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于世》无良的过客

9、红尘滚滚多烦扰3

　　“妖/孽，纳命来！”一个稚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一个小小的人儿落在若鸿的院子里。
　　若鸿从软榻上坐起，不着痕迹地收回手中的法术——本以为四大家族的人又来偷窥，正打算将人除去，不想，来人竟然自己跳了出来，还是这么一个小孩子。算了算了，教训一下，就扔出去吧。
　　来人确实是一个孩子，十来岁模样，满是稚气的脸上带着婴儿肥。这人应是天生面带三分笑的，难得他竟把本来微弯的唇拉成一条直线。男孩儿站得笔直，手中成人使用的长剑让他看起来有些怪异。他的衣着样式简洁，料子、做工都是上好的，领口和袖口有代表着西门家嫡系的暗纹。
　　看起来，很有趣。若鸿决定换个玩法。
　　“那边的小娃儿，你是谁？怎么私闯王府？”若鸿皱眉，不悦地说。
　　没想到会被人质问，那小孩不由一愣，随即扬头，说：“我是西门舟，来除妖的，可不是私闯王府。”他听说康王府有妖怪，不少同门折在这里，就跑来了。他没看出若鸿到底是不是妖怪，方才那句，只是想诈她一诈罢了。他记得，家里长辈喊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些妖怪就自乱阵脚，露出破绽了——带后辈观摩，选的自然是不成气候的小妖，也自然会害怕凶名赫赫的除妖世家的成年人的……
　　“除妖？笑话！堂堂王府，哪里来的妖怪！”若鸿冷声道。
　　“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认得出妖怪！”西门舟把小脑袋扬得老高，傲气十足地说。
　　“小娃儿顽皮！”似乎是觉得他的模样有趣，若鸿收敛了冷硬的神色，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哪有什么妖怪？小娃儿还是好生读书，将来也好谋个好前程，莫要弄些有的没的，白白蹉跎了光阴。”
　　西门舟自幼在西门本家长大，受到的教育就是“斩妖除魔”，哪里听过这么“催人上进”的话，以致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小娃儿快些回去吧，免得家人担心。”若鸿露出温婉的笑容，说，“私闯他人宅院不是什么好事，以后可别这般了。”
　　“你！我才不是什么私闯！”西门舟怒道。
　　“不是？那你可准备了拜帖，或是经人引荐？可被主人请入正厅？可有下人奉上茶点？你，可是由正门堂堂正正走进来的？”若鸿似笑非笑地打量西门舟，打趣道。
　　“你——”西门舟恼羞成怒，一张小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哎呀，原来除妖大师的本事，就是恐吓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吗？”似乎被西门舟愤怒的表情吓到，若鸿的身子微微一缩，广袖遮住了半张脸，似乎十分惊恐；露出的眼睛微微眯起，笑意毫不掩饰地倾泻。
　　西门舟当然看出她是在假装，可是，他能怎么办！上前争辩，绝对会被诬陷为恐吓弱女子；默不作声，那就是默认；找出证据？见鬼的，一时半刻，他上哪儿去逮个妖怪给她看？
　　看着西门舟左右为难，小脸通红的模样，若鸿决定暂时放过他。她说：“小娃儿还不快走？王府的护卫可就要来了。”
　　“……你等着，我一定逮只妖怪来给你开开眼界！”西门舟咬牙切齿地说，略有几分狼狈地翻墙离开。
　　“如此，便多谢小娃儿了。”若鸿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西门舟的耳朵里。
　　西门舟站在墙的另一边，没有发现若鸿的声音太过清晰，他恨恨地大吼：“我是西门舟！不叫‘小娃儿’！”西门舟“哼”了一声，迈着大步离开，每一步都踩得狠狠的，似乎这样，就能发泄受挫的怨气。
　　若鸿浅笑，放下手，说：“凌皇叔看得可愉快？”
　　“确实有趣。”丝毫没有偷听被逮的尴尬，凌舒夜不紧不慢的走进院子，笑着说。康王府是他的领地，有人闯进来，他自然知道。入侵者到了若鸿的院子里，凌舒夜就当他是一个死人了——死无全尸的那种。可是，过了半天，那人竟然还活着，气息也不见减弱。自己请来的这位客人可不是个仁慈的，来人有什么本事，竟能打消她的杀意！凌舒夜十分好奇，就过来瞧瞧。
