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苹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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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再次见面是那年的秋季。
笛捷尔被教皇的一纸手书召回了圣域。他走在连绵而空荡的廊柱之间，这番静谧反倒给他一些安慰——这个季节他常来圣域，大多因为卡路狄亚玩忽职守又出了什么岔子，不过既然教皇只召了他一人来，那人至少还是活着的。
那些柱式建筑的不远处零零星星地种着一些果树，到了天蝎月的末尾，也还剩下几颗果实点缀，看上去也不至于太寂寥。
卡路最喜欢吃苹果。不过，在学究的知识体系中，他喜欢食用的只是一种广泛种植在希腊的深红色品种的苹果，这种苹果虽然为色诺芬在诗中所眷念，又被普林尼借去写进博物志，却不外乎是被更多对这些历史一无所知的人吃掉。而笛捷尔自己呢，虽然没有见过世界上号称数百种的苹果，也有足够的底气去宣称，对于这种常见得可以指代任何水果的果实也有着丰富的知识。
他最常见到的是一种西伯利亚的严寒下生长的巨大的绿色苹果，味道酸涩得不能食用，被贮存在窖中等着做成甜点，抑或是阿尔泰山下最为古早的野苹果，正红色稀薄而散漫地覆盖了整个果皮。何况他可以记住苹果每一个品种的名字和发现者，区分各种苹果的色度和大小和更为精深的植物学特征。但这些都被卡路的一句话终结了。
“别扯了，那明明是没熟！”经验丰富的苹果学者卡路用一句高度精炼地话概括了所有颜色达不到卡氏鉴定标准的苹果。那敢情贵国的金苹果是放坏了脱色的么。
在天蝎宫，那个人满脸血痕，却异常精神地看着自己。
“笛捷尔，有人要偷我的心啊。”
“我都听说了。”笛捷尔一边写病历一边敷衍病人。卡路的卧室里并没有写字台，使得他不得不以一种令颈椎脱臼的姿势伏在他的餐桌上奋笔疾书。
“全科专家，特需门诊。主诉：心脏不适，发热。既往史：见前。现病史：发热两天，39度。脉搏150次/分。体检：病人易怒，意识障碍，出现谵妄等，有皮外伤，无法进行体检。诊断：限制性心肌病。处理意见：使用冻气降低心脏收缩力，减少心脏耗氧，降温。”
如果卡路狄亚稍稍有一点现代医学知识，他完全就能够知道，从自己被诊断成不到一年的绝症病人到被怪老师下药拐卖到圣域，乃至交付给他这个不辱师门的徒弟，完全是一场误诊导致的惨剧。
——他这分明是甲亢。
所以比起圣战，他更应该去起诉这位带来严重损失的三无主治医师。当然，我们也可以推测这才是卡路急于找笛捷尔私斗的真实目的。
“喂。笛捷尔，我本来想我应该见不到你了。”笛捷尔给卡路伤口消毒的时候，那蝎子还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在保护女神抑或保护世界的光鲜外表逐渐暗淡的时候，他在那不自然的炙热下，第一次真正渴望缠绕那个人周身的冻气。
“是的，能够再见面真是太幸运了。”
寄身锋刃，本来就没有几次从战场中安然归来的机会。对卡路这种不安分的人来说，更是如此。笛捷尔突然意识到，他们的生活没有展开，却濒临终点了。
正如自己之前预期过的，即使他们不是最早赴死，却也无法踩着同事的血活到最后。此番卡路偶遇的太阳祭司，是否是早已布好局的棋他并不知道。但却也明白未来不外乎是在某个神或者某个选民布下的局中。这样的假设令他心中一热。
“你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卡路脱掉上衣，露出他胸口上有些可怖的烧伤。笛捷尔知道他平常大大咧咧并不惜命，却仍然惊讶于此番恶战的激烈——几乎快要赔上小命的程度。此刻他抚摸他的伤口，带的并非是某种关系到怜惜的情感。
是一种后怕。立足于偶然性边缘的恐惧。不仅仅是因为卡路是圣域他唯一可以信赖，也是唯一喜爱的人，更是对未知可能性本身的畏惧。
“反正也没死成。”卡路看着那只冷冰冰的，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的手，忽然想起了自己某天的春梦【求更新】，不觉得脸红起来，“你弄好了没啊，慢死了。”
“好歹不流血了，你自己注意一点不要感染。”那双手仍然没有停下来。对于圣斗士来说，感染、负伤这样的词汇都不值得一提，因为这在圣域的语境中，渺小得不具备任何权力——除非和死生挂钩。为了世界而负伤这种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够圣域。
“这种事情你不说我也知道的啊，你不要弄了，慢吞吞的，我自己弄吧。”卡路夺过笛捷尔手中的药膏——这个年代尚且没有关于消毒的知识，这些混合着巫术色彩的药草在后人眼里也许只能加剧病情，但在当时哪怕博览群书如笛捷尔看来，也并无不妥。
