花，妈妈微笑地望着镜头，她纤白的手放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上。
　　“小薰，我和你的爸爸已经决定给你起这个名字，因为我和你的爸爸是在薰国留学的时候相识相爱的。妈妈先要对你说声对不起，在是否让你在这个世界上出生的问题上，我们曾经犹豫过，因为你的妈妈是个没用的人，她也有一颗很没用，会淘气耍脾气的心脏，没有人可以管住它，连医生叔叔也不行。所以，你出生以后，我也许就会离开这世界。可是，终于我和你的爸爸想清楚了，你的来临，是上天对我们这段爱给予的最美好的事情，放弃你，我们的爱就残缺不全了。所以，你看到了，你在妈妈的肚子里成长，让我渡过了九个多月又幸福又辛苦的时光，过一会儿，妈妈就要去做手术了，然后你就可以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快乐地在这个世界上成长，经历一个女孩子可以经历的所有美好的事情。妈妈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陪着你，拉着你的手帮你解决成长中遇到的烦恼，可是，你记住，妈妈永远爱你。孩子，你一定要幸福。”
　　美丽的樱花飘落在妈妈的肩上，头发上，眼睫上，那情景就像是来自天堂的画面，她一直微笑着，那笑容承载着无尽的温暖。
　　我伸长手指，触摸着她的微笑。泪水倾泻而下。
　　没错，这就是坚持下去，活下去的理由，从我出生的那一天开始。我没权利轻言放弃，因为我是妈妈延续下来的生命，延续下来的爱。
　　一树桃花粉了的时候，我的病情基本得到了控制，而且那种麻痹的状态也很少发生了，我挽着我那世界第一等的爸爸走出了医院，以后要做的，是努力活下去。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也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我头脑中许多根深蒂固的思想都发生了改变，回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会发觉是那么可笑。一些喜好也随之发生了改变，比如说从前我喜欢黑色和咖啡色，现在却喜欢米色；从前我讨厌花，现在却常常抱了一束花回家，把它插在花瓶里，看着它觉得很温馨；从前我很任性，会因为一点很小的事就有一些很偏执的思想，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时间和生命开玩笑了，所以发现只要活着其实什么事都不重要。
　　景一直和我电邮联系，我一直没有告诉他自己住在哪里，不是要对他隐瞒什么，而是觉得没有必要。他是我的朋友，只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把我的伤口打开给他看，增加他的烦恼，因为他离我毕竟太遥远，一直都是。
　　时间就这样匆匆地游走，快到我抓不住曾经存在的影子。我的心脏一天一天地变重，让人可以感到它的衰败，放在怀里象一块石头，我小心翼翼地揣着它度日，企盼着可以等到一个合适的心脏，完成我和妈妈，芷，三个人的愿望，不再让爱我的人担心，流泪。可是现实是残酷的，每天都有和我有同样企盼的人死去，我也不会比他们更幸运，在排着的队列中我是那么渺小。
　　所有的人都是那么渺小。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深秋的一天里，我接收到了景的一个邮件。
　　“小薰，对不起，桐对你的感情让我动摇，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不忍心再骗他。他已经知到你的病情，离开了薰宫，四处寻找你。你和他联系吧，宇宙之大，生命本就是有限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和他联系吧，不要再用分离伤害他。”
　　我茫然地坐在电脑前，觉得身上所有的体温都褪尽了，自己已是一片秋风中干枯的树叶。
　　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突然想起在芷要求我帮她隐瞒她的病情的时候，我没有那样做，而是飞奔到了景的小提琴房。原来当这世界上有芷的时候，就一定会有一个小薰。这个世界很善良，也让人很无奈。
　　我关上了电脑，断了我的网线，然后把它用布罩好。从此，我要远离这个世界，这样子桐就一定不会找到我。
　　我很自私，一点儿也不伟大，无法在自己的生命褪尽光彩的时候还去经营一份感情。如果桐回到我的身边，我怕我会无法再用平常的心态对等那即将到来的日子。
　　握着他的手，我就没有力气放手了，那时候，我怎么办，他又怎么办呢？

　　总是很累，晕倒后没有了知觉的时候潜意识中也会累，只有一个好处，我把那该死的心脏扔掉了，再也没有了负累，大脑中是灿灿的一片，耀眼，美不胜收，这是不是说明我死后会变成天使？