　　若鸿忽然收敛了笑意，说：“凌皇叔以为这个西门舟如何？”
　　凌舒夜略略思索，道：“资质上佳，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我族大患，如今，不过是……”
　　“不过是一个不知事的小鬼罢了。”若鸿接道。
　　“是啊，一个不值得注意的小鬼罢了。西门家的势力，很少涉及林国，不用花太多心思。”凌舒夜兴趣缺缺地说。
　　“凌皇叔终究太年轻了。”若鸿轻叹。凌舒夜太年轻，又太早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他没有妖族弱小时为了生存处处小心的经历，也没真正经历过大妖之间为了利益而进行的无声厮杀。长时间与人类生活在一起，他的思维方式更接近人类。很多大妖，有足够的耐心，甘愿用上百年的时间，做一件事，布一个局；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算计，有足够的时间去补足其中的漏洞。西门舟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二十年足够了。若鸿闭关一次都不止二十年。凌舒夜存在的时候，也不过是两个二十年而已。凌舒夜看到的东西，太近了。
　　凌舒夜不解，道：“凝紫何出此言？”
　　若鸿摇摇头，露出清浅的笑容，说：“凌皇叔来得正好，凝紫这里，有一件事要麻烦凌皇叔。”
　　凌舒夜笑道：“凝紫客气了。不知是何事？”
　　“无甚大事，不过是想请凌皇叔帮忙，在此地购一住宅罢了。”
　　“可是在下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凌舒夜惊道。
　　“怎会？多日来蒙凌皇叔热情款待，凝紫不胜感激。只是王府重地，人来人往，凝紫在此，终是不便。”
　　每个妖族都有自己的习惯；越是大妖，稀奇古怪的毛病就越多。若鸿来康王府也有些时日了，竟没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凌舒夜也觉得很神奇。凌舒夜吃不准，这位客人到底是真的没什么怪癖，还是因为不想惹麻烦而刻意压抑。最关键的是，论实力，凌舒夜难以压制这位客人，出了事，他没把握阻止。每次小皇帝围观若鸿的时候，凌舒夜总免不了心惊肉跳，忧心不已。当初请若鸿来康王府，有结交的意思，也是不希望有一个神秘的大妖，在京城中做些神秘的事情。若说凌舒夜希望若鸿离开，也不尽然。若鸿偶尔提点两句，已经让他获益匪浅。这样一位见多识广的前辈，凌舒夜真的不想放她离开。若鸿留在康王府——在自己的地盘儿，还得小心翼翼的，真的很无奈啊。若鸿自己提议离开王府，又没有断绝关系，不再往来的意思，还让凌舒夜在某种程度上掌握她的行踪，可谓正合凌舒夜的意。他象征性地挽留两句，就开始询问若鸿对新居的要求。
　　“安静舒适就好。”若鸿说。
　　“安静”还好说，请问您的“舒适”的要求是什么？把一个沙漠出产的妖怪放到水乡，或是将冰雪系的妖拖去晒太阳，都将是彻头彻尾的灾难。妖族的脾性喜好多与其出身有关，所以，这个问题是不能问的——凌舒夜与若鸿的关系，还没到问及这种问题的程度。凌舒夜想了想，决定按照人类的标准处理——你看起来很像人类，我就当不知道你是妖怪好了。
　　“城中的好位置，都被达官显贵占着，在下手中的那几处，平时人来人往，应酬颇多……”凌舒夜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向若鸿解释什么，沉默了几秒钟，他再次开口，说，“在下在城郊有一处宅子，有些偏僻，胜在安静，不知凝紫以为如何？”
　　“甚好，不知银钱几何？”若鸿问道。实地考察什么的，委实不必——就是一座鬼宅，收拾起来，也不过片刻功夫。
　　“下面的人送上来的，在下亦是不知。”凌舒夜不甚在意的说，“不过是些许黄白之物，我辈中人不必凭此过活，凝紫就不要计较了。”
　　“凝紫惭愧，如此，多谢了。”若鸿也没有客气。
　　若鸿到底不是平白占人便宜的妖怪，在接受了凌舒夜送来的地契之后，她送了一份厚厚的谢礼——在修行界也算是十分罕见的天材地宝。总的来说，这桩买卖，还是凌舒夜占了便宜。
