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回澜》无海无沙

5、前路漫漫

　　北风猎猎，雪寒如刃，小郡王穆泽瑜浑身缩在狐裘里：“表哥，好歹过了初七再走吧？你现在走，连送行都找不到人。”

　　程逸翻身上马，他身量未足，背着箭囊挂着腰刀骑在马上显得不大匹配。但动作利落，身姿挺拔，气势凌厉，却也不容小觑。

　　听到穆泽瑜的话，他心下一紧，子容和小澜又何尝有人送行？

　　朝穆泽瑜拱手：“瑜表弟，两年来多蒙照应，大恩不言谢。此去前途未卜，祖母与小苏，一并拜托。倘侥幸归来，当与君再醉。”

　　穆泽瑜眼圈一红，苏府大难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未及反应。可怜他这个表哥刚刚才从苏府感受到些许正常的家庭温馨，性子逐渐缓和，却发生了这等事情。

　　看着程逸越发冰冷的神情，心想要不是仍有孟老夫人在，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含着眼泪：“那表哥你自己多加小心，有空多想想老夫人，想想我——呜呜呜——子容、小洄、表哥——小澜也出不来——京里的美人越来越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程逸知道他是故意插科打诨，勉强扯扯嘴角，一手提起他扔回马车上：“回去罢，你溜出来够久了，王妃会担心。”也不等他答话，微一催马，便沿官道直奔西北。

　　穆泽瑜心里复杂难言，望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眸光忽地一闪：“回府。”

　　*

　　“小苏，你说退之现在走到哪里了？”孟老夫人拨过一颗念珠，忽然问道。

　　苏洄仍然在抄《心经》，放下笔，应道：“林将军驻守永山，距京有五日路程；这几天雪路难行，大概会耽搁个两天吧。”小澜喜欢地理志之类的书，她却兴致全无，孟老夫人的问话，也只能依常理而答。

　　不过，她不是小澜，也不想替代小澜，无意按小澜的喜好改变自己。

　　“也不知道报平安的书信什么时候能到……”孟老夫人喃喃自语。

　　一旁的方嬷嬷劝慰：“老夫人且宽心，大少爷吉人天相，林家舅爷又肯照应，不会有事的。”

　　“是啊，”苏洄垂下眼眸，声音平和柔细，“小郡王说过，退之哥哥的骑射功夫已经练得很好了，这点雪路难不倒他的。”

　　“这就好。”孟老夫人不知道是答话还是安慰自己，转头看看苏洄：“好孩子，陪了老婆子半天了，回去歇歇吧。可怜见的，瘦得都剩下一把骨头了。”

　　苏洄欠身道：“我抄完这篇就回去；下晌的天冷了些，老夫人记得喝碗姜汤驱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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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洄走后，孟老夫人才对方嬷嬷说：“真像谢姐姐，怨不得那样疼她。”

　　方嬷嬷也感叹：“可不是，苏家的少爷小姐们，都是极好的。”

　　*

　　西厢房的地龙烧得正好，暖意融融，并不比萱照堂差多少。

　　自她进来后，国公府内一直很平静，赵氏似乎相当安分，连在她知道苏瀚和苏澜失踪后生的那场大病，都没有试着下手。

　　但苏洄从不敢掉以轻心，赵氏不动手，是因为她作为“苏澜”、作为程逸的未婚妻，还有利用价值。如果事情仍按原来的轨迹发展，那程逸这次赴西北参军的进展将很是顺利，五年后回京述职，累积军功，会升至将军。

　　而她的命，也还有五年。

　　前世的那一晚，端郡王扔给她那瓶红得透亮妖异的毒药，面目深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声音冷漠得没有任何感情：“临死前满足你的愿望好了。程逸十七岁时被封为平南将军，受命往西南处理越族叛乱，回程被流箭所伤，救治不及，毒发身亡。消息传回定国公府，老夫人当场病倒，三天后去世；老国公中风，瘫卧在床。苏澜被指八字太硬，送往庵中祈福，不到一月因病亡故。”

　　留着苏澜，是因为不想让程逸得到岳家助力；而程逸一死，苏澜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更别说苏澜有倾城之色，还可能成为隐患。

　　先行隐忍，谋定后动；睚眦必报，斩草除根。

　　赵绫，大概后面还有赵钧，要从他们手里逃得性命，是多么艰难的事。

　　不算前世，她也已经输了很多次了。

　　输得只剩自己，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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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对。她还漏了什么。

　　时间太短了，这是个破绽。

　　双眼无意识地盯着素瓷笔筒，又扫向莲花状的笔架。

　　彩鸾送上茶来：“小姐，润润嗓子。”

　　苏洄心不在焉地接过，她进国公府后便宣称守孝，没再喝过茶，彩鸾送上来的，其实是白水。苏洄喝了半盏，放在桌上。

　　彩鸾又道：“您的病还没好利索呢，老夫人这会子歇晌了，您赶紧也靠靠吧。”

　　苏洄由着彩鸾将她扶到床上安顿，放下帐子；又听着彩鸾的脚步声退至侧间，大约是边做针线边守着她。

　　这个丫鬟服侍很周到，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赵氏收买。

　　苏洄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前世在宫中，身为最低等的浣衣宫女，也已经见识了太多的倾轧。

　　是了，苏洄猛一睁眼，双手紧紧揪住棉被，脑中回想起几天前萱照堂茶水上的小丫头翠英拉着彩鸾偷偷说的话。那时她正好要回西厢房取经书，路过茶房，便听了一听。

　　“彩鸾姐，苏小姐的脾气好不好，可容易服侍？”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怎么，想到小姐房里？”

　　“不是不是，人家就是想知道——人人都说苏小姐年纪小，可模样真好，长大了还不定美成什么样呢——就是太静了不出来，不晓得脾性——”

　　“那起嘴碎的嚼舌头，你不说也就完了，怎么还跟着嚼起来？小心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萱照堂也别呆了。”

　　“姐姐、好姐姐，我不敢了——其实是三少爷身边的倚杏姐姐说的，说三少爷那天来请安，就在门口远远瞅了那么一眼，回去就嘀咕起来。”

　　“好了，越发不像样。倚杏也是，三少爷小呢，她劝两句也罢了，怎么还当真了。”

　　“三少爷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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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遇，程三少爷，赵氏的小儿子。

　　如果是为了他，那就说得通了。

　　迟则生变。

　　苏洄不相信前世的苏澜会和程遇有什么，但赵氏不一样，她是宁枉勿纵的性子。

　　现在的问题是，她有五年的时间，要怎么做，才能破掉赵氏设下的局？

　　苏洄叹气，要是——要是哥哥和小澜也在，就好了。

　　像程逸的出府，小澜一眼就看出了死局中的活子，最关键的理亲王妃小儿子、端郡王；然后由她来拟定具体的计划，交由哥哥执行，三兄妹配合无间。

　　如果兄妹三人还在一起——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不行，苏洄用力咬住下唇，不能这么想。

　　只剩下她了。

　　就算只剩下她，也要拼尽全力，为苏府讨一个公道。

　　她绝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