胡乱涂抹了一遍之后，卡路自己低着头也看不出名堂，只能问床边已略有些倦意的学究。“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哪里没弄到。”
“笛捷尔。你在盯着哪里看？”再嘴坏的战士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恐怕也无法说出什么狠话来。
“我在看你的心……”学究手支着头，为了掩饰什么，故意做成若有所思状。
他的下半句话还没有出口，就被忘记了——那一吻太过短暂，以至于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真是烦人透了！这种话想说就直接说，本少不会吝啬多拒绝你一次的。”说罢，他用手臂擦了擦嘴，挑衅地笑了。
“我不爱你，”笛捷尔慌了神，连忙辩解道，“我甚至不知道爱情是什么。”虽然这对学究的清白并没有什么益处。
“我呢，从来都不在乎爱情是什么。”卡路想了想，说得煞有介事，“我只在乎爱情会做什么。”他伸出一支胳膊环住笛捷尔的肩膀，眯起眼睛，背上还覆着半截毯子。
—— “我这次能回来，只是还有事情没有完成罢了。”
笛捷尔仿佛看见恶魔向他眨了下眼，虽然这确实是自己想要的，可事到临头却如此尴尬。那灼热的气息阻断了他的思考。促使他推了卡路一把。
“不行。”恢复距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可以像学究那样了，“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何况我还没有想好。”
话语甫一出口，空气便滞重粘连了起来。
卡路愣了一下，随即自己穿好上衣，躺回了床上背过身去。笛捷尔看他那失落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想伸出一只手揽住他。
“不要碰我。你回去吧。”那边闷闷地发出声音。
“我不知道爱不爱你。像我们这样把性命交付给别人的人，又能如何谈论爱情。那本来就是以自由为代价的，而我们已经没有了自由。”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现在没人管我们干嘛。”
他们留给别人的时间太短，只能压榨这分分秒秒。
“可是，这与我追求的永恒相抵触，你想过以后会怎么样么？甚至今天以后，我们就可能永远不再见面。我不想让我们的关系从友谊变成欲望。”
“怎么？我搞你一次，你就想着我以后搞你一百次？”或者说，你的友谊就不带有欲望么？
笛捷尔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他为何会抱着一夜情的态度，上了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的床。后来他已经不记得那一夜究竟做了什么，就好像他记不清第一口苹果的味道——除了卡路的长指甲从他脊背划过时尖锐的触感。
然后他看到了门缝中的光渐渐强烈起来，藉此看清了模糊一夜的挚友的面孔——这是否就是情人的面孔？
第二天早晨的事情，作为这一代的女神首次公开接见战士而写入了历史。
“真不会挑时候啊，现代的雅典娜大人啊。我可是昨天才回来的啊可却让这么一大早就集合”
在圣域的官方历史中，这样的话语对于塑造一个因不羁而显得分外可爱的战士也无可厚非。甚至细心的史官连射手座战士希绪弗斯对二位圣词缀战士的到来而投以嫉恶的目光都记了下来，以便为他与女神的非凡关系张本。
这个结论的确可以被每一条当时留存下来的史料证明。但除了当事人之外，谁知道射手座的希绪弗斯昨夜是被邻居的奇异噪音吵得无法入眠，抑或他在这二人身上嗅到了石楠花的馥郁芬芳，才有了他对卡路狄亚阴阳怪气说的那句话呢？
——“首先，是不是应该跟你说句辛苦了呢。”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这件事对那个时代以外的人，只意味着圣战又一次开始。
可对那一代战士来说，他们每个人的生命从刚刚开始，在一日之间便跃向了趋向死亡。
走出教皇厅的时候，占满卡路狄亚头脑的自然并非那个还在遥远未来的圣战，他想起了一首儿时在孤儿院习得的歌谣：
I throw the apple at you
and if you are willing to love me
take it and share your boyhood with me
but if your thoughts are what I pray they are not
even then take it
and consider how short-lived is beauty
当他用一种蹩脚的腔调哼哼唧唧的时候，他如何会想到学究立刻认出了这首歌是托名柏拉图的作品，并且自以为自己对这位挚友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苹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