　　在搬入新居之前，西门舟又来了一回，拎着一只灰色的肥兔子。西门舟说这只半死不活的兔子是妖怪。若鸿自然能够看出，这只灰兔是只被打回原形的小妖。不过嘛，她只是肉眼凡胎的普通人啊，哪里能够认得出这是妖怪呢？她先是对西门舟的烧烤手艺表示怀疑，继而对浪费食物的行为进行批判，用“易子相食”的典故让西门舟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人家是恶心的吧，你竟然把切割烹饪的过程描述得那么详细），然后谴责了他虐待小动物的行为。妖怪什么的，哪有啊？那就是一只很普通的灰兔子啊！被若鸿一阵忽悠挤兑，西门舟不得不承诺养着这只兔妖，以证明自己并非是那等凶狠残暴之人。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西门舟欲哭无泪——在见妖即斩的除妖世家，在长辈眼皮子底下，养一只妖怪——做人为什么不能言而无信，呜……
　　若鸿没忘记将自己的新址告诉西门舟，期待这个可爱的玩具自己送货上门。
　　在若鸿入住之前，凌舒夜将那座宅子里的仆人尽数遣走了。这是若鸿的意思：“我没有圈养储备粮的习惯。”这话太强大了。这些下人明面上是凌舒夜的家奴，背地里，谁知道有多少别家的眼线。他把他们发卖了，处置了，甚至因为某些说不出的贵族们的游戏把人玩死了，都没关系——不过是一个不仁慈的名声罢了。可若是这些人被妖怪吃了，这……
　　若鸿的新居看起来就是一座富贵人家修养玩乐用的别院。这样的宅子，在京城郊外很常见，若鸿这个，只能算是中等水平，既不出挑，也不寒酸。新居中景致不错，不必更改。当然，若鸿是不会接受那个让人联想到青楼楚馆的名称的，一时没什么灵感，就叫“未名居”好了（感谢某绿皮小受）。
　　未名居坐北朝南——时下富贵人家的宅子大多是这般——正厅后面的院子被若鸿命名为“宁心苑”，若鸿的卧室就在那里。东边的院子名为“听风苑”，是客人的居所。西边的院子名为“观云苑”，书房、演武厅以及摆放珍贵物品的仓库都在这里。观云苑的北边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小院，分成两个部分，一边安置车马，还有平日里用不到的杂物，一边原本是下人生活居住的地方。如今，这里没有下人，那几间屋子都空着。马匹已经牵走了——这里可没人有心思照顾它们。宁心苑和听风苑内又划出单独小院；那是小厨房，主人和贵客总不能和下人吃一个锅里的东西。那就是个摆设，若鸿这样的大妖怪，并不需要人类的食物。
　　未名居里能够思考的活物只有若鸿一个，在离开康王府的时候，玉琵琶看若鸿的眼神，就好像若鸿是世间最十恶不赦的负心汉——玉琵琶还是安心地住在王府，没有“私奔”的打算。
　　在拜访了未名居的第二天，西门舟把他的灰兔子送过来了。相信在过去的几天里，这位西门家的精英预备役已经受够了心惊胆战的生活。灰兔子妖怪显然是受到了警告：除了不会随地大小便以外，它和普通的兔子没什么两样，一点儿都看不出它其实是一个妖怪。
　　若鸿一个人住在城郊，又不开火，日子久了，难免叫人怀疑——来未名居做客的，不只是勉强算是知根知底的凌舒夜，还有西门舟小朋友。若鸿不想与其他人或妖住在一起——灰兔子是妖，装成宠物，十分乖巧，又是逗弄西门舟的道具，若鸿勉强同意收留它——又不想自己动手，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索性不去理会，大不了，就是少了一件玩具而已。
　　事实上，下人的问题很好解决。西门舟是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西门家，不，应该说四大家族地位特殊，不适合雇佣仆役，尤其是本家。琐屑家务，大多用法术代劳。也就是说，不知人间疾苦的西门小少爷，根本不知道，对富贵人家来说，下人是多么不可或缺的存在，也不知道，长期无人打理的房子，会变成什么样子。西门舟根本没有意识到未名居的异常。灰兔子只在宁心苑的草坪上活动，不清楚未名居的情况，并没发现此间主人的不同寻常。
　　若鸿离开了康王府，自然不知道某些后续事件。
　　小皇帝凌丰发现，那个漂亮的“人偶”不见了，还特地询问了凌舒夜。玉琵琶因为前一段时间太过殷勤的表现，被狠狠的收拾了一顿。沈梦寒在若鸿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却没人过问，引得玉琵琶嫉恨不已。曹沐雨搬回原来的住处，继续承担监视康王府客房的重任。听说若鸿常用水镜之术观看皇宫，步空行好奇，自己跑去玩了一圈；皇宫乃是帝王居所，自有帝王之气庇佑，辟易诸邪，步空行修为尚浅，虽是没有恶意，亦受了影响，萎顿了好几天。
　　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甚值得在意的。