　　乡下的空气真是清新，院落中有株古槐，古槐旁有架秋千，我常到那里坐，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想着秋天过去就是冬天，到了冬天，我就只有三个月的生命了，三个月是多久呢？算算不就知道了，于是一算就是一下午。
　　于是到了黄昏。
　　从没见过这么淡的秋。
　　一个人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我收紧裹在身上的薄毯，抬头望着高高的天。那流云，还有一抹一抹的霞，近得好象要触到我的鼻尖。
　　还有风淡淡地吹过淡淡的秋。
　　门外，对街有一间小小的阁楼，阁楼上有一面刻着镂空花纹的窗子，恰好高过栅栏门，可以落入我的眼底。每当我荡起我的秋千，那阁楼就会有一瞬间夸张地被放大。
　　不知道为什么，它让我感到，我并不是孤独的，当我离开的时候，它会亲眼目见，但不会为我而流泪。真好，对街有一间阁楼。

　　一个下午，有一辆汽车停到了我的小院门前。
　　我好奇地把膝上的薄毯放到了一边，然后从秋千座上站起来，穿过小径来到竹门前，透过竹间的缝隙向外张望。
　　车门被打开了，一个女孩从车上走了下来。她转过身来，面向我的方向，因为也从稀疏的门缝里看到了我，所以脸上扬起了美丽无比的笑容。
　　苏苏。
　　我整个人呆住了，自从她像一片逃逸的云朵从薰国国立大学的周年舞会上离开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们之间的友谊也因为我的沉默而变成了一种脆弱无比的回忆。
　　为什么她又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一脸真诚的微笑，好像我从来没有做过“抢夺”她的爱人这种很差劲儿的事？难道真的是因为我的生命快要结束了，所以老天爷才会对我无比的眷顾，让所有的人都赦免我的“罪”吗？
　　轻轻地，我推开了竹门，她的样子不再割裂，模糊，而变得真实无比，那盈盈的笑容，像温暖的春风一样。
　　这时，爸爸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问我：“是谁来了？”
　　我望着苏苏，笨笨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她提着一个包走了来来，伸手携住了我的手：“你怎么会藏到这种清新，不识人间烟火的地方啊，让我好找。”然后，她望着我的父亲，微微地施了一礼，“伯父，我叫苏苏，我是小薰最好的朋友。”
　　她的话，让我一瞬间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晚上，我和苏苏蜷在我的小小的公主床上，因为久别重逢，所以非常兴奋，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苏苏，你真的不再恨我了吗？”
　　“当然啦，哎，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我就是那天晚上觉得很不舒服，后来很快就想通了，桐喜欢谁那是他的自由，你又有什么错？可是啊，就是没有勇气回来找你。当我有了勇气，回到薰国的时候，你却离开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那是因为你房子里住的那个大帅哥啊，那个拉提琴的男孩子。哎，小薰，我是羡慕你啊，你生命中怎么就能认识这么多的帅哥呢。他告诉我你早就离开薰国了，而且联系不上，那时候我就想，你一定是回国了，因为我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一心想回家，你啊，也是一样的吧。所以我打听着你爸爸的消息找啊找的，就找到这里了。”
　　她的话说得很轻松，声音也非常轻快，可是抱着我的双手却是紧紧的，就象是曾经的那一个晚上，她从包子店旁把我领走，然后让我也睡在她的小小的公主床上。细细的双臂想要给予我她所有的生活的力量。
　　“苏苏，你都知道了吧。景，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是吧。”
　　她微微地怔了一下，然后立刻用轻快的声音说：“我们不讲这个好吗，我来到你身边是要找回我们的友谊，其他的，我们都不要想。”
　　哦，看来是真的了，她已经知道了一切。知道我是一个揣着石头心脏的可怜的垂死的人。天啊，这真是糟糕。她是因为可怜我才回到我身边的吗？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自己是一个为了博得同情分生存下来的可怜的家伙。用力地克制着心里那份无奈的苦痛，我许久才说：“你没有把我的住处告诉别人吧？景也没有吧。”
　　回想起景给我发的邮件，心中突然会升起一份不安，我本来以为这个小小的乡村是世外桃源，可是看起来，它还是很容易地会被人找到。那么桐呢？会不会像苏苏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用一种怜悯的微笑让我感受那种即将来临的离别呢。
　　如果是那样，我这个别扭的家伙一定会希望自己立刻就死掉。
　　她沉吟了一下，然后说：“和你在一起做了那么长时间的朋友，你的心，我会不明白吗？放心吧，我不会让那些帅哥知道你在哪里的。让苏苏一个人陪着小薰吧，等一颗合适的心脏，等一份充满希望的未来。”
　　我紧紧地抱着她，把我内心的感动全都放在这个拥抱里。
　　也许，老天终于裁定我是一个好人吧，才会让我在病痛之余还可以拥有这么多的感动。
　　这个夜晚，很好的月光，我和我最好的朋友苏苏静静地拥抱着，像拥抱着存在的证明，这个拥抱，温暖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